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他们的计策?郑氏的人不会这么想当然吧!他们怎么能断定吴王找不回御书?上午在枫华亭的时候他可是信心满满的啊!”
“说起上午在枫华亭,我倒要问你,你应该猜出了沈翼命人放箭不过是在诱你开口,为何还要顺着他的意思开口为那窃宝之人求情?你不会当真对那人动了心思吧?”
慕仪大窘:“傅母你乱讲什么!我只是觉得那兄妹二人都不是坏人,不该就这么丧命才会出手相救的!你不知道,他们用的那种箭我认识,都是淬了毒的!而且有资格放这种箭的都是羽林郎里的射艺精绝的,秦继武功虽好,但难保不会中招,只要被射中一点点,可就活不成了!”嘟嘟囔囔,“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沈翼明明白白是要逼我开口相救嘛,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做好了。反正我也好奇他们会出什么招数……”
“然后吴王殿下也顺着他的意思立了个军令状?你们两个倒很体贴、很善解人意嘛!”余紫觞一脸没好气。
“不会不会。吴王殿下奸猾无比,肯定是有了计划才会出手的,不会像我这样!”慕仪安抚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啊,就算吴王殿下逾期找不回太祖御书而致声名大损,我也不大可能就此不嫁给他了吧!悔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是想做就可以做的么?何况还是同皇家结亲!何况还是一桩定了十几年的亲事!我温氏百年清名何其矜贵,哪由得这么糟蹋!”
余紫觞唇边衔一缕莫测的笑意,素手按住慕仪搁在案上的小手:“温氏的名声自然是顶顶要紧,但温大小姐的终身幸福也是不容轻忽的。所以,左相大人要想把这桩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变成没有,便只有一个办法……”
慕仪猛抽一口冷气,对上余紫觞笑意隐隐的眼眸,喃喃低语:“那就只能是新郎落罪入狱或者干脆魂归离恨……”
轻薄
盈月微缺,青凌江上冷光粼粼,两只小船漂在江心,船头相距不到半丈,两个颀长的身影各立一头,静静相对。月色如练洒落,映照上那比月华更夺目的郎君风姿,正是姬骞与秦继二人。
姬骞率先开口,朗声问道:“昨日枫华亭一别,绍之君别来无恙?”
“托吴王殿下的福,继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对绍之君及秦姑娘一番欺瞒,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姬骞笑意悠然,“却不知今晚绍之君约骞在此见面,所为何事?”
“我为了什么事吴王殿下会不知道?”秦继淡淡道,“殿下这几日追着继不就是为了寻回太祖御书么?继今日便给殿下送御书来了!”言罢右手一挥,一卷画轴直接朝姬骞飞去。
姬骞一跃而起,接住画轴再落回船头,然后解开捆绑的丝带便将其打开,借着月色仔细审视。
半晌,他抬头看着秦继:“绍之君这是何意?”
“想来以吴王殿下的眼界,不难发现这御书不过是个仿冒品。”
“发现不了才是难事。”姬骞冷哼,“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稍稍有些见识的士人贵族都知道,太祖琼华楼斩杀赵舜之后所题之字后来由端仪皇后亲手装裱,并以一种特殊的颜料在上面补题了一行小字。这字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月色下才会显现出来,正是分辨真伪的最好方式。”
目光转向手中的画轴:“这幅御书做得足可以假乱真,平时或许还辨别不出,但今夜月色正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正是。”秦继颔首,“这确实是一幅足以乱真的仿冒品。既然吴王殿下也这般认为,那么约莫也能理解当日在琼华楼,继为何会被它蒙蔽,误将鱼目当成珍珠。”
姬骞面色沉了下来:“绍之君言下之意……”
“若我说,前日继从琼华楼窃出的太祖御书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继凝视这姬骞,一字一句道。
姬骞动作一顿,一瞬后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琼华楼一开始挂着的,就是一幅赝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踪,取了御书便将其藏在隐蔽的地方,再回头打算营救舍妹。谁知妹妹没有救走,当夜竟阴差阳错地劫走了温……温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机会仔细查看。直到昨夜才借着月光检查了御书,却发现这让我几日来疲于奔命的所谓宝物,不过是别人准备给我的圈套。”秦继看着水面的月亮,淡淡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继言尽于此。”
“我信。我当然信。”姬骞冷声接口,“只怕这圈套不是下给你的,而是下给我的。”
秦继闻言微讶,转眸看过去,却见溶溶月色里,姬骞神色阴晴不定,唇边含一抹冷笑:“咱们两个今次,怕是都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
慕仪在郑府住了三日,这期间丁氏十分殷勤,时常约她一起论曲品茗、游湖赏花,慕仪一一应了,本以为会时常遇上万黛,但不知怎的她居然只来了一次,其余便多是她与丁氏的二人世界。 她思索片刻,判断应该是那天下午余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离间和自己那晚登船时刻意演给郑府婢子的那场戏起了作用,让丁氏对万黛有了防备之心。这倒正中了她下怀,毕竟她牢记自己目前的角色设定是“有着一定心机城府却仍不敌丁氏老奸巨猾的貌似端庄内里嚣张【押韵不?】的贵女形象”,这个尺度拿捏起来有一丢丢困难,万黛要是在的话她还真没把握能场场发挥优秀,不让她察觉出异样。
从那晚席上的情况来看,太祖御书遭窃的事情众位夫人小姐都还不知道,丁氏应该是知道的,万黛也知道,那么这件事目前还处于只在核心人员之间流传的状态,但为什么他们不索性闹大了算了呢?还是在忌惮着什么?
还有姬骞,他在密信中让自己示弱以对,那么他会立下那个承诺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引蛇出洞,抑或只是跟自己一样好奇心作祟?
一天演五场,场场不间断,这种比帝都名角还要繁忙的生活慕仪以强大的毅力坚持了下来。第三日下午,她终于在游园时撞上了正与盛阳几位世家公子论画的姬骞。
绿竹猗猗,湖畔的凉亭内,姬骞立在石桌旁,看着桌上的画作侃侃而谈。他身姿颀长,俊逸潇洒,立在众多容貌俊美的贵公子中也丝毫没被遮掩住光芒,显得十分出挑。慕仪歪着头瞅他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参与贵女雅宴也是这么艳压群芳【……】,欣慰地想这个人也没丁夫人说得那么差,至少长相还是过关的……
有男子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慕仪,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骞转头,便见慕仪带着瑶环瑜珥,亭亭玉立于绿竹之畔,却比绿竹更加清雅动人。
众公子一时拿不准慕仪的身份,但见她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亦知不是寻常人等,不过身份贵重的小姐游园从来都是仆婢成群,这位却只带着两个婢子,想来不会高贵到哪里去。当下便有一个三分带笑的声音响起:“子玉君,你何时竟有了这么一位美若仙人的妹妹?居然一直藏着不让我等一见。真真小气!”
伴随着他的声音,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众公子随之散开,一白衣玉冠、风姿卓越的男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明亮的眸子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慕仪。
而慕仪却盯着他的那张脸大大地怔住了。
就在几日前她才见过容貌俊美不凡的秦绍之,然而秦绍之的长相虽然出众,气质类型却不是时人最推崇的那种,也就只有如慕仪这种口味独特的人才会觉得赏心悦目。可眼前这人,通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时下最受追捧的类型啊!
最难得的是,他虽然是最大众的气质长相,但站在走相同路线的公子中,立刻就将别人比得黯然失色。这中间的区别就好像一幅绝世名画和仿冒品的区别,又或者是一幅绝世名画,和没画好、浸了水的仿冒品的区别……
因着他一直站在人群的最里面,慕仪方才夸赞姬骞长相过关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此刻不禁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结论后悔。
姬骞长得再好,在这位面前也完全不够瞧了啊!前几日夸自己“气质出尘如谪仙”的夫人们,快点出来吧,真正的谪仙在这里!
被“谪仙”调侃的子玉正是盛阳郑氏的二房嫡长子郑清润,闻言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妹妹,可惜没这个福分。近日大伯母邀了不少盛阳的贵女入府小住,这位小姐大抵是哪家的闺秀吧。”
大伯母?哦,是指丁氏了。她最近是邀了不少贵女过府,天天换着人来看她,美其名曰“为大小姐解闷儿”。
“真是玉一般的美人!今日得见如此佳人,顿觉从前见的女子不过凡俗淤泥耳!”谪仙公子笑吟吟赞道,目光却看向自己身侧,慕仪一瞬间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身旁的公子。
一蓝袍公子闻言大笑道:“这裴休元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也不打听清楚人家是谁,当心别是你惹不起的!”
“那我这便打听了!”那被唤作裴休元的白衣公子含笑转身,朝慕仪一揖,“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倾慕不已。在下斗胆,请教小姐芳名!”
慕仪此刻已然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思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心中有些好笑。以她如此尊贵的身份,如今却先被当着面议论了一番,然后又被人这么直接地问及名姓,实在是生平少有,必须载入个人史册,以作纪念。
除了姬骞和那个秦继,可从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啊!
瑶环听了这许多混不吝的话早动了肝火,闻言正要开口,却被慕仪一个眼神制止,恨恨地咬了咬唇低下头自己生气去了。慕仪没有理睬正等着她回答的裴休元,而是看向从方才起就唇畔含笑凝视自己的姬骞,优雅一施礼,曼声道:“阿仪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笑着摇头:“妹妹什么时候竟跟我这么客气了?”
慕仪扬眉一笑:“殿下执行公务多日未归,阿仪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阿仪还在这里静候殿下归来呐!”
姬骞低头闷笑数声,继而长揖道:“是骞大意,竟忘了妹妹在此,该责,该责!”转头朝已然僵住的众人道,“诸君谬了,这位不是子玉君的妹妹,却是骞的妹妹。”
民间素有未婚夫妻男子称呼女子为妹妹的习俗,立刻有人敏锐地领悟道:“难道是……”
“正是!”姬骞含笑肯定他的猜测,“这位乃是左相大人嫡长女,温氏女公子。”
众人瞬间变色,愕然对视片刻,再看向表情凝滞的裴休元,都呐呐无言。
郑清润率先反应过来,朝慕仪长揖道:“某不知竟是温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众公子见状纷纷随他行礼,“见过大小姐!”
慕仪淡笑,裣衽回礼:“诸君有礼了。”众人忙道不敢,一番客套之后,慕仪看向仍自无言的裴休元,“裴君方才谈笑自若,缘何此刻竟呆呆如鹅了?”
她话说得俏皮,有公子憋不住闷笑一声,瞥到好友的脸色后又连忙忍住,一时颇为辛苦。
慕仪挑眉,但见裴休元短暂沉默后,亦敛容朝自己长揖:“业无状,冲撞了大小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求她原谅,亦没有为自己辩解,简单得让慕仪惊讶。
“不知者不罪,裴君也勿要自责。”
“小姐误会了,业说自己无状,并不是后悔请教了小姐芳名,而是适才不知小姐身份,问得这般轻率,实在该责。业犯了如此大错,却又一时想不出补救之法,心中茫然,这才呆呆如鹅了!”裴休元直视慕仪,英俊的面孔上一扫方才的呆滞茫然,唇畔含笑,眼眸晶亮,竟是一派洒脱的名士风采。
慕仪此刻才真是目瞪口呆。方才从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便已猜出,此人正是盛阳太守的独生子裴业裴休元,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精于翰墨,尤工画艺,才华横溢。其人生性放诞不羁,曾于酒醉之后笑掷白玉杯,长歌曰:“平生无所求,惟愿得美景洗浊目,美酒润脾胃,美人卧膝头!”
这话亮点在最后一句。
据知情人透露,裴业口中的美人并非单指女子,而是男女通杀。而这个知情人之所以会成为知情人,则是因为裴业在说完这话当晚,便与一美貌少年交颈而卧,他有幸于次日清晨目睹了这对鸳鸯起床梳洗的旖旎场景,而当天晚上,休元君又淡然地收了四个美貌婢女入房伺候……
因着这个典故,裴业得了一个“三美公子”的花名,不时被人打趣。后来有人觉得“三美公子”这个花名实在太花,于是又改唤作“掷杯裴郎”。
然而无论是“三美公子”还是“掷杯裴郎”,都清楚地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恣意率性又风姿卓绝的裴休元,是大晋万千少女心向往之的梦中檀郎。
但很不幸,这个“万千少女”并不包括大晋第一贵女温慕仪温大小姐。
套话
“裴休元!”有公子轻斥道,投去警告的一瞥。眼前这位不同旁人,若是得罪了她回头怕是难以交代过去。再说了,吴王殿下乃是温大小姐未婚夫君,这世间哪有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妻子的,这裴休元不要玩过了头引火上了身!
裴业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慕仪,竟似她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模样。
“裴君。”姬骞淡淡开口,“美景美酒都是世间至佳之物,合该众人分享,但旁的,请恕本王敝帚自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凛,甚至有人朝裴业投去不赞赏的目光。无论如何,吴王殿下此刻的反应已经是十分客气,相较起来,裴业就显得甚为失礼了。
时下名士虽以风流恣意为荣,方才裴业的一番言行对象若换了别的女子也算不得出格,传出去反倒是一段风流佳话,但若是对着慕仪却绝对不行。且不说她本身高贵的身份,只说姬骞这里,慕仪不是他的姬妾婢女,而是聘定的正妻,未来的吴王妃。对这些名士而言,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真喜欢了直接索要也是寻常,但轻薄人家的正妻却是断断不可,更遑论是母族如此显赫的正妻。
裴业笑意淡去,唇畔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慕仪沉默半晌,淡淡道:“裴君甚是率性。”看向姬骞,“此间甚是乏味,殿下可得空陪阿仪游园一乐?
姬骞含笑:“固不敢辞。”
众人见状忙与两人拜别,慕仪盈盈一福后率先扭头而去,姬骞瞥也没瞥裴业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的仆婢紧随其后,转眼间都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后。
见人走远,郑清润方叹气道:“休元,今日之事,君过矣!”
有人附和道:“是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