媚里摇头,没错,她要会了还来此地做什么?
“一样也不会?”白大公子好脾气,温和地问道。
媚里点点头,忙又摇摇头,摇了头又忙点头,不知所谓。众人更笑得欢畅,一女娇声说道:
“有些本事嘛自是不学也会的,她刚才不就做得很好么?”
“对啊,不如让她再表演一番给无情公子赏析?”另一声音传出,笑如金匙刮瓷。
众人又一气哄笑,纷纷附和称是。真是相煎何太急,乐菱冷然心道。
起先被画的绿衣女子似有不悦,突然起身行至白公子身侧坐下,赏看桌上自己的画影,嘴里立刻不依道:
“唔……还差一点没画完呢,人家坐这一歇身上都僵直了,公子偏要为这么一个俗物耽搁功夫。”说完拉扯白公子袖角撒起娇来。
白无情微微一笑,一手揽住绿衣女子的小腰,一手又提起画笔,说道:
“不用坐回去了,只需几笔即可。”
刚沾色上笔,却又看向清秀丫鬟,嘴里吩咐到:
“玉鹤,带此女去把妆容清洗干净。”
清秀丫鬟原来名叫玉鹤,乐菱暗道。玉鹤随即行至媚里面前,微笑说道:
“姑娘请随我来。”
媚里一听哪肯同意,蛮劲上来,大声不悦道:
“为什么要清洗?我精心画了一整夜呢,不是比花魁还好看的花……”
乐菱瞬间摄魂传语打断了媚里的话,恶狠狠地命令她到:你马上随玉鹤去清洗妆容,好好保持我昨天叫你幻化的模样,别再上妆了。等下出来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一切听我的则罢,不听我立即走人,再也不管你的事!
众人尚在讥笑媚里的言行,媚里已乖乖地随玉鹤进入了左壁珠链穹门内,内室想必是玉鹤之类的起居之所。今日未见另三个邮票侍女,却也奇怪。这无情公子似乎还有藏宝的癖好。
乐菱此刻心火上扬,再怎么说,媚里也是极南出来的人,不管她来此目的何为,也应保有极南人的尊严。这些人为钱就高尚了吗?不说媚里将来是否还能保持天真随性,至少眼前乐菱不能坐视她被这一群自命风雅之人戏弄。乐菱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每到白无情这里就觉得憋屈,到了此刻,更是难以忍耐,想也不想,径直行至瑶琴前坐下,叮叮咚咚地胡乱拨试琴弦,纵使乱音,亦能驱散耳边嘈杂。
“喂,你这小厮,不会弹奏就别乱动啊,白公子的琴是你能动的?快快放下赶紧离琴远远的!”绿衣女子高声呵斥道,仿佛此琴乃她与白无情的专属之物。
“绿儿,你别先急着责骂于他,你且细听他琴音,却非乱弹之人能发。这位小兄弟,你弹奏一曲与我等共赏如何?有幸让白公子鉴赏你的琴艺,可是机会难得求之不易的啊。”榻上一青衫男子忽然开口微笑说到。
那位被称作绿儿的女子却看向白无情,白无情搁下手中的笔,对之温言道:
“就依樊兄所言吧,正好就琴观赏绿儿画中的美色,岂不更佳?”
众人闻言称是,那绿儿亦不再闹腾,含情脉脉偎进白大公子怀里。众人大乐,遂向乐菱看来。
第八十一章 天涯相随
乐菱见众人期待,却只觉更加可笑,美得你们的,还闻琴赏画呢,可惜这里没有重金属乐器,不然本小仙吵死你们,于是反而止琴不弹,想看看这些人又作何表演。
短暂静谧中,左穹门内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呼,声音似玉鹤发出,众人注意力瞬即被其吸引,目光均投向左穹门。乐菱所在位置离穹门最近,隔着珠链隐约看见玉鹤倒退着一步步牵引着媚里往外走来,乐菱忙摄魂传音媚里,保持端庄姿态,出门后只管看向我,任何人都不要看。
随着媚里一步步走来,尚未走出穹门,乐菱目光注视媚里手指抚向了瑶琴,琴声起于断魂收于激越,悲情炽热而缠绵——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天有多长,地有多远?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这心里有你,活着可笑。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换来红颜一笑,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我愿意来生做牛马,也要与你天涯相随……
玉鹤的惊呼是个意外,但更起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乐菱骤然一曲荆轲刺秦一去不回的千古绝唱,今生已休,来生重诺,回肠荡气真情燃烧,却只歌与媚里一人,一洗此地醉生梦死,虚情假意。
在乐菱的心里,媚里作为将来要在此声色之地混迹的狐狸精,无论她有情无情,只希望她明白,在世人眼中,高贵和低贱的区别,简单而言就是能不能得到,越是高不可攀,就越尊贵,哪怕她什么都不会。如同此刻,我眼中只有你,你眼中只有我,在旁人的眼中,你就是无法得到的。舍此不能扭转之前众人对媚里的轻贱。
而浪荡于此间的人,最为漠视的就是生命和情感,当词曲拷问灵魂之时,只有死灵魂才能继续保持麻木。但这与乐菱无关,她只想顺便发泄不豫。
榻上榻下曲终仍如痴如醉的众人之中,无人口出褒贬,也许都还没死,也许都已麻木,只是为着从未赏析过的曲目而不能及时作出反应。
白无情动了一下,缓缓移开怀里神思尤怳的绿衣女子坐起身来,温润公子似乎尚存灵犀。
是的,温润公子。
白无情正是昔日的温润公子白寒俊,虽然他自称无情,而正如那日院中飘来的叹息,他原本是个多情公子,这里种种迹象也表明,他根本无法做到无情,如砸琴买琴,如千千芭蕉林,如邮票侍女,如玉鹤。他曾经折磨自己和所有家人,而如今,为之一往情深苦求不得的玉儿已逝,深爱他的三姐白寒梅也相继逝去,其中恩怨无人能解,彷徨中他终于想起了三姐曾希望他来此地的意愿,不管他是否了解白寒梅的真实意图,至少他在这里暂时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从此恣意放纵,流连花丛。
然而他的灵魂似乎并没有死去,所以当他看清洗净铅华后酷似玉儿的媚里时,沉默之后,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突然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不——除了此女,你们全部给我离开这里!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白寒俊也许真存有无情的威名,瞬息之间,众人慌乱撤离,只有蓝色锦袍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目光盯着媚里一直到出门才摇头收回。乐菱也起身看了媚里一眼,暗示她自己留心,才转身离开。
不料白寒俊又嘶声叫住乐菱:
“你也给我留下!告诉我,你们是谁?是谁?”
乐菱和媚里当然不可能知道白无情为何会突然发飙,但乐菱还是迅速猜到媚里变幻的模样一定与白无情极为重视的人相似,见白无情反应如此激烈,十分后悔玩笑开大了。本来以为白无情只是个集邮爱好者,这邮票拼接在一起之后,说不定惊喜之下收了媚里为徒,但是结果却只惊不喜,乐菱无言以对。
媚里却很快回答:
“我们?我们就是我们啊,我叫绿拂,他叫弹珠,我们是远房亲戚。”
媚里可不是吓大的,见众人均被赶走,独独留下了自己和伶,显然此事大有可为,于是又忘记了乐菱的嘱咐,抛了个媚眼给白寒俊。而且起先乐菱对着她一人的演奏,又令她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是的,她也曾亲眼目睹小灰对着阿格布深情的歌唱,当时在场所有女孩都无不为之动容。恍然间还明白了伶护卫不肯接受她的真正原因,所以,她毫不犹疑地又挽上了乐菱的胳膊,作幸福的小女人模样。
这下可更捅到马蜂窝了。乐菱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见白无情暴龙般冲了过来,一把拉过媚里紧紧护在了怀里,眼神顷刻迷乱,手指着乐菱颤声道:
“你,你休想再把她从我怀里抢走,她是属于我的,永远都是!”
扶在穹门边的玉鹤,早已是泪流满面,此刻也不顾一切扑了过来,抱住媚里的腿哭叫到:
“小姐,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玉鹤就知道您一定不会死,……玉鹤想您,和公子一样想您啊……您怎么会不记得我们了呢?”
媚里又惊又喜,同时不知所措,在白无情的怀里冲乐菱猛眨大眼,却想挣脱玉鹤,奈何被玉鹤也抱得死死地,红裙下摆亦是一片泪痕。
乐菱愕然,方寸大乱,正无所适从时,白无情却及时晕厥过去,玉鹤一见之下又扑救她公子,媚里才得以脱身,匆忙跑至乐菱身边,指着地上二人:
“他,他们怎么回事?”
又来挽乐菱的胳膊。乐菱这次可没让她得逞,上前帮玉鹤抬起了白无情,将他抬至内室卧榻之上。媚里急忙也跟了进去。
看着卧榻上双眉深锁,昏迷不醒的白无情,乐菱察看其眼珠试过其呼吸后,坐在榻边并不急着将他救醒,而是看向立在面前焦急不安的玉鹤,开口问道:
“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白公子只是一时心结淤积,并无大碍。”乐菱自己也时常出现这症状,所谓久病成良医,这种情况挺挺就过去了,于是尽量选了个适当的措辞说明。
玉鹤似乎对乐菱很有好感和信任,看着公子稍作犹豫之后,对乐菱和媚里讲诉了一个名叫玉儿的女孩的故事。玉鹤说自己曾经是玉儿的丫鬟,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小姐人很好,对她也很好,两人情如姐妹。后来小姐和白公子定了亲,还没来得及成亲小姐就过世了,白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所以向小姐的家人讨要了自己,并时常向玉鹤询问小姐生前的点点滴滴。
至于为何白公子会带着她来到这种地方,亦是思念小姐无法自拔的缘故。今日见到绿拂姑娘,绿拂姑娘长得十分酷肖小姐样貌,猛然一见之下,不单只公子错认,连自己都一时糊涂了。不过玉鹤与小姐朝夕相处多年,对小姐的言谈举止十分熟知,所以很快便清醒过来,知道绿拂并不是她的小姐。
玉鹤之言并不详尽,讲得最多的是自己对小姐的观感和白公子的情深意重。这点乐菱十分理解,知道大概也已足够,无须下细打听别人的**。乐菱于是很快作出了决断,拉着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媚里告辞离开了。
下楼时乐菱慎重地告诫媚里,以后不许再来打扰白公子,她的心愿由自己来完成,以后每隔一日抽一个时辰去春香楼教导媚里,但不许媚里随便跑来缘木鱼馆,如若违背一次,此事便作罢。而且,如敢去骚扰白公子的话,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揭穿她的身份目的。媚里不知何故,竟十分听话地全部应承了,走时明显还美得不行,到让乐菱一时为之愕然。
回头感叹自己眼睛和那玉儿小姐竟然相似一说,闹出如许误会,才猛然又记起在小仙居时那小小少年也有类似之说,没准说的就是同一个人。此外自己还答应那少年尝试医治他父亲的腿,而且是昨日,乐菱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在迎面跑来的鸡丁和宫保笑嘻嘻的目光中突地一个转身,以更快的速度冲出了杂院大门。
第八十二章 但为君故
赤州城东西城区跨度极大,乐菱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老老实实地步行,东打听西打听才东转西转地找到了座落在外西城区的方府,已是傍晚倦鸟归巢时。
方府高门大院,枯藤爬满老墙,积韵厚重,却稍嫌萧索。西侧门前一株百年石榴树青翠无红,正门阶上朱门深锁,阶前左右盘踞石狮,两个脑袋大的铜环分别衔在两扇大门的螭龙兽吻中。
乐菱步上台阶叩过铜环后立在门前等候,心里默念着对于爽约的说辞。不久,大门“咕咕”开了,一个年迈的老仆出现在门内,当对方问及来意时,乐菱恭敬地回道:
“有劳老丈代为通报,在下受贵府公子方文皓所托,特来为他父亲诊病。”
老仆上下打量了一番乐菱,见乐菱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上似乎甚为怀疑,嘴里却道:
“啊,呵呵,这位小大夫,你可算来了,昨日我家小九公子在门前候你多时,闹得老奴也一刻不得消停呢,今日你可算来了,呵呵,不过我家小九公子昨日等不到你,今日一早又进山去寻药去了,啊……我家小九公子极有孝心,就是性子急了点。不过这也不怪他啊,再过几天,恐怕就没时间进山了啊……”
老仆年迈,有点啰嗦,不过意思表达还是很清楚,于是乐菱忙到:
“实在抱歉,昨日在下确有急事,不能如期赴约,既然小公子不在,那么在下改日再来,烦请老丈待方小公子回转将在下的歉意一并转达于他。那么在下先行告辞,啊,不送不送。”说完就打算溜之乎。
“不不不,小大夫先别急着离开,老奴话还未说完,我家小九公子出门前还叮嘱过老奴,若小大夫前来,便带小大夫直接前往四爷处诊治,小大夫还请随老奴来吧。”
呼,这老人家还真不嫌麻烦啊,非得弄出两段话来仅供参考,一开始就直奔主题不行么?乐菱笑笑,只好依言而入。
乐菱跟在老仆身后,穿过外院行至内院,经过内院正堂门前时,忽听堂内一人发问,声音沙哑苍老,似有病痛:
“忠善啊,何人来访,你又带他去哪里?”
老仆忙回返堂门处对内禀到:
“回老爷,是昨日九小公子等候的大夫,老奴正要带他去四爷处诊治。老爷您怎不在枫林居内休息呢,这内院正堂风多大啊,您……”
“老毛病了,咳咳,不碍事,哦……是皓儿请来的大夫啊,咳咳,去吧去吧,切莫怠慢了大夫,回头诊完四儿的病,再请大夫过来一叙。”
“是。老奴这就马上去。”
老仆随即返身又给乐菱做了个请的手势,越过乐菱继续带路前行,很快穿过一处侧门进入后院。
后院很大,周边林木苍翠,亭台楼阁掩映其中,林前道路纵横,入林不知去向。老仆一路东行,途中经过无数楼院,古色古香布局巧妙,与周边景色自然融合,至少百年以上方能达此程度。但奇怪的是,偌大的庭院,沿途却几乎无人,偶见仆从丫鬟,亦是形色匆匆,显得十分清冷。
瞧这景象,以前方府人口一定很多,现在应该是搬迁的缘故,而且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乐菱暗道。
老仆对眼前的景况却并无说辞,似乎变成一沉默寡言之人。乐菱虽对其前后变化之大颇觉意外,却也不便多问,料想老人也许故园难离,此刻大约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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