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呷了口水,这茶倒是不错,清而不苦,口齿留香。
明因抬头,目光将这堂厅溜了一遍,不愧是荟萃楼,堂厅确实宽敞明亮,二楼围栏上的红木漆得颜色鲜亮,看着很是喜庆,戏台上的大幅背景,边上的镂空花鸟楠木架,观众坐着的方桌巧凳,无一不透露着这荟萃楼是砸了大价钱装饰整改的。
眼光再往旁一瞟,明因心口一紧,在戏台前最中间位子那里坐着的那位,可不就是斋食节那日遇到的,救了山匪孩子的美貌女子么?
谢禾见明因目光愣愣地瞧着自己后头,转身也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娘子,你在看些什么?”
“你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明因微抬下颌,示意谢禾往后看。
“嗯,那是薛二小姐。怎的了?”谢禾从那是娶亲的画册倒是记下了她大概长个什么样子,后来又在游湖诗会见了一次,印象倒是深刻,知道那是个娇娇弱弱的美貌小姐。
“薛二小姐?便是游湖诗会的那个…”明因想起那个叫卓虎的高大壮汉,似乎明白了那时她为何会救了那山匪的孩子。
“便是她了,怎么了?”
明因点点头,道:“没想到也是个喜欢听戏的…”
谢禾拿了个空茶碗,手里拿起桌上的瓜子便开始剥了起来,扔了壳子,将仁儿放进了茶碗。
“这荟萃楼是她爹的,便是不听戏,也常有来这里的。”
“原是这样…”
这时锣鼓齐响,叮叮当当的便开场了。
先是个小旦,清脆生嫩的,咿咿呀呀地唱了好一阵,便轮着凤儿出场了。
明因不懂戏,只觉得凤儿那扮相,确实是颠倒了众生,便是作为女子,明因也觉得目不转睛了。
在台上走了个轮转,开口便是一声叹,一个字,婉婉转转地唱了好长的音,哀怨幽泣,似是在悲戚情郎决绝,实是叹息山河国破,凤儿这一开声,全场安静,似乎均感受到了女子的哀愁,叹绝回场,引得满堂喝彩。
明因虽听不懂,但这时正也跟了众人的情绪,正热烈地为凤儿鼓着掌。听到身后响动,回头一看,原是谢如儿从后头偷偷窜了进来,在桌边落了座。
谢禾也不管她,一心致力于仔细剥瓜子,头抬也不抬。
“怎的这时才来?”明因将自己前头的一盏热茶推给了她,“戏都开始了。”
谢如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靠近了谢禾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哥哥,你可知道齐县令收回空宅的事?”
谢禾手一顿,看了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偏还在这种时候问?
“四儿家不是在南山有块地么?我想着,若是能凑了咱家的分子,也将那地赎了回来,也算是帮了他的。”谢如儿听着一旁的吵闹声,压着胸口猛跳的心,红着脸将这事说了出来。
“四儿?”谢禾想起那个长的清清秀秀的小跑堂的,想了想,道“这事儿是爹在办,到现在都没定下来…怎的忽然提到四儿?”
“嗯…”谢如儿闪了闪眼,道:“方才见着他,说起了这事儿,我想着若是不难,那便帮了他,我看他也怪可怜的…”
谢禾看明因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对他道:“四儿是这里跑堂的,挺老实的一个孩子。”
明因点头。
“哥哥…”谢如儿叫了一声,转回了头拉住明因,道:“嫂嫂,嫂嫂你跟哥哥说说,帮帮我…啊不,帮帮四儿吧!”
明因见这时已是唱完了一场,台下的人都闹哄哄的四处走动,便按住了她的手,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了府再慢慢商讨可好?”
谢如儿长长呼了口气,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锣鼓响起,第二场便开了场,人们坐回了位子认真听戏去了。唯独谢如儿坐得百无聊赖,心中有事,连戏都听不下去,只端了茶盏,往周围四处乱瞟。
薛二?
谢如儿扯了扯前头明因的衣角,道:“嫂嫂,你瞧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就哥哥身后的那桌。”
明因瞟了一眼,谢如儿接着道:“你可认识?”
明因点头,“那不是薛二小姐么?”
“之前我不是说过么?我以为郭大娘家有些什么富庶的亲戚,拿了银两给她,你可记得这事儿?”
明因想了想,似乎是有此事。
谢如儿又道:“之前我不认得,可后来又见了两回,才知道那便是薛二小姐了!”
明因一顿,“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只是想不明白,她二人会是什么关系?竟到了互赠银两而不推脱的地步!”谢如儿嘴里喃喃念了几声,顿觉没了兴致,便也不提了,只安静听了戏去。
会是什么关系?明因心中,对这位薛二小姐倒是更疑惑了几分。本富家小姐便是身居闺阁不出二门的,她出了意外被掳上山,本该对山匪深恶痛绝,又还出手救了山匪的孩子,若说她仁心宅厚,却又认识卓虎,现在却又同郭大娘牵连在了一起……
明因摇摇头,理不清楚,反正与自己无关,明因也不再去想了。
“娘子,可是累了?”谢禾见明因面露倦色,不禁关切。
明因摇摇头,谢禾将方才剥的小半茶碗的瓜子仁儿推给了明因,明因一瞧,笑着看他,怎的便这样贴心?
“累了便回去罢!带上这个,可别浪费了,剥的手疼呢。”
谢如儿也不客气,抓了一把便吃了起来,道:“哥哥,你可从未帮我这样剥过瓜子呢!对嫂嫂便这样好,你偏心!”
谢禾也不介意,只懒懒道:“你便去找了像我这样偏心的相公去了,也用不着这样眼馋我娘子了!”
明因听得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谢禾的手,道:“莫再胡说了!”这可是在外头,怎的说话也这样不讲究呢!
谢如儿撅了嘴,极不认输地“哼”了一声道:“我定找个比哥哥还偏心的相公,哥哥嫂嫂你们且看着好了!”却不料过于斗志昂扬,声量控制得差了点,刚好遇着凤儿停了下来,声音飘出了好几桌外,一群人全往这边瞟了过来。
谢如儿僵在一旁,身后的小梨直羞得脸色涨红,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台上的凤儿崩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险些漏了真声,赶紧往后头躲了去,众人见状,均是哈哈大笑了出来,谢如儿羞愤满面的,瞪着台上匆匆跑了的背影,小脚一跺,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笑的!”说罢便拽起明因的手便跑了出去。
谢禾怕明因病初初痊愈,被谢如儿这样不知分寸地拉走了,可别摔了碰了,赶紧地便跟了出去。
好一场哄闹过了去,台上的小旦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薛二小姐见桌角一个绸缎荷包,捡起一看,上头一株白色的桔梗绣得娇艳……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发一章量大的,居然还三发四发地发不上去!果然还是字数少点好…
、第六十四章 现形
才出了门口,谢禾倒是赶上了谢如儿,一把将明因的手拽了过来,看着谢如儿一脸的愠色,怒斥道:“你不知你嫂嫂才病愈么?怎的可以这样拉着她跑,若是再晕倒了怎么办!”
谢如儿一脸的委屈,加上方才的事,这时更是羞愤交加,却在大街上也不敢放声,只溢得满满的眼眶泪珠子便这么掉了下来。
明因见状,也不顾谢禾抓她的手抓得生疼,赶紧挣脱了过来安慰谢如儿,道:“莫理睬你哥哥,我没事的。”
谢禾方才也是前后二事,怒极了才发的火,这时见谢如儿哭着,也觉着有些愧疚。这个妹妹,自小便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几乎没有让她受什么委屈的时候,现下她正伤心着,谢禾只好在旁不停道着对不住。
谢如儿本是委屈着,这下被道了歉,反倒是觉得更是心酸,“哇”的一声趴在明因怀里哭得更是厉害,明因无法,只好抱着她,待马青将府里的马车赶了过来,便赶紧上了车。
谢禾正准备上车,见着门边上猜拳喝酒的几人瞧着眼熟,心思一转,跨在马车上的一只脚放了下来,对着里头道:“娘子,我还有些事,你同如儿先回府,我随后回去。”
明因本有些疑惑,不是只出来看戏的么,怎的还会有其他的事?可瞧着怀里谢如儿还一抽一噎的,便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便让马青走了。
就着旁边的桌子,谢禾坐了下来,那几人倒是没有发现,只顾着叫笑着猜拳。
只是谢禾才坐下,便有人粗着嗓子叫道:“不玩了不玩了,别待会子人都跑了还不知道,回去定会挨了少爷的揍!”其余几人一听,大约觉得有理,便也老实坐下来,不再玩闹。
谢禾心中一定,还真是没有认错!这几个,不就是那个赵元的爪牙么?这会子聚集在这里,定不会是做什么好事的。谢禾侧了侧身子,背对着那些人,低了头仔细听。
“今日那谢家少爷也到了吧!可得提防着点,那人可每回都出来坏咱们少爷好事的!”那个粗嗓子约摸是个小头头,对着其他人便是一阵交代,要怎么对付谢禾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云云。
谢禾坐在一旁,听得微微笑,没想到自己在赵元心中倒是分量挺足。
“少爷说了,他在里头拖住姓谢的,让咱在这外头手脚麻利着点,到时候抓了人便立马到城郊的房子去!”
谢禾暗自点头,果然这些人,来这里就是这么个目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怎的便还就不死心了?心中不禁暗叹,倘若是让赵元知道了凤儿其实便是齐风,脸上该会出现如何的一番光景?
正暗暗想着,却发现那几人放下手中酒碗,往后头一处走了去,谢禾沿着那方向瞧了去,那是脱了戏服,只在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袍的凤儿,去了头面,脸上的妆都还来不及卸下便探头探脑地出来看,想必是觉着方才笑了谢如儿,有些过意不去,想出来瞧瞧的。
谢禾暗叫不好,正打算上前将那几人引开,肩臂却被人一捞,谢禾回过头来,见眼前五大三粗的男子眯着一双细目,笑不露眼的,这不就是赵元么!
谢禾斜着眼看了他,便甩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肥手,迈开步子想继续往那几人去的方向走,赵元却伸开了手臂拦住了他。
“谢公子如此行色匆匆,可是要往哪里去呀?”赵元见他怒目,本拦着的手缩了缩。
谢禾“哼”了一声,道:“去哪里,想必你比我清楚吧!”说罢便欲继续走了去,赵元又是一个闪身,到了跟前来,依旧是笑嘻嘻地打着哈哈。谢禾这时已见不着方才那几人,便是连凤儿也不见了踪影,见眼前这肥头大耳的赵元不似之前那般见了自己便抱头鼠窜,可想而知是早有预备,只谢禾早答应了明因不在外头惹是生非,这时直忍着,盯着赵元道:“赵公子,若是惹了是非,不说你我,恐怕令尊家父脸上都挂不住,你又何必来多生这些事端?不若就此收手,还给自己留点退路。”
谢禾这番话,说的一字一顿,赵元未见过谢禾如此模样,听着脊背有些发凉,细目精光一闪,心中得美人的念想依旧是占了上风,僵着的脸一变,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道:“谢公子说的些什么,我怎么听着不太明白呢?今日新戏,凤儿倒不是正角儿,那个叫小红玉的挑了大梁,倒是唱的不差呢,谢公子可与我一同听了去?”
往日从来冷脸相向的,今日这般友好,谢禾却是看得这时看着他那张大脸,心里却是焦急,瞪了他一眼,道:“再不收手,怕是连齐县令也不会放过你的!想必你也知道,齐县令正打算收了你家南山下的宅子吧!若到时谈不拢了,怕是令尊…也不会容忍吧!”知道赵铁公鸡对赵元严厉得紧,拿出他来压,效果比齐县令好得多,谢禾这会子,到时学到了明因这么点抓人小辫子的本事了。说罢也不管他,迈开了步子便走了去。
赵元一愣,关齐县令什么事?况且收宅子什么的,怎的便跟一个戏子扯上关系了?这个谢禾,分明是在诓他!
见谢禾往身后大步走了去,赵元带着两个小厮匆匆赶上,生怕谢禾坏了自己的好事。
才往后走了一阵,便听见叫闹声,循着叫声,谢禾赶到荟萃楼后头的巷子,见着的刚好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凤儿衣裳不整,瑟瑟地缩在墙角,几个看着他几欲垂涎的猥琐男子擦拳磨掌地靠近,谢禾瞧着那模样,若是凤儿再大叫一声“雅蠛蝶”会不会更有视觉震撼效果!!(哎哟突然入戏了…咳咳…回正文!!)
谢禾扶额。
这个齐风,为了不被他爹知道,连自己是男子都不愿让人知晓,本便是不刚强的样子,这时只穿了中衣,外袍也堪堪披着,若是一有大动作定是会被发现无疑。只是他这副样子,怎的让谢禾觉得更能惹人来欺负他呢?
无奈归无奈,人还是要救的。谢禾左右望望,从旁捞起一只扫帚,臂上使力抓着便是横空一扫,那五人便倒了俩。那些爪牙先是一惊,回过头来便欲望谢禾身上扑来。
谢禾侧身一闪,刚好撞上从后头追上来的赵元。赵元没有谢禾高,却是一身的肥肉,看着又黑,整个粗壮的模样让谢禾每回看着都觉得郁结。这时刚好撞上他,谢禾手肘一拐,直接往他腹部狠狠地捅了一下。这赵元不禁看还不禁打,就这么一下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摔坐在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身上,那小厮瘦瘦巴巴的样子跟赵铁公鸡算是有的比了,这时被他坐得,龇牙咧嘴,直觉得差那么点自己就被压扁了。
赵元既是痛,又是怒,旁边的几人见他这样都呆愣了半晌,最后赵元怒道:“等什么?打他呀!”爪牙们才挥起拳头叫嚣着直往谢禾这边来。
凤儿见着谢禾,惊喜之至,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却来了谢禾这么个贵人救星的,自然是喜出望外,这时候见着他们混战着,自己却不好乱动,只好在一旁干着急。殊不知赵元趁着乱,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正慢慢往这边靠了过来。
谢禾这头却是半点不含糊,不能让人伤了自己,还不能伤了人,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正当谢禾与那群人交战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非男非女的一声尖叫吓倒了正忙碌着的人们。
回头只见,赵元一双咸猪手正伸向凤儿,当是时,凤儿抓起块大石头正往赵元头上砸去!赵元躲避不开,被石头一砸,整个人往前倒了去,直将凤儿扑倒在地,一双黑漆漆的肉手好死不死地便搭在了凤儿的胸口!
赵元晕乎着,动了动那双肥手,抬头道:“男的…”随即晕了过去。
凤儿全身一松,也昏了过去,想必也是…被砸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黄鱼
这头,谢如儿啜啜泣泣地在车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