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因开始也是手足无措得很,可是见着一屋子的人个个着急忙慌,陆黎也急得红着眼眶,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床边取过陆原的手腕来,手搭了上来,闭着眼睛细细感受陆原的脉搏。
在一旁急得直转悠的谢家父子俩见这情形也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旁边生怕打扰到明因。
谢禾讶异着,自己竟全然不知明因连把脉都会!
明因眉头紧蹙,双目紧闭地号了脉,似是想到什么,睁了眼道:“我给爹爹开几味药,如何先制着咳嗽再说。”
说着坐下,提笔簌簌地写好了药单,只道:“我去取药。”便准备出门,却被陆黎拦住,道:“怎的要你去,这大半夜的,你今日也劳累了一日了,找人去拿了就行,你在这里歇便是了。”
一旁的银花赶紧擦了泪,道:“小姐,我去便可了,这些药我还是知道的。”
守在床后的阿虎也赶忙道:“我同银花姐姐去,捡药我熟,不耽误功夫。”
明因摇头,道:“还是我去罢,这药带毒,药量得千准万确的,万一一个手抖,量大了有毒量少了没效果,快别争了,得赶紧去的!”
见实在动摇不了明因的心意,谢禾也不拖沓了,拉起明因的手便往外走,道:“我同你去,快些罢!”
直至坐上马车走了一段,明因这才想起了前两日竹林中道人的话,难不成说的便是……
若是这样,那这时叫谢禾莫去,找了其余的人同自己去也是一样的,于是开口道:“相公,我…”
话还未说出口,这头匆匆的马蹄声带来了一阵马儿的嘶吼声,接着便是急匆匆的一声道:“谢少爷!可是谢少爷?”
外头的马青倒是一眼认出了来人,开口道:“鲁任?你怎的在这里?车里是少爷少奶奶没错啊,怎的了?”
那人这才认出马青,激动着道:“我家少爷被山匪抓走了!谢少爷要救救少爷啊!”
谢禾闻言赶忙叫停,掀了帘子,借着马车前头灯笼暗暗的光,谢禾认出了来人正是齐风最亲近的小厮鲁任。
“怎么回事?”谢禾闻言有些着急。
“送上京师半路逃回的山匪连夜入了城,直奔衙门便将老爷和少爷给抓走了,还扬言要屠城,我出去帮少爷买酒了这才躲过一劫,眼看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了,谢少爷,求求你快些去救救我家少爷罢!”鲁任着急忙慌的,却也将事情由头说了个清楚,这时着急得满头大汗不说,红着眼眶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少爷平日里少与人相交,唯有同谢家少爷情同手足,除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谢禾了,偏谢家秋夕总在老宅过的,这才赶了马往这边过来了。本鲁任也不知谢家老宅究竟具体在哪里,只知道在南山边,可情势紧急容不得三思,这才想着碰碰运气,却没成想在半道上遇着挂了“谢”字灯笼的马车,鲁任不得不感叹运气佳了!
谢禾倒是听懂了大半,山匪报仇来了!
“娘子,你坐了马车赶紧回去,我同鲁任回城去看看如何,我若未回千万莫进城!”谢禾几乎是一瞬间做的决定,根本不待明因再多说什么,放下这话便出了马车,翻身上了鲁任的马,长鞭一扬,马儿绝尘而去。
“少奶奶,那我们回去?”马青有些不确定,毕竟少奶奶现在手上握着的不是药单,而是舅老爷的命啊!
明因皱了秀眉,顿了一顿,道:“去城里,爹爹这咳嗽没药不行。我们小心点走,挑着小路走便是了。”
马青应了句是,便坐回前头继续前行,同马青在外头坐着的芽儿却是钻了进来,道:“少奶奶,这样…妥么?”
明因摇头,“不妥也得妥,老爷这咳嗽不赶紧止了下来,会出人命的!”
芽儿点头,之后便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马车飞驰,夜风阵阵灌了进来,马车的帘子是不是地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透过缝隙,明因看着外头沉沉夜色,心中暗暗打鼓。那道人说的两件事,难不成真的应验了去?
许是着急,马青的马车赶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里。
掀了帘子往外看,芽儿瞧见,樊河上或疏或密的许愿灯紧紧地在河上飘着,满街的灯笼或挂着或被掉落在地直接被踏烂了去,街边的小摊小贩竟也不是翻了做活的家当便是散乱得一地都是,两边的商铺门窗紧闭,无半点光亮,该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街上也是空无一人!整座城竟在灯火通明中显得死气沉沉。
明显被扫荡过的大街吓到了芽儿,回了身惊恐着对明因道:“少奶奶…山匪…真的屠城来了!”
芽儿掀帘的一霎,明因也是瞧见了外头的光景,只拼命稳住情绪,对着外头已经有些怔呆着驾着马车的马青道:“往小路走,将马车停在青石路的石桥边。”
马青被明因这一吩咐才回了回神,扯了扯辔头调转方向便往青石路去了。
许是明因的沉着感染了这两人,芽儿见明因这样竟觉得心中有底,也不再言语,马青驾车虽快却也稳,却哪知明因此时心中正如火焚般受挫煎熬,任凭如何有胆识的人,见着这样的光景能不害怕么?可爹爹此时命悬一线,若是一直这样咳着,不把肺给咳出来,也得咳了血出来的,明因只想着,赶紧抓了药,抓了药马上便走!
石桥路宽却偏僻,马车停在了哪里不容易被人发现,郭大娘家的豆腐坊便在附近,明因往常经过才知道的。
三人脚步匆匆地走了一段便到了医庐,明因手脚麻利着,赶紧将药包了便走,上马车之前,明因看到了一抹极为眼熟的身影从石桥的那边穿了过去,与本就在转角处等着的人影一接头,似是说了什么接洽好,便动身往前走了去。
明因心头一动,只消片刻思虑,转身对芽儿马青道:“你们先带了药回去,赶紧让爹爹服下!记着,千万要快!”
芽儿一把抓住明因的手臂,急切道:“少奶奶你要去哪里?城中危险,我们还是赶紧出城罢!”
“我心中有数,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一把甩开芽儿的手,跟随了那抹身影紧紧跟了去。
芽儿劝阻无用,满是担忧地又看了明因的背影一眼,捏了捏拳头,手里的药应声沙沙地响了起来,芽儿一咬唇,对着还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马青道:“走,老爷还等着这药救命呢!”
“可是少奶奶她…”马青有些犹豫不决,少爷明明交代了要将少奶奶带回去的,可现在非但没将少奶奶带回去,还将少奶奶送进了城,这…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可要怎么向少爷交代啊!
芽儿已坐上马车,道:“少奶奶不是没打算的人,既是这样决定了定然是有她的安排,我们只管听她的话便是了!”
马青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闻言却也深觉有理,便也不再迟疑,翻身坐上马车,鞭子一忽便赶着马车走了。却不知芽儿此时心中也是半安不安,方才见着桥边走过的两人,芽儿确定,其中一个是郭大娘,但是另外那个书生装扮的后生,看着却半点不像后生,倒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借着月光,虽不甚清楚,但是那样貌,却是像极了前两日刚见过的薛二小姐!若是这样的话,那芽儿倒是稍稍理解了少奶奶的举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秋夕(二)
夜深月高悬,八月十五的月色总是一年中最好的,今夜无云,月光更是亮堂,借着这月光,明因倒是清清楚楚地看着前头两人步伐急促地在城中小巷左拐右拐地走。
方才在马车上,明因冷静着,捋了捋这事的关系,薛二小姐知道山匪今夜进城,劝说自己走开,这是好意;但是既她知道,自己为何不走?方才仅一眼,明因便确定了那后生装扮的人是薛二无疑,身段面容,可不就是她么?只是怎的薛二小姐会同了郭大娘一处去了?
太多疑惑,明因顾不得好好思虑,却隐隐觉得跟着她俩走不会有问题。定了定心,明因紧随其后往小巷深处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明因只知道这时自己脚上已有些酸软,才想着这两人究竟是如何才能将城里的这些小巷道摸得这样透,七拐八拐地竟也没有迷了路,便见着她们往前头巷尾的一处不起眼的院子进了去。
现下,整个城中除开街上河里未熄的花灯外,几乎没有亮灯处,这处院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大点着灯火,不是不怕土匪,便自己就算土匪了!
意识到这个,明因想起齐风父子俩被山匪抓走了,莫不是也被关在这里?
明因趴在门边上,透过门缝往里看,薛二郭大娘被一群人迎着进了屋,院里散乱地扔着大刀锤子,一群壮汉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头或站着或坐着,在里屋院子间进进出出地走动着,还有人拿了白帕子在兵器上来回擦拭,直擦得那大刀锃光发亮的,闪着的烛光一个照,反出凌厉的寒光直直地便闪了明因的眼。
明因本就害怕,被这寒光一闪,更是被吓了一跳,伸手紧紧捂着嘴,翻了身子一手扒着墙边上突起的石块,大气不敢喘地僵在墙边。
似是没人发现。
明因背上紧紧贴着墙,慢慢地往外移,实际上明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跟着她们过来是要做些什么,但是要她这样看着谢禾身犯险境一点忙都帮不上却是半点做不到的。那末现在,是要如何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进了那屋子同薛二郭大娘说话呢?
心思着,脚下一时不查踢到了快石头,“咔嗒”一声惹来了屋里粗声粗气地大叫了一声“谁!”,即刻便冲出了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为首的一个铜铃似的大眼直直地盯着崴伤了脚跌坐在地上的明因,样子煞是吓人。
明因一张脸吓得惨白,一双眼睁大了一眨不敢眨,骨碌碌地望着前头地上那几双穿了布鞋的大脚,思索着这样的动静,她们也该出来了罢!
果不其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眼前出现了另几双布鞋,只是看着较旁的更为考究了些,后头一双绣花鞋,如愿地出现在了明因的眼前……
“姐姐!”薛二借着手中的灯笼,一眼便认出了明因,看样子很是讶异,开口便叫了出来。
明因抬头,极委屈地叫了一声“妹妹”,泪水便直直地流了下来。
薛二一看真是着急了,赶紧出来扶起明因,身后一个身量高挑长相周正的男子上前了一步,对着薛二道:“婉容,莫多事。”
薛二回了头,对着那人道:“郭郎,这位便是谢少奶奶陆姑娘,我同大娘常常向你提起的那位。”
那男子一顿,盯着明因看了一会儿,抱拳拱手道:“姑娘受惊,在下的兄弟们鲁莽了,这里也不方便,还请进屋罢!”
明因本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可听他这话却又是客气得很。只现下明因也顾管不得他究竟是何意思了,都到了这里了,不进也得进了。
“姐姐,郭郎是郭大娘的儿子,你该是不识得的。”薛二说着,脸上微赫得低下了头。
明因听得有些噎住了,薛二这话信息量太大,明因这一时竟有些消化不来,于是只看着郭大郎呆呆地点了点头。
因脚方才崴着了,明因只好让薛二那么扶着进了去,薛二在旁细声道:“姐姐,你怎的还在城里,我不是同你说了秋夕这日莫要回城的么?”
明因正想开口解释缘由,才跨进了门,本就坐立不安的郭大娘在屋里来回的走,见着明因进门,竟什么也不顾地便扑了上来,抓着明因左看右看,着急道:“少奶奶,少奶奶你可没伤着吧?都怪我!那日明明是要去同你说这事的,那个遭了瘟的齐知州便要收了家里的地,我一着急便回去了,婉容也说了早已同你说过,后又听得谢家要往老宅去了,便也就没再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明因本被她这样一扑已是吓到,接着又是这样的一番话,直说眼泪都快流了下来,明因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薛二见状,赶紧道:“大娘,姐姐的脚伤着了,先让她坐下了再说罢!”
郭大娘闻言,赶紧腾出了方才自己坐着的木头桩子,蹲下来查看明因究竟哪里伤着了。
“大娘,”明因这时更是不知所措了,在土匪的地方,土匪的娘这样对自己,究竟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诚惶诚恐?“大娘,我没事的,你快些起来。”
薛二见明因说不过,帮着便又是一番劝说,这才将郭大娘给说的安静地坐下来,只这边大约是临时驻点,连个正经的桌椅都没有,更何况大夫和药了。明因自觉并不是很严重,便也只能是这样放着了。
郭大娘无法,也只能坐在一旁,拉着明因的手说话,薛二心中也有些疑惑,便坐在一旁听着明因说了今日怎的会重返了城里来。
“那陆大夫可还好?”郭大娘很是担心的模样,“我道是一直听着陆大夫咳嗽,有时说了陆大夫也只说无妨,还想着陆大夫是神医,如何都医治得了自己的,既然他说了无事那便是无事了,却不想竟这样…”
明因这时稍稍安下了点心,说起这个确实也是担忧着陆原,但明因知道,方才那药只要能及时送到,陆原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这会子更担心的,其实是单枪匹马进城救人的谢禾。
“姐姐是说,齐公子也被抓了去?”薛二倒是不怎么认识陆原,听得明因的话,却是关心起了齐风来。
明因点了点头,道:“鲁任匆匆忙忙的样子,也不知凤儿现下如何了,相公已是寻了来…”明因说着,似是才发现了什么,看着郭大郎有些惶恐道:“我方才进门看到那些…刀…难不成你们……”
郭大郎闻言看了她一眼,明因赶紧低下头来,郭大娘同薛二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少奶奶,都怪我没敢跟你说,我也知你不是那样四处说话的人…可是大郎是我儿子…我…”
薛二赶紧接着道:“姐姐,不怪大娘,只是这事真的关系重大,我…真的不能说…”
明因明了,边安慰边点头道:“我知道,这样的事确实是不能随处说的…只郭大娘家的大郎不就是十年前…”
郭大娘噙着泪点了点头,明因反握住她的手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往后许多事情都不用担忧了!”
郭大娘点着头,伸了另一手抓着薛二,道:“现在又有了这样好的儿媳妇,我这辈子真是无求了…”
薛二羞红着脸看了一眼硬邦邦的郭大郎,低着头也不敢抬起来。
郭大郎见眼前这几个女人,老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真真儿的,吵吵闹闹的不就是一台戏么?
见她们也说的差不多,郭大郎觉得有些话该说的还得说,该问的还得问,思至此,便开了口,道:
“姑娘怎会寻到此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