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便对廖乐沉吟着道:“嗯,你亲自去尚书府一趟,就说朕的口谕,要收回那道圈禁猎场建行宫的旨意。甄言若是要来见朕,你让他三天后再过来,这三天也不用他上朝了。”
“啊?皇上您……您真的要收回成命?您那可是已经下了明旨……”廖乐张大嘴巴,他是知道皇帝被苏名溪打动,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被打动到这个地步,那可是已经通晓六部的旨意啊,这要收回来,岂不是等于在皇帝的脸上打了一个嘴巴子一样?
却听皇帝苦笑道:“那又如何?难道明知错了,竟然还要错下去吗?没错,朕是皇帝,可就因为朕是皇帝,才更加不能任性妄为,这锦绣河山,是列祖列宗耗尽心血开疆拓土,才创出一片繁华盛世,交到了朕的手里,朕不指望着再建功立业,做什么千古一帝,但总不能在朕这里,埋下山河破碎的种子和根源吧?行了廖乐,不必多说,你就去办事吧。”
廖乐怔怔半晌,方由衷道:“皇上说您不做什么千古一帝,可在奴才眼中,那些千古一帝可远远不如皇上。其实小公爷的意思,也不一定就是让皇上取消旨意,小公爷赤子之心,也一定不希望皇上颜面有损,不如……”
“没什么不如的。”
廖乐本想说不如告诉甄尚书,圈禁猎场就可以,不必建行宫。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结果,却没料到皇帝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意,挥手道:“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吧。颜面有损?有什么损?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皇帝还下罪己诏呢。朕若是今日为保颜面一意孤行,他日却要下罪己诏,那岂不是更没面子?好了,你就去传旨吧,甄爱卿必定不服,所以朕不见他。你告诉他,不用灰心丧气,日后朕自然会再补偿他,让他仍要用心替朕办事,明白吗?”
廖乐知道事已至此,皇上是决心已定,于是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到甄府传皇上的口谕了。
不说甄言这一气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只说消息传到金纺乡,真个是举乡欢庆,若说先前骤然得知建行宫的消息是从天堂到了地狱,那这一次就是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而且还是九重天上。就连猎户村,也是兴高采烈,西山猎场不必被圈禁,他们仍然可以在这里生活,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大快人心的?
苏名溪却是比村民们更早就得到了消息,不过却没声张。恰好这一日,小白和苏吟玉过来了,苏吟玉是给哥哥送一个荷包,以感谢他上次没有“揭露”自己的“大恩大德”,见哥哥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这三姑娘也知道他是为什么高兴,因便凑趣笑道:“想来那甄尚书也真真可笑,这一次可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只奇怪,从他得了皇上的首肯到下了明旨,再从明旨后哥哥带皇上出去散心,又让皇上收回了旨意,这一段时间可也不算短,那甄尚书怎么就没有动作呢?若是早早就把乡民们迁走了,是不是哥哥今天也无力回天了呢?”
她说完,苏名溪还不等说话,小白就先不高兴了,撇着嘴道:“姑姑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哪有帮着甄尚书那老家伙来对付我爹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蓬勃向上
苏吟玉捏了他的小脸蛋一下,呵呵笑道:“哟,你个小东西就护着你爹爹吧,下次他要打你,别想着姑姑来帮你。哼!我这就叫做胳膊肘往外拐了?不过是口头上说说,我也的确是不知道,才来问你爹,这叫不耻下问,懂不?”
苏名溪脸色一黑,他还真不知道,妹妹来问自己问题什么时候竟成了“不耻下问”,因哼了一声道:“嗯,我竟然不知,难道去西北劳军之后,妹妹竟然得了什么奇缘机遇,几天功夫就成名满天下的才女了吗?把你哥哥我都不放在眼里了,还不耻下问。”
苏吟玉吐了下舌头,挽着老哥的胳膊笑道:“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妹妹一时间用词不当,这里给你赔礼了,只是你别吊胃口,快和妹妹说说,为什么甄尚书那大傻瓜不先动作,把事情定下来?哼!我才不信他是好心的给哥哥可趁之机呢。”
苏名溪笑道:“他自然不是给我可趁之机,只是圈禁猎场,建行宫,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你以为就是咱们国公府盖座园子,说干就干吗?上万户百姓,要怎么迁徙?迁徙去哪里?那么大的地方,要怎么安排划分,这些都是大问题,没有个一年半载,就是这些准备工作都弄不完了。所以皇上最后又收回旨意,一则固然是因为我的话让他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二来,也是皇上意识到这项工程怕是要耗费巨大旷日持久。”
苏吟玉皱了下鼻子。咋舌道:“的确,哥哥这样一说,这工程也太浩大了,不过就是建个行宫而已。”她说完。就听扫书也道:“不管是工程浩大还是皇上动了恻隐之心,就是皇上收回旨意这种事情,小的就是头一次听说。古往今来,哪有皇帝下了旨意又收回的啊……”
不等说完,便听名砚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从前皇上御笔朱批斩首示众的犯人,一旦发现是冤案,不也常有刀下留人的事情发生吗?虽说大多是戏里,但总归是发生过这样事情。才会被人编成戏曲。有些事,皇上即使一时间不好意思收回旨意,但是过后明里暗里,其实也等于是把那道旨意废了,只不过像咱们皇上这一次。这么快就收回建行宫和圈禁猎场的旨意,的确很少见罢了。”
苏名溪笑道:“你们说的不错,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显示出皇上是有道明君。”
苏吟玉撇撇嘴道:“是啊,有道明君,只是皇上这次终究损了颜面,这一切都是因为哥哥而起,妹妹只怕到时候皇上心里不痛快,又要拿哥哥作法。”
苏名溪哈哈笑道:“为兄多谢小妹关心。不过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昨日早上皇上把我留在御书房,的确是要拿我作法,但我一句话,就让皇上转怒为喜,嘿嘿,这件事情嘛。就此揭过了。”
苏季白小同志崇拜地看着自己老爹,他最喜欢听爹爹这种扭转乾坤的故事,忙攀着他的大腿叫道:“爹爹说了什么话?让皇帝爷爷那么高兴?”
苏名溪见妹妹和两个小厮以及儿子钦佩的目光,心中也小有得意,呵呵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和皇上说,虽然一时间损了点颜面,然而却赢尽天下民心,百姓们是绝不会认为这是皇上出尔反尔,反而会更加赞颂皇上爱民如子的圣德。”
“哇,哥哥果然狡猾,这句话可不是正对了皇上的胃口呢。”苏吟玉拍了几下手掌,忽见小白握着小拳头一挥,大叫道:“爹爹好棒,爹爹好厉害,嘿嘿,下次我见到阮姑姑,一定要把爹爹这件事说给她听,嘿嘿,天下间再没有比我爹爹更聪明更厉害的男人了。”
苏名溪面色一僵,眼中怅然一闪即逝,抱起小白训斥道:“混账东西,还想着偷跑出去吗?下次再敢干这种事情,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了,连你阿峰哥哥也一起责罚,看你还敢不敢偷跑。”
小白撅着嘴巴,听爹爹说的严厉,也不敢还嘴,只是委屈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在他小小孩童的心思里,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爹爹和阮姑姑明明是好好儿的,可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陌路人呢?甚至连自己和阿峰哥哥都受了牵连,也不能随便去阮姑姑家了。
苏名溪看到儿子委屈的表情,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他和阮云丝今生却是有缘无分,这一点无论如何改变不了,既如此,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藕断丝连,也不过是徒增两人痛苦而已。
正在心中感叹着,忽然就听外面“咚咚”脚步声响,人还不等进门,王彪那大嗓门便嚷起来:“爷,爷,您快去看看吧,忠信侯府这下子可真是热闹了,嘿嘿嘿,被好几家债主堵着门要债呢。”
随着话音,王彪一步踏进书房,看到苏吟玉也在,这大汉吓了一跳,讪讪道:“姑娘怎么也在?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实在是冒犯了……”
苏吟玉摇头道:“无妨,只是王大哥,你刚刚说什么?忠信侯府?可是阮府?他们……被人堵着门要债?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也太好笑了吧?”
王彪咧着嘴笑道:“不是流言,是小人亲眼所见,好多人都聚在忠信侯府门口看热闹呢,有几个妇人在侯府院里大骂,可是竟没有被赶出来,姑娘想一想,这可不是他们侯府真欠了人家的钱?不然的话,就算那些刁妇胆子再大,又怎么敢去侯府撒泼?”
一番话说得苏名溪和苏吟玉都呆住了,忽听苏吟玉冷笑道:“她们侯府竟然也有今天么?哼!这当真是报应不爽。”她还根本不知道阮云丝就是当日逃婚的阮明湘,所以对忠信侯府自然是恨之入骨。
苏名溪却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间,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过了好半晌,他方站起身向外走去,听身后妹妹喊住自己,他便淡淡道:“不管怎么说,我如今和阮兄也已经冰释前嫌,他们家遭了这种事情,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怎么说那是侯府,就任由一群泼妇放刁撒泼,传出去什么名声?”
苏吟玉眼看着哥哥走了出去,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的,只好跺脚道:“这真是……真是……哥哥也太仁义了,丢人是丢他们的,又不是丢国公府的,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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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收回了圈禁猎场建行宫的命令,乡民们高兴过后,就又恢复了平静地日子。
云溪织染厂得以保存,阮云丝高兴得很,只是有一件为难事,就是流锦当日替她买下的那块地皮,若说这个时候儿不要了,她绝干不出这样没道理的事情。因此到底还是咬咬牙,让钟南拿了三千两银票送过去,自己也只能安慰自己道:也不一定那块地皮就没有用,万一将来事业做大了,为方便给流锦供货,恐怕还是要去京城建厂子呢,这块地皮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但这件事在她想来,就算实现了也需要很久之后,暂时还不能去想它。
云溪织染厂保住了,各种织机的数量在稳步增加,印花机现在都做出了两台,现在李怀风做的第三台印花机,正在研究活凸版,如果能研究成功,那就等于一台印花机可以利用不同凸版而印出更多的花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稳中有升,蒸蒸日上。
所以阮云丝觉得,向村民们兑现诺言的时机来了。
当日她是为了锦缎产量,所以才雇佣了那些对于织锦比较熟悉的傣依族女工,为了安抚乡民们,她就答应过,只要厂子上了轨道,一定也给她们做工织锦的机会。
一连经过了好几天,终于在十里八乡中又招了三十名女工,接着阮云丝就将她们送到厂子里,安排专门的人培训,染房和制机房那边她却没有添人,她是以织锦为主,染房制机房其实只是辅助,这些人手目前足够用了。除非将来生产继续扩大,彩丝和机器供不应求,那时再扩大也不迟。
这些从乡民中挑出来的女工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儿,想着阮姑娘之所以优先雇佣这些傣依族的女人,还不是因为她们比我们更熟悉织锦,又夸她们心灵手巧。哼!大家都是女人,就不信我们中原女人还比不上她们这些外族的。这倒不是歧视嫉恨,而是一种“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心理。
对于这种良性竞争,阮云丝自是乐见其成,她还想着将来厂子里的傣依族女工和中原女工的数量相当时,看看一年中搞几个竞赛呢,这样既提高了产量,又有趣味,不然织出的锦缎虽然是锦绣繁华,但是织锦这个过程其实是很枯燥的,用一些小小的手段来提高工人们积极性,何乐而不为。
因见那些新招收的女工也渐渐上手,这两日阮云丝就又把楼兰黄莺钟秀碧秋等留在家中,五人继续织那预备给太后贺寿的宽面妆花锦,这些日子见缝插针的工作,锦缎已经织出了五匹,却是五凤朝阳配着富贵牡丹的图案,因为里面加了银丝金丝线,更显光华灿烂流光溢彩。
第一百九十三章:惊变
芸娘和钟秀等几乎每天都要夸赞一回,独有阮云丝不以为意,心想这又算什么?若是将来织出那双色锦,七彩锦,还有印染提花的双面锦,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学无止境呢。
只这些话都只能在心里说说,平日里无非是在脑海中YY一下自己经营的锦缎王国巅峰时刻,只是怕那个时候,自己也要四五十岁了吧?不过四五十岁也不错,这第二条命可不是捡来的?能多活一天都赚了,何况还活了这么多年。
因这一日眼看着天近晌午,阮云丝便招呼众人道:“行了,楼兰黄莺在这里吃午饭吧,后院里那些芸豆要下架了,芸娘和土豆咸排骨一起炖了一大锅,等吃完了,咱们加把劲儿,争取把这一匹锦织出来。”
楼兰黄莺齐齐答应,就在阮云丝这里用了午饭,接着众人又进了西屋,刚刚织了几下,忽然就听一阵马嘶声传来,听声音就是在街门外。
阮云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怎么回事?这又是谁?不会是苏名溪吧?唉!那件事,他都是派人来通知我的,可见若非不得已,他也是决计不肯再与我相见了,这会儿……会是他吗?
因心中疑惑着,便示意钟秀碧秋等停了手,自己走出去,只见大毛带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正对芸娘急急说话,看到自己,他便指过来道:“阮姑娘,那就是阮姑娘。”
阮云丝吓了一跳。心想大毛这是做什么?却见那小厮打扮的少年奔过来,一下子便跪了下去,痛哭道:“是三姑娘吗?大爷派小的来找姑娘,让您……让您快回去,侯爷……侯爷怕是要不行了。”
“侯爷?我……我爹?”
阮云丝腿一软,险些软倒下去,幸亏她旁边就是钟秀。连忙扶住了,一边惶恐叫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阮云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又站直了身子,拉起那小厮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上次哥哥来,明明说过爹的身体还好,这……这才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厮抹着眼泪道:“姑娘,说来话长。您就赶紧回去吧,小的在路上和您说。侯府……侯府里如今天翻地覆。都是李姨娘和太太,她们……”小厮说到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但是看了眼阮云丝身边的人。却是再也不肯说下去。
于是阮云丝心里就有些明白了,此时她真是心乱如麻:自己付出了巨大地代价,逃婚出来,为此,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