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见着谢禾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想了想,开口了。
“老爷,”才叫出口,谢叔恒横眉一竖,陆黎斟酌了番,又开口道:“老爷,所谓成家立业,便是先成家,后立业,禾儿到如今还小儿心性,大概也是未娶亲的缘故。”陆黎顿了顿,见谢叔恒脸色稍有缓和,继续说道:“禾儿如今也不小了,现又过了年,已是十有七岁,早到了应当娶妻生子的年龄,只是总觉得还小,想着懂事了再为他娶亲。现在看来,倒不如为禾儿寻得贤妻,平日里相互扶持指点也是好的。”
谢叔恒听了,皱着眉捻着胡子思索似的顿了顿,点头道:“有理,这事就由夫人做主了。”甩了袖子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了谢禾,狠狠地“哼”了一声表示愤怒。
谢禾从陆黎说出“娶亲”二字时,就已经雷劈中般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被他爹“哼”了一声后,才元神回壳:“娘…您刚才说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认错
……
吃了晚饭,谢如儿坐在明因床边,手扶着床沿,声音低低的,问道:“姐姐,你的脚…还疼吗?”
从下午到现在,谢如儿这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明因牵起她的手,笑着安慰道:“不就是扭了一下,早就不疼了!”
谢如儿头还是压得低低的,明因知道,她这是自责了。心中暗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未减,道:“帮我倒杯水好吗?”
谢如儿抬头,一脸愧疚地点了点头,芽儿刚好烧了壶水拎了进来,就这么倒了一杯过来,递给明因。
接过水,明因打趣儿道:“真真是荣幸啊!谢大小姐都为我斟水了呢!”
谢如儿低着头“扑哧”一笑,猛地夺过明因手里的水,道:“再说便不给你喝了!”却不料杯中水满,经不得这猛力一夺,竟尽数泼在了明因被子上。
水热被薄,明因受伤的脚裸在被子下,这时便结结实实地烫上了。谢如儿一声尖叫,明因随即踢掀开被子,跳下了床,着地的时候脚一软,明因似乎听到脚踝“咯哒”一声。
“约是又伤着了,”陆原轻轻放下明因的脚,“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可以下床,原本躺个三两天就能好的,现在这样,又不知得再躺几天了!”
“是我不小心,早知道便叫如儿帮忙了,下次喝水一定不自己来了。”明因讨好的对着陆原笑道,“躺了一下午,也不疼,本以为没事了。”
陆原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叫芽儿收拾了桌上东西,道:“往后小心点。”便背着手出去了。
谢如儿站在一旁,一声未出,直到明因要她过来,才发现她早就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的姐姐这样的…”谢如儿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自责着,看得明因于心不忍,将她拉坐在床沿,道:“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些都是意外,你也不想的不是吗?”
“嗯…嗯…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说罢叫了句“姐姐”便趴在明因怀里大哭了起来,“对…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明因脚上不受力,谢如儿又趴在自己身上大哭,虽身上有些受不住,却是不能将她推开,无奈,只能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慰。
夜深,两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有几声的虫鸣,暂时在住在明因房里外间软榻上的芽儿已经睡熟,均匀地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清晰。
“姐姐,今日真是运气不好,先是遇了个登徒子,后又遇了那老头和恶婆娘,真真是凶星罩顶!”谢如儿在帐内小声说着。
不用看明因也知道谢如儿此时正嘟着她的小嘴抱怨,明因笑出声来,道:“你竟知什么是凶星了?”顿了顿,问道:“如儿,你可知道我娘亲?”
谢如儿摇摇头,才想起明因看不到,正想开口,明因却开口了:“我娘亲,认识她的,都说她是世上最最温婉的人了…”明因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可你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吗?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娘说,在遇见爹爹之前,她可个最是爽利泼辣的性子…我知道这么说着不好听,可却是我娘自己这么说的。”
“遇见舅舅之前?”谢如儿侧了身子,看着月光抚过明因的侧脸,有种洁净无上的感觉。
“嗯,”明因带着些鼻音,道:“在遇见爹爹之后,为了能和爹爹在一起,生生改去了自己的娇惯,成了外人眼中女子的好榜样,爷爷奶奶眼中的好儿媳…可是只有爹爹和我才知道,我娘…很活泼!伶俐爽直,是个很不拘的性子,还常常对着爹爹和我撒娇…”明因嘴角带着笑,想起自己第一眼便很喜欢谢如儿,也是因为她可爱的性子。
“还对着你们撒娇?”谢如儿瞪大眼睛,听得很是讶异的样子,谢如儿想着,要是自己娘亲对着爹爹和自己撒娇…不由打了个冷颤。
“呵呵…对啊!”明因侧头,伸手摸了摸她一头因有些乱变得毛茸茸的发,“你和她,有点像。”
谢如儿瞪大眼睛,“我和舅母长得像?”
明因失笑,摇摇头:“一样可爱的性子。”
“哦……”
“可是很多时候,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在于别人对她的看法,而人们常常用合不合世俗礼规来断定,就算做的,真的不是坏事,不符礼规的,总是会被人判定为不好的。若是娘亲当年没有做任何改变,她是绝没有办法嫁给爹爹的。”
谢如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做人做事也一样,有的时候,不一定心中想什么,就一定说出来。人心隔肚皮,即使你对别人诉尽心中所想,也不一定能得人真心…虽说活在这世上,并不是为了要讨好别人,可是没有人会承认一个不被时人认可的人。”
“姐姐是说,就算不愿意,也要合符世人的想法?”
“千人有千虑,就算不能做到人人信服,至少也别做出让人觉得有逆公道的事,就如同今天的事,”伤腿有些麻,明因微微起身,将伤了的腿搬换了个舒服的位置,谢如儿赶紧起身帮忙,明因摇了摇头,两人重新躺回去,明因接着道:“那老人家泼了你一身污秽,确实该生气,只是…他已道歉。且敬老,是正理,你开口不敬,是一错。”黑暗中,明因觉察到谢如儿并没有抵抗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且今日是在大街上,古来未出阁女子除为生计不得已者,是不该抛头露面的,而你却在街上与人争执,实在,不应当。”
谢如儿安静的,明因只听到她有些不稳的呼吸,今天一天,从来都是能言善道的谢如儿已是好几次默不作声,明因轻叹口气,正准备开口,听得谢如儿低声道:“我知道…从推倒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只是那时真的气的很,我管不了自己啊!”说罢便往明因身边挪了挪位置,头斜斜的靠在明因的肩头上。
明因伸手,身子不方便动,双手勉强抱着谢如儿,道:“姐姐知道你委屈,只是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啊!他们看到的,是你气急怒极时口不择言,自然是会怪罪于你的,所以说,即使心中所想不是如此,可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啊!”
谢如儿点点头,靠着明因,说了句:“做人怎的有这么多的讲究…真是难啊!”
明因笑笑,低了头,觉着有些怪怪的味道。
“你的头发,怎么有股子怪味道?”
谢如儿扯了一绺闻了闻,皱皱鼻子,道:“哦,想是那老头泼的东西,有些沾着了吧!”
明因稍稍推开她的头,道:“你没洗头发?”
“回了家就带娘来看你了,哪有时间洗,只随便换了衣裳便出来了。”回去的时候陆黎看她一身脏,还急着要她去洗澡,可一听说明因受了伤,却连换衣裳的时间都不给她,带了人急急忙忙就出去了,等她换完衣裳出来,陆黎早就带着人出了门,害得她在后面一阵好赶。
“什么?没洗干净就敢睡我的床?”明因连忙松开手,一脸嫌弃地望着谢如儿。
“嘿嘿,反正都睡了,也是脏了,明日再叫芽儿换新的吧!”
“不…”明因哀嚎。
“呵呵…不也没办法了!”谢如儿一个翻身,八爪鱼似的缠住明因,死死不肯撒手。
“小心…脚…”
“哦哦…对不起…”
……
是夜,谢叔恒坐在书桌旁,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愣是一页都没翻过去,一双眼睛只盯着桌上一块蜡黄色的石块。陆黎站在一旁递了杯茶,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还在为禾儿的是忧心?”
谢叔恒盖上书,侧了侧身子,对陆黎说道:“今早出门时遇到一个疯道士,痴痴颠颠的,说了些话。”
今早刚吃过早膳,就来了人,说是齐县令请他过府衙一趟,谢叔恒想着,再过两月,金光寺斋食节也快到了,大概是想与他商议着这事,换过衣服就出门了。
阳光晴好,谢叔恒便舍了轿子,徒步往府衙走去。才走出家门不远,正想着家里新请来的厨娘能不能胜任今年斋食节的主宴,去年是从城外请的厨子,今年还用不用再把他给请过来。便见着一个衣衫破旧,疯疯癫癫的道士迎面走来。
河堤岸宽,本是不用相互避让的,只是那道士竟直冲冲的往谢叔恒撞了过来。
“哎哟!”那道士大喊了一声,见谢叔恒只往后推了一步,并不为之所动,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盯了谢叔恒瞧了好半晌。
谢叔恒有事在身,懒得与这泼皮痴颠之人白费功夫,正打算走,便听得那道士说道:“空有家财万贯,金银绕身,苦却无贤继承,后继不淑,可惜了…可惜喽…!”
谢叔恒周身一顿,回过头来。
“你这颠道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一开口便如此无礼!”谢叔恒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尽量平静情绪,不与那颠道人计较,免得在大街上失礼。虽说樊城里的人,上至耄耋,下至黄发,无不知道谢禾不成才的,只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人,却是从未有过。
见谢叔恒有些恼,那道人也不怵不慌,笑得自在,说道:“勿恼勿恼!虽已如此,也不是无法可解!”说完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河堤旁的石板上,随手取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有小儿拳头般大小,对着太阳照着,半眯着眼瞧得端详。
谢叔恒闻言眼睛一亮,走上前微微躬腰,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说完又立刻直起腰板,往后退了半步。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堂堂员外,竟听信了这颠道士的一句随意之言,却又挪不动脚,毕竟望子成龙是谢叔恒现在最最要紧的事,便站着想听听那颠道人还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颠道士
谢叔恒闻言眼睛一亮,走上前微微躬腰,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说完又立刻直起腰板,往后退了半步。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堂堂员外,竟听信了这颠道士的一句随意之言,却又挪不动脚,毕竟望子成龙是谢叔恒现在最最要紧的事,便站着想听听那颠道人还说些什么。
那道士却又往别处说了去,道:“你看这石头,有何特殊之处?”
谢叔恒瞄了一眼,没有开口。
那道士也不介意,似是在回答自己自己的话,道:“看着是平常。”又放下来,握在手心里。
谢叔恒看那道士神神颠颠的,未免叹了口气,心想着,怎可能寄希望于这神志不清的道人呢?摇摇头正准备离开。
只听那道人说了句:“即使是千里马,也需伯乐赏识,老马引路,”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本就脏兮兮的裤腿,将手中的石头宝贝似的塞到谢叔恒手中,道:“不经雕琢,何以知是玉是石?”说罢便欲走。
谢叔恒先是一怔,忙开口拦住:“道长留步!”
绕到那道人前头,一脸诚恳,拱手问道:“可否请道长指点迷津?”
颠道士意料中似的,笑而不语,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叔恒腰间的香囊。
这香囊是陆黎做的,去年斋食节的时候在金光寺祈过福,本香囊乃是贴身之物,又是自家妻子绣制,不应随便赠与别人。可此时见这颠道士似是喜欢的紧,谢叔恒犹虑了半刻便取下递给他。毕竟与儿子的前程相比,那惹得庸人自扰的陈条法规是可以暂时忽略的。
“嘿嘿…”那道士接过香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神秘道:“妻贤犹胜千亩田!”说了便自顾自地走了。
“贤妻…”谢叔恒回过神来时,见那颠道人已经走出好几步了,赶紧提了声问:“那道长可知是哪家千金?”
颠道士也不回头,只留下一句“时到便知!”似有若无地回荡在河堤上。
谢叔恒低下头,摊开手,一块蜡黄的石头正乖乖的躺着。
刚刚在祖宗祠堂听了陆黎成家立业的一说,想起今早的事,想了一天的事儿,心下更是确定了,是时候该给儿子娶亲了!
“如儿呢?”谢叔恒这时才突然想起今天晚上竟完全没见到谢如儿的踪影,晚上才回来便听到谢禾又气走了先生,便只顾着教训谢禾,晚膳也是陆黎端到房里吃的,这丫头,平时教训她哥哥的时候不是都爱在旁边看热闹的吗?
“如儿…”陆黎结果谢叔恒喝过的茶杯,放在桌上,避重就轻地说了下午的事,也不忘夸明因谢禾事情处理得当,最后道:“如儿见明因脚伤了,便留下帮忙照顾她。”
即使少说了许多重点,谢叔恒听罢还是气的鼻子冒烟,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把一旁的陆黎吓了一跳。沉默了一阵,道:“如儿回来,让她抄女训百遍,最近也别出门了,就在家学学该怎么做个女子。”
陆黎先是一怔,随即道:“知道了。”不知为何,陆黎总觉得不论谢如儿犯了什么错,谢叔恒总是特别宽容,前些年问他时,却只笑道:“如儿是女儿家,自然不能如对男子般打骂。”今日这事,想必谢叔恒是真的很生气,轻叹口气,宽慰道:“老爷也别太生气,身子要紧。”
陆黎其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禾谢如儿兄妹俩在外会有这样的名声,在她看来,这两个孩子虽算不上才华能干,却也都是好孩子啊!
……
连着好几日,谢府门庭若市,为的是谢夫人准备为谢家少爷娶妻了,樊城的各个媒婆使出浑身解数都要凑成这门亲事,谁让人谢家财大气粗,光是辛苦费就给了不少,要是成了,不定还拿多少呢!
此消息一出,在樊城算是炸开了锅。
“那谢少爷要娶亲了?”
“是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那么倒霉,这要是给谢家做了媳妇儿,可就有得罪受了!”
“那谢少爷既是不学无术,又还横行乡里,这还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可听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