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便急急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随风拂摆的杨柳从中。
“三娘子,你看什么呢?”
春芳见她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
温兰应了声,摇了摇头,拂去心中浮上的那种仿似惆怅的难言之情,转身疾步而去。
温兰回到揽翠院,径直去找李珂,却见他身侧还坐了个笑容满面的陌生人,迟疑之间,李珂已经兴冲冲地道:“三娘你可回来了!这位乃是王府的长史胡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说罢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兰大吃一惊,没想到春芳先前那句“问亲”的话竟一语成谶了。
朱友莲怎么就会看上自己,现在她也没心情去分析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趁事情还没定下前,赶紧拒绝。朝那个胡大人见了礼后,道:“民女忽然想起有件极重要的事要与我伯父私议,很快便好,想借一步说话,望大人莫要见怪。”
胡长史本以为这李三娘会欣喜若狂,没想到来这一出,有些莫名其妙。只对方既这么说了,只好压下心中不快,略微点头。
温兰急忙出去,李珂告罪过后,也跟了出来,二人到了边上另间屋子,还没等李珂开口,温兰便道:“伯父,这事不能答应。您赶紧替我去推了。”
这下轮到李珂大吃一惊了。瞪着眼睛看她,压低了声道:“你说什么?这怎么推?”
“您就说我已有婚约了。”
李珂摇头:“我方才与长史叙话时,说了你没婚约的,一个转身又叫我这样说,岂不是自己送着去给人打脸?”头痛地嘶了一声,不解地道,“三娘,先撇去你是不是我侄女不说,就说你先前不愿嫁谢原,我还可以理解,或许是你心气高。可如今要娶你的可是宣王府的世子。你竟然还说不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兰一怔。
她说不,其实完全就是一种下意识的直接反应,现在被李珂质问,一时也说不出具体的缘由,总之就是不想。而且非要嫁的话,比起嫁朱友莲,还不如嫁谢原来得靠谱,至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时候,她忽然倒像是有些明白刚才遇到谢原时,他对着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了。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她又不迟钝,这一点自然能感觉得到。
她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李珂,“伯父你想想,我毕竟不是你的真侄女,万一以后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倒霉就算,你也会麻烦。还有我面上的黑斑,它既是假的,便不可能昼夜都在我脸上,便是我肯戴着睡觉,万一睡着了自己滑下来也是可能的。这样你叫我怎么嫁?”
李珂刚才在等她回来的时候,这问题早想过了,虽也有些顾虑,但这种顾虑并不足以打消他想与王府联姻的念头,便道:“只要你我自己不说出去,你就是我李珂的亲侄女,谁会怀疑这个?还有你面上的这黑斑,更无妨。长史说,待定下来后上报到宗人府等赐婚,接着便有一番礼节。皇家婚仪,细致之处自然远胜民间婚嫁,估摸着等到大婚之日,中间至少也要半年的功夫。等你出嫁前,把这东西去了,就说寻访到灵药褪了斑。那世子见你没了这黑斑,自然更欢喜,哪里还会计较?”语气一转,又道,“三娘啊,这桩婚事也不是我替你做主的,而是王府自己找上门。那样的人家,你叫我如何推脱?况且我怎么看,这都是件好事,那个世子你也见过的,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李珂还在苦口婆心劝的时候,被温兰打断了。
“伯父,我真的不能嫁!”
李珂气苦,皱眉瞪着道:“可是我先前已经替你应了,那个长史还坐那里,要赐王妃的礼。若是再翻悔,总要有个合适的缘由吧?你叫我如何开口?总不能说你并非是我侄女,不愿嫁吧?”
温兰道:“您就说您刚知道的,我瞒着您与人私定终身,德行亏欠,不敢玷污了王府的门第。那个长史要追问是谁,你就说是谢巡检。”
“你要是不肯说,反正那个长史还在,我就自己说!”
她最后补了一句。
李珂目瞪口呆。心中虽觉万分可惜,又万分的不甘,只见她神色坚决,瞧着是没转圜余地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侄女”,他竟无法硬气得起来。发呆了片刻,怕那个长史等急了怪罪,只好重重顿了下足,叹息道:“罢了,罢了,没那个命而已!你既然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只此事并非儿戏,关系你二人名声。你拿谢巡检开脱,他可愿意?毕竟此事牵扯到了王府。”
温兰一横心,道:“他愿意的。”
李珂无可奈何,只得摇头唉声叹气而去。片刻之后,王府长史神色凝重地匆匆而去,李珂陪笑着小心翼翼地送出去老远,连连告罪。垂头丧气回来时,方才出去寻人的姜捕头等人也已陆续回来,见到春芳,便知道她们已经回了,松了口气。
姜捕头撞见李珂回来,也没留意他脸色,顺口问了一句:“大人,事情怎么样啦?”
李珂抬起头,气哼哼道:“告诉谢原,让他准备娶亲!”说罢拂袖而去。
24、第 24 章
谢原在外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圈。身畔春暖花开,行人往来如织。更因了明日宣王大寿的缘故,沿街两边茶楼酒肆的门口都挂出了花灯彩球,这满天满地的喜庆,反倒更衬得他形单影只格格不入,最后连自己也觉得怪异,仿佛他便是个局外人一般。抬眼看了下天色,见快擦黑了,踌躇了下,便决定回去了。
想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好消息,应该也受了大家伙的恭贺吧?一起出来的人里,唯自己还欠一声贺喜,相识一场,回去也该补上——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要去面对她的。
谢原想妥了,不再迟疑,转身便往素玉园的方向去。经过一段湖岸时,远远看见远处湖心上仿似有官船在驱赶小船,知道明天除了王府设宴场,更别出心裁设一大画舫,接王爷及一干贵客上船停于湖心处,赏景贺寿两不误。怕到时民船相扰,此时便开始清场了。
谢原并未多看,径直往前时,右手边的拐角处忽然冲出一匹马,马势迅疾,马上的人满面通红,似喝醉了酒的样子,马匹直直朝着路人冲了过来。
路并不宽,谢原前头几步之外正有个女子在行走,眼见要被马头撞到,边上已有人惊呼出声。谢原暗道一声不妙,足尖微微发力,伸手正要拉开那女子,不想那女子反应却极快,一个转身,自己已避到了一侧,正背朝谢原站在了他身前,一刻也未停留,立刻低头匆匆而去。
路上的这小插曲稍纵即逝,谢原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加快脚步走自己的路。等入了素玉园往揽翠院去时,脚步不由自主便又有些沉了起来。
他长呼一口气,最后终于迈着稳稳的脚步入了抱厦,看见姜捕头几个人正好都在,便打了个招呼,若无其事地道:“我回了。”
谢原说完话,才发现气氛不对。里头的人一语不发,没人应他,只拿眼盯着他,表情怪异。
谢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想莫非是自己先前刚听到三娘被求娶的消息时表现得太过失态,他们这才用这种眼光看自己的吧?便挤出了丝笑,左右看了下,用坦然的语调对着春芳道:“春芳,三娘子呢?她遇大喜之事,我也该向她道个……”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姜捕头面无表情道:“老弟,你可回来了。”
师爷背着手,叹了口气:“李大人气得不轻,连晚饭都说吃不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齐山一脸暧昧:“谢大人,平日里真看不出来啊……打死我都不信!”
胡大林双眼放光,把他拉到一边,一脸崇拜地低声问道:“谢大人,你是如何让三娘子在短期内便改了心意,对你这样死心塌地?到底有什么招,你教教我好哇?春花楼里的玉枝总看我不上眼,我愁死了……”
谢原这下是彻底糊涂了,看一眼众人,问道:“你们这是……”
姜捕头再也憋不住,一下跳到谢原面前,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谢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蹬蹬蹬后退了三步,这才见他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道:“你还装!看不出来啊谢老弟,你何时竟也学会了明里一套暗一套。明明已经和三娘子好得似那面团和作堆了,面上却丝毫不露。亏我先前怕你伤心,还跟你费了大堆口舌,闹了半天,原来你把我们都蒙在了鼓里!说,你跟她到底好到啥地步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放着王府世子不要,巴巴地要黏着你不放?”
三娘子为了谢原拒王府的亲事,弄得王府长史不欢而去,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人。按常人所想,这世上女子,谁好端端地会不愿入这样一扇富贵门?除非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已经与人有私。所以众人虽惊诧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却也深信不疑,只奇怪这两人何以会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而已。
“怪不得那晚困在寺里吃饭时,三娘子对你这么体贴,我要添饭,她却抢我前头给你打了满满一碗送到你手上,那时我就奇怪了……”姜捕头忽然想了起来,如梦初醒的感觉。
谢原愣住了。心跳急剧地加速。他隐约有些听出了众人话里的意思,却又不敢相信,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会发生。迟疑片刻,终于吃吃道:“三娘子,她,她……”后面的话竟接不下去了。
还是春芳贴心,忙站到了姜捕头前对他道:“谢大人,三娘子推掉了王府的亲事呢。她说……说和你已经好上了……”
她毕竟是小姑娘,说到这几个字时,脸也有点红了,随即又不解地问道,“可是你们先前不是退婚了吗?怎么又成这样?我都糊涂了。”
谢原已经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了,耳鼓里尽是血液冲撞耳壁的轰轰之声,心里翻来覆去重复了几遍春芳说的“和你已经好上了”这几个字,颤声道:“她现在在哪儿?”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见到她,好问个清楚。
春芳道:“三娘子说,你回来若是想找她,就去湖边的相宜亭。她去那里了……”
她话还没说完,谢原便猛地转身,似阵风般地卷了出去。
相宜亭就在湖边的柳桥畔,离素玉园并不远。谢原出了园,沿着南宋留下的御街往柳桥疾步而去的时候,身边两侧华灯初上,暖熏的夜风一阵阵扑打在他脸上,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走在梦境中一般不真实,但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她就在前头的那个亭子里等他,怕她等得焦急,终于不顾路人侧目,发足狂奔而去。等他终于赶到相宜亭,见亭前湖水粼粼,亭畔杨柳依依,偏却未见她等待自己的身影。先前一路过来时的不安和兴奋顿时落了个空,四下寻找,却不见她的踪影,又惦记她万一回到那里见不到自己,只得又回来继续等候。
谢原压下心中失望,独自在亭子里再等片刻后,渐渐不放心起来。虽则这一带这时辰还挺热闹,前头不远处的灯火便亮得如同白昼,且刚才来时,也见到有官兵沿街在巡逻,只她毕竟是个孤身女子,万一遇到什么……
谢原等不住了,又到附近找了一圈,正有些心急,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有女子尖叫声传来,急忙赶去,等到了近前,才知不过是一家酒肆里的两夫妻打架闹到街面上折腾出的响动而已。那女人甚是厉害,一边拿个锅铲胡乱敲打男人,一边抹着眼泪嚷去上吊,路人看着热闹议论纷纷,原来是男人要纳妾,女人不让。
谢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呆呆看了片刻走开。独自在华灯里再踯躅片刻,正踌躇着到底是继续回亭子里等下去还是先回素玉园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道:“谢巡检!”
这声音……
他倏然回头,见自己要找的那人正立身后。此刻眸光映了璀璨灯火,她正望着自己盈盈微笑。心便一阵狂跳,脸庞也跟着热了起来。
温兰望着他,轻声道:“我先前等在那里,见你一直没来,便想先回去看看。不想回去了,才听他们说你已经出来找我了,这才又赶了过来……”
谢原心还在噗噗地跳,急忙道:“都怪我不好,回得这么晚。让你久等了。”
温兰道:“应该怪我才是。本来和你没半点关系的事,却无端端地把你给扯了进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谢原脱口道:“不会!”仿佛怕她不信,又郑重地补了一句:“真的不会。”
温兰微微吁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我找你,其实就是想向你道个歉。先前你和三娘有婚约的时候,是我解约在先。现在我有麻烦了,就又把你给扯进去。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谢原略微一怔。先前一直兴奋着的全身血液终于开始渐渐冷却。他先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终于肯嫁他了。现在听她只是一个劲地朝自己道歉,脑子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
原本两人有婚约时,她不愿嫁他。现在突然开口对众人说与自己有私。他虽然还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不愿嫁入王府,但自己大约也不是她愿意嫁的对象,这一点他很清楚。
谢原迟疑了下,终于有些困难地开口道:“三娘,你别误会。我过来找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自己嫁我……”
温兰抬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神情有些紧张,但目光却透出了一片真诚,忍不住抿嘴一笑,低声道了句“傻瓜”。
谢原原本凉了下去的心被她这一笑和这一句“傻瓜”又给撩得砰然而起,呆呆望着她,见她叹了口气,低声道:“都这样了,我怎么还能不嫁你?但愿往后你别后悔娶了我就好。我什么都不会。做衣、做鞋,怕连做饭也不好吃……”
温兰说完,见他立着不动,仍只那样呆呆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了一声“咱们回去吧。”转身便走了。
谢原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跟了上去。两人前后默默而行。直到快到素玉园,路上行人稀稀落落,身边只剩几步一挂的王府灯笼在夜风里晃晃荡荡时,谢原终于叫了一声“三娘”。
温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谢原到了她跟前站定凝视着她,心里想道:“我不用你做衣做鞋,我能做饭给你吃。”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顿了下,终于低声道:“我不会后悔。我其实……很高兴,真的……”
温兰再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