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寒暄,忽听徐金鹏“咦”了一声。接着对阮云丝笑道:“怕是阮姑娘不能在这里坐了。”
阮云丝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一名宫装嬷嬷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须臾间到了近前,这嬷嬷便微笑道:“敢问哪位是阮姑娘?”
阮云丝连忙答言,只听嬷嬷笑道:“国公府的三姑娘和几位公侯家的小姐都在太后那里。适才见到世子夫人,方知阮姑娘也到了,太后命奴婢前来召姑娘过去。”
阮云丝不由自主就有些腿软,倒不是害怕,只是这真令她太意外了。太后啊,皇上的老娘,自己印象中好像还没见过这老太太呢,从前佟夫人倒是经常进宫,想也知道她是不会带着自己的。却没想到。今日老太太竟然召自己觐见,这……不由自主的就有些紧张了。
只愣了一下便回过身来,连忙答应了一声。却见老嬷嬷又问道:“听说还有一位钟姑娘,真正是绝色佳人,不知可是和阮姑娘一起?太后说了,也顺便过去让她老人家见识见识。”
钟秀骇的连话都不会说了。阮云丝忙替她谦虚了几句。几人脸上此时都遮着面纱,毕竟素流云等算是外男,她们身边虽然有许多婆子丫头,落座后也不可能混坐,但仍然不甚妥当,事实上,若非阮云丝现在侯府中主事,她这一趟未必能出得了门。这便是侯府千金和平民阮云丝的差别。
当下也不及多说什么,阮云丝忙拉着钟秀跟着嬷嬷往另一边走,一边小声安抚钟秀。又问嬷嬷道:“太后老人家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这不合常理,像太后这样的高贵身份,那是要和皇帝一起压轴出场才对啊。
却听那嬷嬷笑道:“太后老人家爱凑热闹,今儿一大早起来,只说没什么事,所以早早儿就过来了,召了几家平日里走动亲近的女眷过去说笑,一边看着这热闹景象。那些小姐们谈论最多的便是姑娘,太后动了兴头,听说忠信侯府的世子夫人到了,便叫过来,之后又命奴婢去请姑娘……”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正北方向一座富丽典雅的高楼前,那嬷嬷引着阮云丝和钟秀直来到三楼,果见这里已经坐满了女眷,其中就有阮云丝认识的国公府众人,还有梁家夫人,梁红珊单月桂等,上首一座雕着九凤朝阳图案的罗汉床上分左右坐着两位气度雍容的老妇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国公府的老太君,另一个不用想,自然就是当今太后了。
阮云丝和钟秀上楼的时候已经除了面幕,此时盈盈跪倒参拜,钟秀十分紧张,见阮云丝跪下,她也跟着跪下,听她说了一遍拜见的话,便也学了一遍,只让楼中众人都忍不住掩嘴轻笑,这下把她弄得更紧张了,一张俏丽脸蛋更是涨得通红。
老太后看见她们却是十分高兴,招手把两人叫到近前,先仔细打量了几眼钟秀,方对旁边的杨老太君笑道:“素日哀家也常听说,阮家姑娘身旁跟着位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但凡看到她的贵族子弟,无不着迷。观鱼那小子为了此女,差点儿害了相思病。哀家还想着,究竟是怎样一幅容貌,如今才知道,世上果然有此佳丽,难得一派纯真,无半点媚艳之态。”
说完温言问了钟秀几句话,小姑娘虽然紧张,却强作镇定,一一答了,太后便笑道:“你们家的人在那边坐着,过去吧。”
钟秀垂头应了声是,回头用眼角余光一扫,已经看到顾氏独自一人坐在左边末位,于是连忙过去。这里阮云丝微微垂首,心想老太后看来是知道小王爷求娶秀丫头却不得的事情了。只不过天地良心,这事儿可怨不到我头上,当日的罪魁祸首如今也已经被赶出侯府,老太后你可不能拿我出气啊。
正想着,就觉着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这目光是老太后还是老太君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暗道这种时候怎么想起把我叫来了,这不是驳斥国公府的面子吗?老太君在这里坐着呢,太后您老人家历经了多少宫斗才走到今天,不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吧?
心里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把阮云丝脑袋都快撑大了,这时候就听太后笑了一声,对老太君道:“看着倒也秀丽,举止倒也稳重大气,不是听人说的板上钉钉,谁能想到她性子这样烈?”
阮云丝没办法答话,只能暗地里猛翻白眼,心想太后您老人家都听什么人说什么了?唔,性子烈,这是提醒老太君当日我的逃婚吗?喂!您老这也太腹黑了吧?不带这么干的啊!
刚想到这里,便听老太君答了一句“是”。接着太后又转过头来,这才笑问阮云丝道:“今年哀家寿辰时,有个叫流锦布庄的进贡了二十匹上好锦缎,很是华丽新奇,听说是你的手笔?”
阮云丝急忙躬身道:“不敢当‘手笔’二字,织锦非一人之力能完成的,民女也是在几个姐妹的帮助下才能织出那二十匹锦,太后喜欢,亦是民女天大的荣幸了。”
老太后呵呵笑道:“唔,倒是谦虚,我虽然老了,又在深宫之中,也不是什么都不通的。虽说那锦缎不是你一人能完成,但若是没有你,就有一百一千个人也不能完成。我听这些小姑娘说,你这次来参加斗锦大会,那锦缎耀眼生花,可是又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阮云丝登时为难起来,好半晌才笑道:“非是民女卖关子,只是太后来这大会,自然是为了看各家布庄的锦缎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的,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绝活,一旦说破了,也就没了那份儿惊喜,左右斗锦大会就要开始,太后娘娘还请耐心等待一下,民女只能说,这锦缎太后娘娘看了,或许也会觉着有些新奇别致。”
话音落,却听太后笑道:“好大胆,都给那些丫头们看了,此时倒和哀家说什么惊喜,那你当日怎么还给那些小丫头看?哀家难道还比不上她们?”
阮云丝心中无奈,暗道真是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太后你竟然和那些小丫头比,丢不丢人啊。嘴上只好应答道:“不是民女大胆,太后有所不知,姑娘们当日去了我那里,也只是给她们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大致的图案,但那锦缎真正的奇异之处,她们并不知晓的。”
“哦?还有这种事?吟丫头,是这样吗?”太后抬起头叫了一声,苏吟玉便立刻上前,疑惑道:“姐姐说的没错,当日我们的确只是惊鸿一瞥,并没看清图案,却不知竟还有新奇之处,我看着已经是流光溢彩了。”
阮云丝笑道:“这次斗锦大会何其盛大?若只凭流光溢彩四字,哪里能算得上手段?民女既然受了东家嘱托,自然要尽力而为的。事实上,这锦缎也只是参加这种大会,若说日后要大批生产,怎么也不能够。民女等人日夜赶工半年,也只出了十匹罢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斗锦
太后惊讶道:“竟是如此难得吗?越发说的人好奇了。”
苏吟玉笑道:“太后娘娘何必急?我听说也不单单是阮姐姐的锦缎,今年贵云绸缎庄,荷香绸缎庄等都有不俗的作品呢,左右时辰快到了,咱们在这里视线是最好的,太阳底下,那锦缎定是更加漂亮,太后便等亲眼欣赏就好了嘛。”
老太后微微一笑,点头道:“就你这丫头会说话,也罢,你们回去坐吧,想来皇上大概也要到了。”说完阮云丝和苏吟玉都退下了。这里老太后便倾身过去和杨老太君悄声道:“也不必堵在心里,这丫头虽然看着好,但性子太烈了,非是名溪的良配。”
杨老太君如何听不出太后话中的意思。阮云丝抛开那些被传扬的事迹,单从表面看来,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偏偏有关于她的事迹虽然有褒有贬,然而却不得不让人赞一声奇女子,她知道老太后心里其实也是很欣赏这个女人,只是两家终究不可能再结成姻亲,所以才这样说。当下也就叹了口气道:“是,我也是这么说的。当日倒是幸亏她逃了婚,不然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家,国公府里还想有安宁日子过吗?”
既然太后给了个台阶,杨老太君也便就着这个台阶下来。她也是出身大家的人,最懂得分寸,并没有因为心中对阮云丝的愤恨便说出更不堪的话。一则诋毁这等事她这样身份的人不屑做,二则阮云丝已是名声在外,若妄加诽谤,不但显不出威势大度,倒显得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了。
这里顾氏见阮云丝不时望着上首坐着的那两位老人家,不由得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么?杨老太君和太后是远房的表姐妹,所以太后待她自然与别人不同了。要不然,老太君怕是也不会过来参加这种盛会吧,你看其他勋贵人家可没有老人过来。”
阮云丝这才恍然大悟。暗道我就说嘛,虽然是国公府的老封君,太后让她坐在自己身侧这可也有点太惊世骇俗了,原来人家是亲戚。远房的表姐妹,呵呵,但凡是能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便是远房亲戚,看着也着实亲热吧。
太后和杨老太君掠过这个话题,又和下面的公侯千金们说笑了几句,忽然就听下面人群嘈杂起来。这时一个洪亮的嗓音高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楼上众人急忙起身,阮云丝心想太监也不容易啊,听听这嗓子,快赶上我们现代明星在台上用麦克风了,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一边想着,就见几十个人簇拥着皇帝和十几名妃嫔上楼,于是众人全都跪拜下去。皇帝说了声“平身”,又来到太后面前见过礼,太后便笑道:“皇上既来了。斗锦大会也要开始了,我们不如挪到栏杆边去坐着,那里视野好。”
皇上看上去也十分高兴,呵呵笑道:“难得母后喜欢,廖乐,快去安排座位。”
几十个太监连忙将桌椅挪到栏杆旁,众人移座过去,这时大部分公侯家属都回到了二楼,只有苏家被留下来,可见晋国公府和其他公侯世家的不同。
阮云丝下了楼。还不等说话,就听钟秀长出了一口气,拽着她的袖子道:“可吓死我了姐姐,我还以为太后要问我的罪呢。”
阮云丝笑道:“要问罪还能等到这个日子?说起来,那位观鱼小王爷倒也算是不错的,不然只要他在太后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今日即便不问你的罪,给你几句厉害的,怕你也受不了。”说完对顾氏道:“既来了这里,我们便不回流锦布庄那里去了,且找个小丫头去和五公子说一声儿,左右他那里人手也足够。”
顾氏笑道:“早知如此,你一早就该跟我过来。”说完几人到了座位上,果然,红姨娘黄姨娘双姨娘等都迎上前来,寒暄了一阵,忽听一声礼炮响,斗锦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于是阳光下便展开一大块一大块的锦缎,这些锦缎都是以十匹为单位,要十几个人站在一排桌上展开。果然,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只看得众人兴奋不已,都交头接耳议论着。
之前展示的这几家锦缎,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绝活儿,无非是图案更用心了些。有的怀着别样心思,织出了山河锦绣,盼着在这方面赚个好印象分。
阮云丝小声和侯府众人讲解着这些锦缎采用的工艺,图案的优点在哪里,缺陷又在何处,渐渐地,竟将二楼所有人都吸引到了她身边,因为这时代没有麦克风,公侯家眷自然不能挤作一团,所以大家为了能听清楚,便不肯发出一丝一毫声音,阮云丝知道大家用意,索性提高了声音,务求让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明白:反正在这里的都是贵族,自己的点评不至于流传到外面得罪人。
正说得高兴,忽见之前去请她的那位老嬷嬷下了楼来,到她面前笑道:“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娘娘说,让阮姑娘去三楼上说,顺带让她们也听听。”
正是盛夏时分,骄阳似火。阮云丝却觉着身上凉丝丝的,心想活该啊,让你显摆,这下好了,把自己显摆到坑里去了。你说你好歹也是现代穿过来的灵魂,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老祖宗们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你倒好,自己个儿非往眼前凑,叫你嘴贱叫你嘴贱,尼玛三楼怎么能听到我二楼在说什么啊?我没带麦克风啊老天爷,这不科学啊……
心中想着,却自然不敢违抗圣命的,因只好又随着那嬷嬷上了三楼,这里霜姨娘便小声问柳姨娘道:“怎么回事?我看着姑娘笑得都有些发苦?这不是天大的光彩事吗?”
柳姨娘苦笑道:“你就想着光彩了?你不想想三楼上都是什么人?除了太后皇上皇后皇妃们之外,剩下的可是国公府一家,咱们姑娘能不发苦吗?她这辈子,大概唯一辜负的就是人家,自然不好意思见面了。”
霜姨娘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忽然悄声笑起来,小声道:“我听说苏小公爷圣眷隆厚,老太君和太后又算是带着亲戚,若他还在京城,想来也能在这楼上,姑娘便知足吧,若是小公爷在,她岂不是更尴尬了。”
一块块锦缎展示下去,毕竟是皇家举办的斗锦大会,即使技艺有限,但各布庄仍在图案上下了不少功夫,当然,和江宁织造贵云绸缎庄的技艺相比,这还是要差着不少的。眼看一家家的锦缎都展示了,最后竟只剩下江宁织造和贵云绸缎庄以及流锦布庄。阮云丝的心不由得“咚”一声跳起来,暗道怎么回事?原本不是说流锦布庄是在中间的顺序吗?怎么如今竟然在最后三个压轴上了。
“贵云绸缎庄……”
下面太监的声音响起,将阮云丝的神智由沉思中拉回,细长眉头不禁皱了皱,暗道江宁织造作为官方机构,定然是最后压轴。然而流锦和贵云的话,说什么也该是贵云在后面啊,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猫腻?表面上看来是向流锦示好,只不过这次大会是甄尚书具体经办的吧?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有捧杀之嫌了。
因越想越是心乱如麻,只想派个人下去检查一下流锦布庄里的锦缎,该不会是被人掉了包吧?若换上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锦缎,到时候依照阮云丝在民间的名声,这可就是欺君之罪,你敢不把皇帝放在眼中,用这种普通锦缎来玷辱斗锦大会,这不是往皇帝脸上打了一巴掌吗?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
“阮姑娘……”
忽听一个柔和声音响起,阮云丝一愣,这才又回过神来,一扭头,只见皇后娘娘微笑看着她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被贵云绸缎庄这块锦缎摄去了神智?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被它震撼了呢。”
阮云丝强行将自己烦乱的思绪压下去,反正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多想无益。因只好集中精神看向贵云绸缎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