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也说的差不多,郭大郎觉得有些话该说的还得说,该问的还得问,思至此,便开了口,道:
“姑娘怎会寻到此处来的?”郭大郎倒是半点不避讳,单刀直入地便问了出来。
明因早知他会问,开口道:“方才取了药,正想赶回去的,只是远远的见着郭大娘同一后生走在了一处,现下城里又是…这样的情形,我怕郭大娘有危险,便急急地跟了上来,只是未能跟上,在前头迷了路,只瞧见这边灯火通明的,这才往这边来的…现在倒是放心了,既不是要害大娘的,那便是我多虑了。”
明因说着松了口气似的,看得郭大娘抱着明因,又哭又笑,千恩万谢地直说着,薛二也低了头,轻轻拭去眼角的因感动溢出的泪花。
郭大郎松了松眉头,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刚好外头有人进来回报,却见来人个子不高,脸上的一道青疤却是显眼极了,那人粗声粗气地嗓子回报道:“二当家的,姓齐的狗官和他那娇滴滴的儿子已经被俺们绑回山上去了,大当家的说谁也别管,那狗官便是他的了!三当家的从西头的岸边过来了,约摸着待会儿便到了!”
郭大郎点了点头道:“辛苦了占山兄弟,快些坐下喝口茶再说!”
那王占山坐定,这才发现屋里头多出了几个女人,对着薛二同郭大娘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可眼光一瞄,见着一旁明因,王占山却是直直地盯着看了许久,郭大娘知他是看出了些什么,只开了口道:“可认出来了?”
“这位娘子看着倒是眼熟得紧,也不知是在哪儿见过,”王占山看了一旁的郭大娘一眼,骤然领悟似的,睁大了那对绿豆眼,长长的“哦——”了一声,指着明因道:“这位不是恩人娘子么?许久不见,怪不得俺认不出来了!”
见郭大郎还糊涂着,郭大娘将豆腐店差点被砸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王占山挠挠头道:“俺不知大娘是二当家的娘,也不知这便是恩人娘子,若是知道这些个,借我几个熊胆我都不敢砸豆腐坊去。大娘,这事儿你都数落俺几回了,莫再提了,莫再提了!”
听得众人均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郭大郎见状,倒也不再多问。
薛二想了想,问道:“现下齐公子便是在那青峰岭上了?”
王占山开了口,依然粗着嗓子道:“那哪儿是个少爷,俺瞧着就是个小姐!细皮嫩肉的,说话嗓子也细,跟唱戏的似的,唱的还是小娘儿们!俺们将他抓上山时他还扭捏着叫救命,嘿嘿,这要真是个小娘儿们就好了,长得真俊,抓来给三大当家的当媳妇儿也成啊!”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郭大郎见他半点不讲究,有女人在场也这样随意说话,却也只能无奈摇摇头,土匪当久了,果然都是这样的!再多说也改不了,便也不开口,只低着头笑笑便过。
“是谁要给我说媳妇儿的?要是成了这媒人酒我是绝不会亏待了的!”外头粗声粗气着,带了笑意的嗓音让明因回想着那事救了的那壮汉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秋夕(三)
“是俺说了,若是那齐少爷是个大姑娘,那抓来当了三当家的媳妇儿是极好,长得多俊呐!”王占山站了起来,笑着应了卓虎的话。
卓虎走近了,拍着他的肩道:“这样闹心的小娘儿们老子才不要!这一路抓上山去,那嗓子叫不累似的,拼了命地喊救命,要不是老子一掌给他拍晕了,不定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给拍晕了?”薛二同明因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声,惹得屋里人的眼光全往哪儿去了。
薛二卓虎是认识的,可明因——一面之缘,虽说是救了他的命,可那时伤得晕晕乎乎的,哪儿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儿啊!这样一来,王占山不免又要再多解释了一番,卓虎却是将信将疑的,对着明因问道:“那你可知我那时是躺在什么地方?在何处治的伤?伤在何处?”
明因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晕倒在我夫家,城中谢府,相公同我将你送至陆家医庐,你伤在了臂膀处,约有六尺长半尺深,你那时说是被红背心给砍的,出门前我还给了你兄弟三包我们陆家自制的创伤药,让你在结痂时用可止痒止疼,可是这样的?”
卓虎睁着大眼,绷紧了身子双手握拳,直至额上青筋暴起,明因以为他要打人,吓得直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他竟“扑通”一声单膝跪了地,抱了拳对明因道:“卓虎眼拙,认不出恩人来实在该死!恩人的救命之恩,卓虎无以为报,唯有在此磕头谢恩了!”
说着便把头直直地往地上栽了去,明因这回更是吓得不轻,待他响亮地磕了一声后这才赶紧上前扶住,如何都不愿意让他再磕了,只道是:“千万莫要如此,我怎的生受得起?”
“恩情无以为报,磕个头不算什么!”卓虎说着,执意要磕。
明因赶紧拦住,急道:“谁说无以为报的!若是你们能让我相公平安归来,那便是报了!”
卓虎一愣,问:“恩公怎么了?”
明因赶紧道:“你先起来,起来了再说。”
卓虎无法,只好起身,让明因坐下,自己则就着一旁的木头桩子坐下,听着明因简洁地将谢禾进城来救人的事说了出来。卓虎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薛二见状也道:“这个齐公子其实是个好人,不单止救了我,还帮着我在家中立威,也不是说我有多想在家中得人敬重,只是多少能免于受欺,少遭陷害罢了。”
明因点点头,道:“凤儿同他爹不一样的,我听相公说,凤儿的娘便是被他爹送了人,最后不堪受辱而死的,由是凤儿一直是恨极了他爹的。”
“竟有这样的事?”薛二很是讶异,她只知齐风同齐知州父子关系不好,却不知竟是这样的关系。
郭大郎听着她们的话,暗暗皱了皱眉,有所神思的模样。
“凤儿是谁?”郭大郎听着有些晕,明明说着齐风,怎的又牵涉到这么个叫凤儿的了?
卓虎常来城中,对凤儿却是熟知的,有时得了空,还是会到荟萃楼听听凤儿的戏的,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忽然提到凤儿。
“你还不知道罢!这凤儿啊,便是齐风了。”郭大娘每日在街头巷尾的同那些个妇人姑娘的说说闲话,这些事儿自然是知道的。
“什么?凤儿是齐风?!”卓虎有些跳脚,原先他对凤儿便是存了些心思,还想着趁着这回城,将凤儿带回山上去当了压寨的,却哪知听得这样的消息,简直便如五雷轰顶,直轰得他坐都坐不住。
郭大娘见状,不免又要解释一番,从赵元抢人被人发现到凤儿自己亲口承认,却见卓虎从激动到冷静,最后将头压得低低的,安静了好半晌,压着声儿道:“恩公…也喜欢凤儿?”
明因初时没听明白,只道:“他二人是朋友,相公为人,更是仗义,既是朋友,定当是要尽了全力相救的。”
卓虎一抬眼,又皱着眉似是好好思虑了一番,直到郭大郎开口对明因道:“谢公子既是阿虎的恩公,便也是我的恩公,少奶奶帮过娘亲甚多,同婉容又是这样要好的,不论如何,我们定当保证谢公子无恙!少奶奶且放心罢!”
“这是定然的!”卓虎闻言大着嗓子道:“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恩公一句话,卓虎定当拼了命去做,何况这回都是自家兄弟,招呼一声便是了,若是恩公有甚闪失,即便少奶奶不说,卓虎也没了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这时也算到了目的,能有他们这句话,保得谢禾安全,明因也是稍稍安心了下来,这便赶紧道:“那便有劳了!”
没再多作停留,待到载了郭老头儿的马车一到,郭大郎招呼了外头的那二三十个壮汉,稍作了收拾便往青峰岭出发了。
马车上,明因始终是惴惴不安着,思虑了许久,终是开口问道:“之前听了来报的人说,这是要…屠城…可有这回事?”
薛二闻言一顿,皱了眉头低垂着眸子,细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因见她的模样,想必也是不敢随意乱说,便也不再问了,掀了帘子往外头看,前头载了郭大娘夫妻俩的马车正摇摇晃晃地跟着前头骑着枣红大马的卓虎走,四周黑漆漆的,只几个壮汉手里的火把照着前路。明因不知道,自己这样跟着这群山匪上了他们的匪窝究竟是对是错,可是现在相公是安是险她都不知道,但是单枪匹马的,纵使谢禾又天大的本事,也是斗不过这一大群不要命的壮汉子的,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也只能相信了他们了。想着郭大娘同薛二也在此处,就算是这些个山匪再没了人性,想必郭大娘多少也是会护着她的,何况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这群山匪,倒也不像是泯灭人性的。
“只是…你怎的会同郭大娘的儿子…”明因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疑惑,方才在屋里,明因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时谢如儿曾问过她郭大娘是不是有什么阔绰的亲戚,见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给了她银子,现在想来,那位小姐,大约便是薛二了。
薛二脸一红,低着头道:“年前…我不是被他们劫上了山么?他们要的是我爹的银子,也未曾伤害我,只是我认出,郭郎…是多年前的故人……”
薛二说的含糊,明因也不知晓,这薛二小姐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哪里来的多年前的故人?这郭大郎年纪倒是大些,看着这么也有二十好几了,是这样的故人么?
只是既她不说,明因也不好问,只好笑着道:“既是多年,能再相逢已是不易,又两心相悦,更是天注定了的缘分,可得好好珍惜呢!”
薛二虽比明因小不了多少,可始终还是个没成亲的姑娘,这会子说的又是自己心上人的事,更是羞涩得很,红着小脸伸了拳头假意要打明因,见明因也不躲,由着她轻锤了两下,嗔道:“姐姐惯会取笑我,欺负我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姐姐是如何着同谢公子有着天注定了姻缘,这才千里相逢的,从八里庄到樊城,可真真是千里了!”
明因一笑,道:“这会子害羞了便来臊我,还不知道你这嘴是这样厉害的!”
薛二也不介意了说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只挽了明因的臂咯咯咯地笑着。
明因看她欢喜,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也不知相公这时可危险着…”
薛二听得,也停了笑,只安慰道:“既然郭郎同三当家的都说了保证谢公子无恙,那便是无事的了,姐姐且放宽了心,待他们找到谢公子,姐姐便能见着他了!”
明因静默不言,又不是都知道谢禾长得什么样子,这群山匪又要屠城,总不能抓着个人就问你是不是谢禾再杀了吧!所以虽说有了这保证,明因心中却还是如焦灼般难安。
拿了绢子伸手擦了擦不意滑落的泪,明因依旧没有言语。
“其实…”薛二这时忽然开了口,声音依然是轻轻细细的,“他们是怨恨城中百姓,分明这么些年,到哪里抢劫打烧都从未来过樊城,因为这帮兄弟,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樊城人,若不是实在无奈,也不会有人愿意上山当了山匪的。且,也是因了他们,其他盗匪心知这是青峰岭的地方,这才保得了樊城这许些年来的安宁平静…可百姓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当家的和兄弟们被抓去游街时竟被人用东西乱砸,生生地将大嫂子和小柱子给砸死了…这回抓了齐知州,也是因了他之前派了细作上山,明知斋食节下山来游玩并无半分歹意,却还下了这样的手,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若不是那日赶巧儿了,小盏子见着我,让我带了去玩儿了一圈,那大当家的岂不连大嫂子留给他的这点子血脉都得…”
薛二边红着眼眶说着,到后头更是越发激动了,拿了帕子捂着嘴,低低的呜咽了起来。
明因伸手抱着她的肩,手轻拍着她,道:“城人怕匪,这是定然的,总觉得一说到匪,便不会是好人。却不知匪也有匪的苦楚,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做那遭世人唾弃的行当?怪只怪天不由人,不管如何总是要给人添些堵…妹妹你也是尽了全力了,现时也莫要再思虑过多,伤了身子。”
薛二说的人,明因倒是多少存了些印象,她说的小盏子,大约是斋食节那日同她一起的孩子,那大嫂子,大约便是那眼神凌厉的妇人了,只没成想,最后竟没能逃脱出来,还生生被人砸死了,也难怪那些山匪要恨了。只冤有头债有主,害了他们的是那齐知州,百姓也只是无知,让那齐知州蒙蔽了,才做出这等事来,山匪要屠城,那却是狠厉过了头了的。
只这时,明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安静地同薛二坐着,摇摇晃晃地往青峰岭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秋夕(四)
话说这头,谢禾同鲁任进了城,大路也不敢随意走,只好就着小路从城东寻了一圈到城西,发觉齐风父子过了这许久,大约已是被带上青峰岭,便打算往山上去了,只是青峰岭险峻,又是山匪盘踞,便是青天白日的恐怕也难以寻得上山的路,之前因了那叫卓虎的山匪虽是知道上山之路约摸在这里,可直是不知道如何上山的,更何况现下夜半三更的,更是难上加难。
谢禾骑着马,只在山下踌躇了片刻,便下了马躲入了一旁的密林中,吩咐鲁任莫要出声,只静待带路之人。
方才进了城,鲁任首先便是另找了匹马,以待上了山能带了齐风下来。这时两人牵着马,也是危险了些,谢禾左右观看,见着前头有处低矮的灌木丛,便将两匹马牵了进去,两人也在一旁随意找了处叶密的所在躲了进去,隐蔽期间安静地观察着。
今日这样的事,山匪们定是倾巢而出的,三不五时的,定会有上下山的。果然不多时,便见着几个粗嗓子说说笑笑着往这边来了,鲁任一惊,险些便软了脚,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山匪,或者说,这么近距离地见着山匪。
“那些个软脚虾,爷爷吼了一声便吓得直尿裤子,你见没见着那小子?嗬,白长那一身的肉了!”
“就是!一天到晚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我呸!老子把他们圈起来,看谁还敢对咱不敬!看他们那祖宗能如何护着他们!”
“嘿嘿,你小子方才也算出了口恶气了,这么多年了,竟没想到那恶人还苟且着,老天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让你也算是血刃仇人了!”
“哈哈…只可惜你那仇人却是早早归了西,不然今日也得报仇了!不过也无妨了,也算是老天替你收拾了他,好哥哥,待会子回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