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去了。消息一出,众人哗然,有的担忧有的庆幸。
过了兴平镇后再往西,道路越来越窄,难民却越来越多,路上拥挤不堪。有人传言胡兵在后紧追,这一消息搅得人群惊恐不安,上路时愈发拼了命的往前挤。
到了午饭时,宜竹一家人缩在马车中啃着干粮,为了出行方便,她们姐妹四人全部换上了半旧的男装,一头青丝也用青蓝幞头裹了起来。他们稍作休息,便接着打马上路。
就在这时,从东北方向驶来数辆华贵耀眼的马车,众人一看这派头,纷纷避让。杨镇伊也将自家马车给往道边挪了挪,哪知这家人跋扈异常,明知道路不宽,仍大摇大摆地齐头并行,硬生生地
将几辆百姓的牛车撞翻在地,宜竹家也被殃及池鱼,倒霉的是,他们恰好正停在沟边,两辆马车侧翻在地,平氏碰得鼻血直流,镇飞疼得哇哇大哭,杨镇伊气得破口大骂。车中的东西撒了出来,有部分干粮还掉到了濠沟里,幸好沟是干的。宜竹让宜兰照料母亲和弟弟,自己跟小麦他们跳下去捡东西。干粮在逃难时可是至关重要,一点也不能丢下。
宜竹和小麦刚将东西捡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快走啊——胡兵真来了——”
众人惊得脸色煞白,大伯杨明成在前边大声催促道:“快,快上来,不要捡了!”杨镇伊和小冬跳上了马车,控着缰绳,只等着两人上车。宜竹和小麦两人正要跃出濠沟,不想事情再度生变,不知是哪个惊慌失措的难民,一鞭错抽在宜竹家本就惊惶不堪的马身上,那马嘶鸣一声,立即发足狂奔。杨镇伊赶的那辆马车在前,也被身不由己地裹挟而去。
平氏和宜竹高声尖叫:“不能走,还有人哪——”杨镇伊和小冬试了无数次根本停不下来,后面的车流如滚滚波涛一样。一层一层地盲目地向前涌动,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孩子和女人的哭叫声。
小麦看着马车远去,一时欲哭无泪。宜竹从惊骇和慌乱中渐渐冷静下来,她们两个跃出濠沟,尚着荒芜的农田追随着车流的方向而去。
37第三十六章逃难路上
宜竹和小麦尚着尘土飞扬的官道直往前走;天气阴沉沉的;两人的心情比这天气还压抑。她们虽然身着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她们若是长时间落单;一旦引起歹人的注意后果不堪设想。她们一定要尽快在天黑之前赶上家人。两人约摸走了十多里路;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此路分为三条,但不知他们家人走的是哪一条?宜竹颇费踌躇,最后她一咬牙选了一条车辙最多的小路。
两人相互鼓励着走了二里多路,这时宜竹一看清前面的地势心里后悔不迭。这条路的两旁尽是树林和荒野,骑马坐车的走这条路是为了抄近道。可是步行行走其中;让人不禁心惊胆战。
“咱们折回去吧。”小麦直觉不妙,压低声音说劝道。
宜竹点头;两人掉头发足狂奔。她们没跑多远;就听见不远方传来一阵男子不怀好意的嬉笑声,两人吓得面色发白,立即机警的捂着嘴,免得自己叫出声来,引来了那些人的注意。
宜竹拉着小麦藏到一处枯草堆中,她们刚藏好,就听见了马匹的嘶鸣声和车轮驶过的辘辘声,紧接着是男人的狂笑声和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拦住,拦住,车上有美人儿——”
“快,刘伯,快点——”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紧张发颤的声音。宜竹比那车上的人还紧张,她们好歹还有帮手和马车,而她们……
她默然无声地掐掐小麦,让她一定不能发出声音。
两人缩成一团,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脚步声和吓人的笑声越来越近了,马车上传来了一个老者气极败坏的声音:“小姐,马太累了,路难走……”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这股沉默很快便被一阵令人恶心的□声打破了:“美人儿,走不了吧,哥哥来帮你。”
宜竹紧张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既为自己担心,也为马车上的那个女子担心。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哭喊声几乎刺破了宜竹和小麦的耳膜:“表姐,你——你能这么对我——表姐——”
“驾——”马车辘辘而去。
“哈哈,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好好,来,咱们分了这包金银和这两个小美人儿。”
宜竹和小麦全身的血液快要冷却了,背上刷地起了一股寒流。
“你们去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霍州刺史,你们敢动我——”
宜竹心头震撼,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那么熟悉,原来她竟是王绮!
接下来的事情让人不忍闻听,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狞笑声,布帛的撕裂声,一声声刺激着宜竹的耳膜和良心。她十分矛盾和惊恐,若是贸然出去,营救不成,说不定连她们两人都得搭上;若是不救,她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如花少女惨遭歹徒的蹂躏吗?她今日见死不救,来日自己遇到危险,谁又帮她?
宜竹矛盾着,犹豫着,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鹿皮靴中,这里头装着一把匕首,他们逃难前每人都备了一把。
小麦喘着气,极小声地说道:“小姐,只有两人。”宜竹的心情大定,只有两个男人,她们有四个女人,很有胜算。
两人悄悄掀开枯草,浑身颤抖着向下看去,眼前的情景令人作呕,那两个贼兵衣裤半退,正撅着屁股欲要行凶,王绮和另一名女孩仍在死命反抗。两名贼人并没注意身后的异样。
宜竹和小麦对视一眼,她紧握着雪亮的短刀,咬紧牙关冲了上去,对准那个贼兵的后门,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捅,暗红的血溅了她一身。
“啊——啊”旷野中响起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宜竹是第一次动手伤人,方才是凭着愤怒和血气之勇,此时却吓得连连后退。贼兵身下的王绮此时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腾出手来飞快拔掉头上的金钗,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般,恶狠狠地对着施暴者的脸部、眼睛狠戳一气。那贼人鬼哭狼嚎地惨叫着跳着。
宜竹猛然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石头对着那人没头没脑的乱砸一通。四个女人像发了疯一样,又戳又砸又踢又打,过了很久很久,小麦带着哭腔喊道:“小姐,他们早死了,省省力气吧。”
王绮惨白着脸转向宜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是你救了我——哈哈——我曾经讨厌的人救了我,我的表姐却将我推下马车,真可笑。”宜竹以为她是受到刺激疯癫了,连忙好声安慰。
王绮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那名丫环模样的女孩披头散发地扑上来,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宜竹渐渐冷静下来,小麦走过来,将那柄匕首从死人身上拔将出来,在他衣服上擦净,然后再递给宜竹:“小姐,收好后,以后说不定用得着。”宜竹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她以前只觉得她是个本份能干的女孩,没想到她遇到危险却如此冷静勇敢。
小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生父是个屠夫……”宜竹惨然一笑,主仆两人忍着恶心将两名死人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空,包括崔玉姗丢下的那包金银。她们做完这一切,王绮主仆两人已勉强镇定下来,此地不可久留,四人搀扶着继续往前,这条路是断不敢再走了,她们决定折回官道。
天色越来越暗,四人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宜竹安慰王绮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王绮惊魂稍定,便拉着青衣丫头对着宜竹一躬到底:“杨姑娘,大恩不言谢,此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宜竹连忙扶起她说道:“此事就此放下吧,我们虽是帮你其实也是帮已。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我们女子的处境尤其艰难,若有余力理当相帮。”
两人边走边说,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她们对彼此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如今成了患难之交,不禁唏嘘感慨,相视一笑,将往昔那不大不小的恩怨尽皆泯去。
四人折回官道时,已是暮色四合。路上行人稀少,偶或有马车驰过,四人也不敢轻易抬手相拦。天气越来越冷,她们搓着手跺着脚,引颈悬望。
宜竹道:“咱们不能再等了,一会儿再来辆马车咱们就去阻拦,先看主人如何,那觉得可行,咱们再许以重金请他帮咱们带到前方的驿站。”
王绮沉吟片刻,果断答应:“就这么办。”
说来也巧,她们这厢刚下定决心,没多久,就从东北方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为首的是两个壮年男子,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他们的速度很快,根本容不得两人迟疑,宜竹和王绮一齐出声:“两位壮士,请停一停!”
为首的两人闻言放慢了速度,缓络而行。
两人趋前一步,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请求,王绮生怕对方不肯相帮,又搬出了自己的家世:“我父亲是霍州刺史,壮士若能搭救,将来必有重谢。”
王绮说话的时候,另一名高大黑壮的男子举起了火把,借着火光对着四人逐一照看审察。轮到杨宜竹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多停留了一会儿:“姑娘可是姓杨?”宜竹先是一愣,随即坦然承认。这时,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名举着风灯的中年妇人,她和声和气地说道:“我家夫人请四位上车。”
宜竹心里既欢喜又迟疑,王绮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放心。
宜竹和那中年妇人一打招面,立即惊喜叫道:“原来是你!”这人正是今年春天给她家送礼的妇人。那妇人也有些惊讶,她笑着扶着宜竹和王绮上了第一辆马上,小麦和王绮的丫头青蝉则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车里坐着的正是今年上元节跟杨家撞车、后来命人送礼的齐夫人。齐夫人四十多岁,生得福态圆润,面庞白净端庄,气质温柔敦厚。宜竹悄悄打量着她,对方也含笑端详着她,三人互相见礼,寒暄几句,齐夫人便请她们吃点心,两人折腾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稍稍推辞一下,便接受了。
齐夫人又问了两人与家人走散的事,当她听到崔玉姗为了自保竟不惜把表妹推向马车时,不禁一脸惊讶,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期间还遇上了两小股溃兵,宜竹和王绮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齐夫人却不惊不乍,神色安详。那两名壮年男子功夫十分了得,寻常人等不在话下。
宜竹好奇地问道:“那两位是夫人的什么人?”
齐夫人笑道:“他们是来接我的,那个黑壮的是我的义子,我的儿子从军去了。”宜竹想了想,齐夫人的义子应该就是那个问她话的人。如此说来,对方认得她倒也不足为奇。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在一个破落的小镇上停下打尖。镇上的人都逃得差不多了,人们只好各自寻找房间,饮马打水,随便吃点干粮,拿着铺盖将就着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宜竹满怀希望能在这里遇到自己家人,她跃跃欲试想去挨个打听。齐夫人明白她的心思,立即让人去帮忙打听杨家人的消息。
38 第三十七危城相遇(上)
宜竹又问王绮怎么办;王绮一脸黯然;说她的父亲和兄长都在霍州,家中只有嫂子和几房仆人,她因为与嫂子不和;这次就带着奶娘和丫头跟着崔家一起出逃。不想在路上遇到了溃兵;家仆死伤大半,如今也不知怎么办。齐夫人听罢先是劝慰了王绮一番,接着又派出一个人去寻找王家的人。
等了好一会儿,宜竹有些坐不住了;她正要跟齐夫人说一声自已下去找,就在这时,齐夫人的义子刘十七黑着脸气极败坏地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长串尖锐的、十分耳熟的骂声:“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你赶紧把人交出来——”
接着是杨镇飞的威胁声:“我爹可是大官,你给我等着!”
宜竹顾不得尴尬,心中只觉得万分欢喜,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喊了一声:“姐——”宜兰一听到妹妹的声音,激动不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宜竹急忙跟她解释自己被搭救的经过,宜兰渐渐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丢后,全家都快急死了。我们一直想停下来去找你,后来好容易停下来,不想却遇到溃兵劫道,他们抢钱抢物,还……调戏女人。大伯和大哥跟他们动了手,娘去帮大哥也被打伤了……”
宜竹忙问娘和大哥怎么样了,宜兰又说母亲尚无大碍,小冬在照料她,杨镇伊带着伤折回去找人去了。只是大伯一家被冲散了,至今尚无下落。宜竹听了心如刀绞一般,恨不得赶紧飞回家人身边,她拉着宜兰扯着镇飞去向齐夫人道谢。齐夫人笑着姐弟三人寒暄几句,又给镇飞拿了点心吃。
宜兰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见眼前这位夫人慈眉善目,在得知两家还有交情后,心中大定。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说来,是我莽撞了。”宜兰忸怩了一会儿,走到刘十七面前施了个礼,惭愧地说道:“这位壮士,对不住,方才我、我误会你了。”
宜竹趁机问他们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刘十七鼻孔朝天,哼哼道:“你问她。”宜兰面带尴尬地解释说,方才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举着火把带着镇飞到处向人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两个传青衣的女孩子。那刘十七举着火把一直盯着她看,还跟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她看他样貌凶恶,来意不善,就觉得他不是好人,狠声骂了他一顿。刘十七在弄清楚她就是宜竹的姐姐后,心中有气,就硬梆梆地丢下一句:“你妹妹在我手上。”
宜兰登时大惊失色,但她身边也没别人可以依靠,她怕刘十七跑掉,就死死地抓住他。镇飞也上前给姐姐帮忙,又踢又打的,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以为他欺负女人孩子。刘十七气极败坏,甩开两人便走,宜兰也顾不得害怕带着和镇飞在后面紧追不舍。这就是宜竹初时看到的那一幕。
宜竹听罢,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她立即帮着姐姐刘十七道歉。齐夫人也笑着帮忙劝说,刘十七勉为其难的原谅了宜兰,末了,嘴里还嘀咕一句:“你们杨家人果真个别。”
此事已了,宜竹又开始担忧起哥哥来。刘十七自告奋勇地说要骑马回去找他。宜竹这才放了心,她拉着宜兰向齐夫人告别,准备回去看看母亲,王绮也要跟着她去,六人辞别了齐夫人一起往平氏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