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棠被骂得头也不敢抬,也不敢辩解自己劝了很多次但是娘娘根本不理,蔫耷耷的十分可怜。
慕仪看到碧棠被自己牵连,也不帮她证明清白,反而神情愣愣地瞅姬骞半晌,轻声唤道:“四哥哥。”
他听到这个称呼神情一喜,声音不由放轻:“恩?”
“我不会像她一样。”
“什么?”姬骞错愕。
“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慕仪道,“在煜都城外你的别院,我这么跟你说。我说姒墨太傻了,我不会像她一样。但是原来,我没有做到。”
姬骞默然,走到她面前想去抚摸她的脸,却被她侧身避开。
“我昏迷这些日子,梦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她淡淡道,“我梦到你带我去盛阳,我们遇见了姒墨和绍之君。我梦到休元君为我解围,还有我故意跟许太子亲密来气万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我梦到了那天晚上,姒墨一身是血地靠在我怀里,身子一点一点凉透。阿瑀就躺在旁边的小被子里,一开始还哭闹几声,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就那样抱着她,等着你过来,可是你一直不来。我越等就越恨你,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原谅你了……”
“阿仪……”姬骞心头一痛,伸手想去抱她,却被慕仪厉声制止:“你别碰我!”
姬骞的动作顿在半空,半晌无奈道:“好,我不碰你。我知道你这口气憋了很多年了,如今你有什么气都冲我来,想骂就骂,别憋坏了自己的身子。”
“骂你?不,我不想骂你。”慕仪一脸索然,“我只是感慨,原来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无法忘记。这些年我一直管着自己不去回想那几年,还以为快忘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中了一剑居然又都记起来了。”
姬骞沉默一会儿,压抑住心头的黯然,道:“病中多思不利于调养身体,你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也想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可是思来想去,竟无一事值得开怀。”
姬骞看着她:“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开心?”
慕仪神色平静:“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姬骞示意她说。
“你把瑶环和瑜珥弄到哪儿去了?”
“她们现在不方便见你。”姬骞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等过些日子,自然会放她们回来。”
“那……那绍之君呢?”她慢慢道,“你把他……”
姬骞闻言没有如她以为的那般勃然大怒,反而露出了一点笑意:“你总算问出来了。从你醒来我就在猜你会什么时候问起他。”
“回答我。”
“他也没事。”想了想又笑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故意站在那里吹冷风,惹得宫人不得不跑来禀报我。”
慕仪面无表情,一点没被人拆穿计谋的窘迫。
“其实阿仪你不用这样。还记得前几日我跟你说过的吗?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开口。”轻叹口气,“也许当时你听了没在意,也许你不信,那么我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神色郑重:“朕以帝王之尊向你承诺,从现在起,会尽全力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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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神色郑重:“朕以帝王之尊向你承诺,从现在起,会尽全力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无不应允。”
她闻言神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转眸看向他,似乎突然有点搞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在玩些什么花招。
思忖一瞬,她道:“既然如此,你先把绍之君和我的宫人放出来吧。”
“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见慕仪眉头一蹙,他又道:“我不是在敷衍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样,我们谈个条件好不好?”一副商量的口气,“你好好休养身子,半个月内不要跟我打听关于外面的消息,半个月后我保证,把你的宫人都还给你,秦绍之也会安然无恙。”
慕仪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慕仪低头想了想:“五天。”
“十二天。”
慕仪转身就走,姬骞拉住她:“八天,八天怎么样?”
慕仪目光落在他拉着自己的手上,姬骞发觉了,苦笑一声,慢慢松手。慕仪一脸不耐烦:“好,就八天。”
达成协议,姬骞心情好了一些,嘱咐道:“以后别不穿鞋就站在地上,已经入秋了,小心着凉。”
他本想将她抱回榻上,但料定必然会被拒绝,便硬生生忍下了这个冲动。
慕仪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经过他走到床榻边翻身躺了下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姬骞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
。
就这么过了几天,慕仪每日顺从地换药吃药、用膳活动,伤势恢复得很快。姬骞没有再来过椒房殿,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
唯一可以证明这个人存在的,恐怕就是他们达成协议的第二日,慕仪一醒来就发现椒房殿内铺上了大红色的云绒地衣。这是南方云岫每年的贡品,十分金贵,最大的特点便是上面的绒又长又柔软,可以覆盖住整个脚踝。
从前这个地衣都是十月份才会换上,而且也只会在内殿铺上,这回不仅这么早就铺了上去,还覆盖了整个椒房殿的内殿和前殿。
姬骞这是把今年整个后宫的份额都发到她这里了吧?
碧棠在旁边适时道:“陛下昨日见娘娘赤足站在地上,担心娘娘脚凉会伤到身体,所以当天便吩咐内廷将今年上贡的云绒地衣搬过来铺上,这样娘娘以后若是还想赤足在地上走,也不会有损凤体了。”
慕仪漫不经心地听完,看着地上朱红的地衣,慢吞吞说了句:“多事。”自顾自穿上木履,踩在那价值连城的地衣上就出去了。
。
八日之约到第六日的时候,慕仪终于厌烦了整日仪容不整的样子。她是受严格闺训长大的,妇容属四德之一,她潜意识中也将它看得十分要紧,对自己最近的懈怠很是不耻,终于在某天早上坐到妆台前让碧棠为她梳一个端庄些的髻。
碧棠的动作很娴熟,不像是在御前服侍惯的,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司饰局宫人。慕仪漫不经心地敲着光滑的妆台桌面,随手拉开一旁的抽屉,却看到一个素色锦盒躺在里面。
她瞅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中秋节前夕那一晚姬骞忽然驾临长秋宫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她想看却被他制止,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便再无心情去打开它了。
原来它被宫人收拾到了这里。
想到这,她顺手打开了它,却见雪白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副血玉耳坠。那耳坠雕工十分精细,所用的材料更是极纯粹的血玉,如鸽子血一般殷红惑人,被下面的雪白丝绒一衬,越发显得光华摄人。
碧棠只觉得眼前一片旖旎红光闪动,不自觉地闭眼,再睁开眼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对耳坠给蛊惑了心神!
慕仪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副耳坠,那姿势好像在她手中的不是举世难求的奇珍,而是招人嫌弃的破烂。如此暴殄天物的动作,让碧棠都忍不住为那对耳坠抱不平了。
慕仪不知道身后宫娥起伏的心情,只是看着那对耳坠出神。这血玉倒罢了,左不过是哪里上贡的宝贝,只是这耳坠的款式,看起来好生眼熟……
“喜欢吗?”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慕仪回头,却见姬骞立在三步之遥,神色温柔。
“那夜你曾戴过一对碧玉耳坠,问我好不好看,我当时说碧玉不衬你的肤色,要为你寻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一副更好的。可是后来那些号称极品的羊脂玉看了许多,竟没寻到一块配得上你的。我正遗憾,南原那边就上贡了这块绝世凤血玉,我一看便知这该是你的东西。”
他走近她,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除了你,这世上没人配得上这般纯粹得摄人的红色。”
慕仪没理会他的称赞,只是道:“你这耳坠,是照着我当时戴的那副打的?”
“是啊,怎么了?”
慕仪神色不豫起来:“你私自动我东西?”
“当然没有。”
“那你如何让工匠打出了一模一样的耳坠?难道不是把我那副拿去给他们看了吗?”
姬骞笑了:“我还当你在气什么。哪里需要拿实物过去,我画下耳坠样子,让他们去办不就好了?”
慕仪蹙眉:“你记得耳坠样子?”
“我都看过了,如何不记得。”仿佛她说了什么傻话,姬骞神情十分无奈。
慕仪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心中什么感受。
那副耳坠子江滢心从前不知戴过多少次,可是到她死了,姬骞都不记得他曾送过她这样一份礼物,甚至连慕仪戴上问他时也没无半分触动。
他对江滢心那般薄情而不上心,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自己也不过在他面前戴过一次,时间还那么短,他为什么会记得……
心头有一个猜测,但她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只觉得如果捅破那一层纸等待她的会是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胸口忽然升起一团怒火,她猛地把耳坠放回盒子递给他:“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姬骞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叫你拿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忽然就特别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看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见他不接,她越发恼恨,卯着劲就把那盒子往前一扔,正好砸在柱子上。锦盒落下打开,里面的耳坠落了出来,陷入朱红的地衣中,瞬间失去踪迹。
姬骞默默看了看耳坠落下的方向,再看向慕仪,见她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没有说话。
慕仪扔完这个仍不解气,索性拉开一个个抽屉,把里面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哗啦啦全扔到地上:“这些东西我都不想看到,给我收走!”
碧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两个主子动都不敢动一下。还是姬骞先开口:“娘娘既然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就都拿走。”
碧棠奉此纶旨,赶忙叫人进来收拾东西。那云绒地衣的弊端在此刻终于表现出来了,长长的绒硬生生给这殿内营造出一种在草地的感觉,大家跪在地上找那些做得又小又精致的戒指耳坠,技术难度实在太大,运气不好碰上几个如那副血玉耳坠一般,和地衣一个色系的,找起来就更困难了。
慕仪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厌烦地皱眉,也不理旁人就自顾自走到寝殿的另外一边。姬骞跟了过去,还没开口慕仪就冷声道:“你若是生气,觉得我不给你面子,就冲我发火好了。”
姬骞似乎叹了口气:“阿仪,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跟你发火?那耳坠纵然价值连城、举世难求,入不了你的眼就一文不值。”他看着她轻声道,“你不喜欢的东西,没资格继续留在这世上碍你的眼。”
他本以为这么说了慕仪会稍稍消气,谁知她听了双唇紧抿,拳头紧攥,看起来竟更生气了。
深吸口气,她冷笑着看向他:“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以后也别来碍我的眼了!”
此言一出,姬骞面色一变。慕仪有一瞬间觉得他会一巴掌给自己甩过来,虽然他从来不打女人,但刚才被人这么狠狠噎住,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
谁知姬骞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深吸口气,有些生硬道:“对不起……”
什么?
慕仪几分错愕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是我不对。”姬骞说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来这般服软认错自他登基之后便再没做过了,便是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跟人低声下气过,“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气我那晚……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
他提起那晚,慕仪只觉得当夜那让她心惊的羞耻和恐惧又涌上心头,简直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自从醒来,她的脾气就暴躁许多,再无从前八面玲珑、与人周旋的耐心,此刻听他提起生平大辱,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朝他怒道:“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正在收拾的宫人们动作一顿,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镇定自若地继续做事。
姬骞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恳求:“阿仪……”
“我叫你出去!”慕仪一字一句重复道,“那天的事情,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癸
虽然下午骂皇帝骂得十分痛快,然而待他一走慕仪就有些后悔,如果他一怒之下食言而肥,拿绍之君和瑶环瑜珥出气该如何是好?然而此刻让她再去跟他致歉又是绝无可能,所以她怀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心情等候姬骞给她的结果。
谁知结果还没等到,她先等到了自己这几日脾气暴躁的原因。
傍晚时分,她开始腹痛如绞,然后发觉是天癸来了。
她信期素来不准,中秋那晚太医就跟她说天癸将至,结果中了那剑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生生给推迟了大半月。
俗话说不来则已、一来惊人,这回天癸来的阵仗太大,慕仪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冷汗涔涔。宫娥怕她扯到伤口,想让她别乱动,却被她恨恨呵斥滚开。
守在椒房殿负责照料皇后身体的太医来看了,却碍于她如今有伤在身、体质虚弱不敢开太猛的镇痛药,正在犹豫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后用金钗砸了头。
“叫你去配药就快去!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看着如今俨然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架势的皇后娘娘,大家纠结一番,果断决定去搬救兵。
姬骞进来的时候,慕仪已痛得迷迷糊糊,脸色苍白,几缕汗湿的乌发糊在脸颊。宫娥想给她擦拭,却被她的命令限制,不敢靠近半步。
姬骞看着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样子,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夜,听雨阁外她也是这么躺在自己怀中,胸口插着一柄吓人的利剑。那时候他的肝胆欲裂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不会有那么慌乱的一刻。
从宫娥手中接过巾帕,姬骞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开,却被他攥住。
她睁开眼,看到他的那刻本能地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心中一阵刺痛。
“你走开……”她无力道,翻身不想看到他。
姬骞忽然升腾起一股怒气。在她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曾跟自己发誓,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能够活着,他便再也不跟她生气,无论她怎么怨他气他都让着她,可是在频频面对她昭然流露的厌恶之后,他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你既然病了,就安静一点,好好休养,又砸东西又骂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身子自然会难受。”他蹙眉道,“你半分不会爱惜自己,这会儿还要逞硬气?”
慕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