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对着顾妩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就一蹦三跳地蹿开。
自己也竟然这么孩子气起来,顾妩觉得有点惭然,不由地失笑。
来的果然是太医院的梅长今,这时候,其人在太医院已是极其意得气满了,得了宋之徽的信任,在太医院里彻底坐稳了位置,到底还是攀上了一个好主子。
顾妩的脉案,向来是由梅长今负责的。在宋府的时候,也是见惯了这一位梅太医的,此时在宫中,他是来为皇帝诊脉,算是涉及到皇室秘辛。
顾妩悄悄出了正殿,稍稍退到侧殿,以示避嫌。
她在侧殿靠窗的一个角落,找了一张小椅子,半趴在扶手上,侧头看了一会儿窗户外边的景象,天空阴霾,远山仿佛有一点雾霭。其实不过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侧殿的门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
顾妩抬起头,发现却是一对宫婢引着梅长今进来,她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点茫然了。
梅长今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行了一个礼示意,毕恭毕敬地过来,语气是稍稍有点克制的殷勤:“这一段时间,陛下微恙,下臣与整个太医院一直殚精竭虑的,一直倒是疏忽了顾小姐你这一边!方才,宋大人特地遣了人来告知了下臣——顾小姐今日也会进宫,服侍完陛下以后,不妨也替顾小姐诊个平安脉!下臣,这才过来的!没有打扰到顾小姐才好!”
这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顾妩无所谓地笑笑,慢慢地伸出手去。
梅长今其人却是极其谨慎的,垂眉敛睑,指尖稍稍搭到她的脉上,再抬起头的时候,手上却颤了一颤,仿佛惊慌失措、受了惊吓的模样。
顾妩收回了手,一时只觉得狐疑,看着梅长今的目光就变得有点冷凝起来:“梅大人!”
梅长今越发战战兢兢,稍稍回过神来,目光径直落在顾妩的脸上,竟是意外的失礼。
半响,他示意殿内近身服侍的婢女退下,用曲意压低的声调:“……是喜脉!”语气如临大敌的,却是听不出欢喜哀怜的意思。
顾妩更是怔愣呆滞在那里,恍若木头人,一霎仿佛风雨齐临,酸甜苦辣,万般心绪齐在心头,脑袋钝钝的,像被堵住了一般,这懵懂里仿佛竟也有一丝甜蜜的念头。
尽然是宋之徽的孩子!
竟然是宋之徽的孩子!
她几乎从未想过。
朦胧间,似乎隐约听见梅长今开口:“顾小姐!顾小姐!下臣这就派人去回禀宋大人可好!”
顾妩下意识地拒了一下:“……不,让我自己告诉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殿阁门口,殿外冷风极冷,她站在那里,游魂一般,被风吹了一会儿,倒是稍稍清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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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妩是知道,这一天,宋之徽会在刑部的。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样仓促来见宋之徽,必定会吃个闭门羹,她竟然也不觉得沮丧。
她正退到走廊,无奈准备派人进去回禀,长廊对角另有一扇门缓缓打开,正好看见宋之徽一行人出来。
他的身边站满了属官、文书、同僚,仿佛众星捧月的摸样。
穿着宝蓝色的官服,稍稍低着脸,一只手抚着官服的袖口,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看上去目不斜视的,很是从容不迫,不笑,五官稍显冷峻了一些,但是是长得好看,因脸上的那一份不热络,有一点与众不同。
他大概是在抬头的时候,突然就看见了顾妩的缘故,立即停下脚步,脸上的神情竟然是极其惊愕诧异的。
他一定也没有想到,她会过来找他!
又兼此时,她正穿着一套旧男装,还是秋闱那会儿,为了顾伞入京的事情,她去讨好宋之徽,入宫去接他的时候穿过的,原来也已经半年过去了。
尺寸颇大,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分外掩饰了她的身段。
他似乎只瞄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微微抬起,不动声色的。他在人前,是惯会做这冷冷淡淡的姿态的。
只是被他这一瞥,顾妩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又因揣着一个秘密,一颗心仿佛都要从嘴里蹦出来。
她正想开口。
他已经微微侧身,与身边的几名属官低语。
说话的时候,他收敛了笑意,皱着眉。
语速稍快,只是音容神情都很沉静从容,似在微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含蓄矜持。
顾妩隐约听见“推辞一下”、“明日吧”的字眼,就看见那一行人不住点头,好奇地打量了自己好几眼,目光狐疑。
长廊下,是一列雪白的石制台阶。
在人前的时候,总还是要稍稍避嫌。
顾妩站在宋之徽身侧、稍后的位置,曲意不显得那么亲密。
一步一步往下走,他就近在咫尺。
刑部年前新搬了官衙,距着皇宫不远,靠着山,不免地势高。此时午后近着黄昏,天色阴暗下来,从长廊往外望,似接着天际云光。
云下是京都鳞次栉比的屋宇,想必也住着才俊佳人如云,将相名士拥挤。
顾妩正看得入神,不知道几时,已被宋之徽抓住了手,隐约中,好像听见他低语了一句。
她没有听清,怔愣中,匆忙侧头去问:“什么?”
也许她的摸样有点傻气,反正宋之徽似乎笑了一下。
此时,他正背对着雪白的石制扶手。
在顾妩的位置,俯瞰而下,他的身后是一角京都的景致,起起伏伏俱是帝京如画,那笑就被装点得惊心动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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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华年共有好愿 。。。
五十四章华年共有好愿
在顾妩的位置,俯瞰而下,他的身后是一角京都的景致,起起伏伏俱是帝京如画,那笑就被装点得惊心动魄起来。
这瑰丽景致,不过帝京的一角。
亦不过江山的一隅。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约是普天之下所有有志向男儿的梦想。
何况是宋之徽,何况是他……离那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不过半步之遥。
他稍稍侧着脸,浓眉,星目,薄唇,神色里即使带了略微的笑摸样,其实也还是清冷的。
霎时间,霎时间……顾妩就有点惘然了,在他手心的那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挣扎一下,虚虚滑了出来。
其时,两人已经步下台阶。
刑部的院落制式与众不同,沿着长廊又设了一条“回”形的窄径,窄径两旁遍植松柏,虽然时季是春寒料峭,松柏却是浓翠常青,投下一片深邃浓重的黑影。
他在几步之外。
顾妩低了头,也没有了谈兴,默默地走了几步。来时满心欢喜,这样一想,却又稍稍意兴阑珊起来。
顾妩突然听见宋之徽说话。
“哎!哎……哎哎!那个漂亮的‘顾家的五公子’……对,就是你!”
说起来,宋之徽老成从容、不动声色的时候多,此时,他稍稍提了音调,话说得又快又俏皮!
顾妩听的有些迷糊了,正想抬起头来,就听见宋之徽继续:
“哎!说的就是你,那个从头到脚都讨人喜欢的顾家五公子……”
原来是不着四六的调情话,顾妩愤然抬头,却乍然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温暖、熟悉、亲切,或许它的主人也温和、堪做她的依靠!
但是,也只是或许。
宋之徽在她的发上,恶作剧般地揉了揉:“……我的顾妩,快点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那漂亮的眼睛!”
语调却是在笑。
顾妩的赫然惭意,真是难以言表。
她也曾看过无数才子佳人的风月话本,风月里的情话,也算看过无数句,此时听宋之徽说来,竟是牙齿也要酸掉的肉麻。
与其把他的话当作情话,倒不如说是调侃的意外更浓。他仿佛更喜欢这样乐此不疲地逗她。
顾妩不由地失笑,侧脸,冷对着宋之徽,正想开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位命官,从窄径的另一头迎面而来。
紫色补服,九蟒五爪,显见的是极其尊贵的命官。已经上了年纪,看起来已有年过半百,发须皆有半白,身材不过中等,想必是地位尊崇,脸上有一种巍然赫赫的上位者风范,还算和气亲切,脸上笑眯眯的。
她不由地退后几步。
“梁尚书,许久不见……”
“宋大人,这一向来可好?”
…… ……
顾妩听了几句,宋之徽与他所语,不过是一些官场的应酬。她默默退到宋之徽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语。
只是,这一位梁尚书仿佛对她颇有一点兴趣,在与宋之徽的对答间,眯着眼,侧头看了她几次,想必是视力不好,像是有一点好奇的样子,指着顾妩,笑问宋之徽:“这是哪一位大人家的子侄?看起来好生俊俏!”
顾妩不由地愕然。
宋之徽也是呆滞了一瞬,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妩几眼,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哦……我的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在卡文,卡结局,非常对不起大家^_^
争取过年给写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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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素履无咎 。。。
五十四章素履无咎
宋之徽也是呆滞了一瞬,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妩几眼,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哦……我的一个朋友!”
顾妩愕然无语以对,直到梁尚书的背影消失在树丛深处。
初时,她认识的宋之徽,从容沉静的时候多,神色间仿佛带一点天生的冷淡,即使面对她的时候,算是难得的温和包容了,但是因为始终有微妙的“剑拔弩张”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样心随所至的戏谑。
于她,于他,都这样极其难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顾妩看着他的脸,近在咫尺的微微含笑的他的脸。在这曲径深幽之地,唯有风拂过松柏树枝的“沙沙”声响,顾妩似能听见自己“啪啪”作响的心跳。
仿佛只是一瞬间。
宋之徽就看见顾妩的眼眶绯红,眼睛上仿佛覆了一层轻烟一般,雾蒙蒙的。
她亦微微笑:“我这样贸然地到刑部来,没有打扰到您吧?”
神色又仿佛与来时稍稍不同了。
宋之徽一手揽了她的肩,另一手拂了拂她衣领处的褶皱:“怎么会?来刑部是有些事情,只是此时也差不多已讨论完,我也正打算回府去!”
这一阵子,京都里颇不太平。
顾妩也稍稍有所耳闻,北方那几个世家,仗着新帝年幼,拥兵自重,又一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很是有点蠢蠢欲动,这一段时间以来,京都里接连发生了两三件谋刺朝廷官员的案子。
“是为了行刺蔡衍大人的案子吧?”顾妩也知之不多,不过随口一问,“蔡大人没有大碍吧!那些作案者抓住了吗?”
蔡衍是一贯竭力主张兴兵征伐北方,平定那几个拥兵自重的世家的。
大约是问到宋之徽的烦恼事,他的眉头稍微皱了皱,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只是他向来没有跟顾妩谈论朝廷大事的习惯,转头去看顾妩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从容闲淡:“只是你……今天怎么会心血来潮,过来找我?让我猜猜,是你三哥写信给你,还是……”
他突然侧着脸看她,脸上似笑非笑:“还是……你想我了!”
他戏谑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立即觉得胸前一暖,却是顾妩扑入他的怀中。
她的动静大了一些,险些要把他往后撞去,两手伸到他的背上交扣,整个地环在他的腰上。
鼻间尽是他熟悉的清甜香气,宋之徽只看见眼前她黑鸦鸦的发,可不正是应了衣香、鬓影两字。
她的头,从他的胸前移开,微微挪了挪,下巴堪堪地搁在他的左肩。
宋之徽只听见她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惊喜、惶恐难辨,仿佛还交织着极其莫
54、素履无咎 。。。
名的情绪。
顾妩顿了顿:“宋之徽,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宋之徽立即觉得肩上、颈畔一凉。
原来是她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卡文,实在抱歉!非常感谢到今天还在追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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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找到了找到了 。。。
五十五章找到了找到了
原来是她落下泪来。
宋之徽吃了一惊,伸手就抚住顾妩湿漉漉的脸,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惊慌:“怎么……为什么要哭?”
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却绽出灿如春花的笑靥。目光里犹然有泪,那眼神却是他不曾见过的——那曾有的怨得怨失,也曾的乖嚣阴郁,都已经在顷刻间消失,仿佛沧海经转,桑田落定后,双目只余下澄明安定。
“……你就要做父亲了……我和你的孩子。宋之徽,你欢喜吗?”顾妩仰着脸看他,“从今以后,我们好好的过吧!”
她曾经无比抗拒,如今是这世间她最熟悉的他的脸。
玉匣藏起白刃冷。
双目清明疏朗,眉间似乎有愁,始终微微皱着,他不甚爱笑,神色从容冷淡的时候多。
只是此时的宋之徽,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乍惊乍喜击溃。
好久,他都没有开口。
顾妩伸手抱在宋之徽的腰上,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他,好像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就这样默默过了好久,他好像才回过神来,突然整个地搂住她,把她的整个脑袋环在他的胸前。这紧紧相拥,如此用力,仿佛他略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我等了很久……”
为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再不遗憾,再不后悔,再不嫉妒。
车轮辘轳,马车缓缓而沉稳地向着宋府行驶而去。
宋之徽半抱着顾妩坐在马车上,车帘揭了一道细缝,可以看见京都熙熙攘攘的街市,又转向青石小道,不知是谁家府第的围墙太低,高高探出一枝雪白闪耀的木兰。
到底又是一年春了。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膀,声音低低地呢喃:“给我生个儿子,顾妩!”
“谁知道,说不定是……”
说不定是个小姑娘呢!
只是顾妩红了脸,到底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如果是……宋之徽,你就不喜欢吗?”
她听见宋之徽轻语呢喃:“清河宋氏,我们家,数代都是单传呀!”
清河宋氏若有子嗣,必定出自顾妩!
仿佛在很久之前,宋之徽下了这样的决心,在她还抗拒他的时候,在她尚且怨懑远离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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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书房有一扇窗临着长廊,旧木窗棂新刷了黑漆,精巧的八角灯映出柔和的光晕,把宋之徽的孑然的侧影投在窗纸上。
宋之徽正独自一人靠坐在书案边,傍晚时分,天黑黑欲瞑,难闻人声,分外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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