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了,宜竹又开始担忧起哥哥来。刘十七自告奋勇地说要骑马回去找他。宜竹这才放了心,她拉着宜兰向齐夫人告别,准备回去看看母亲,王绮也要跟着她去,六人辞别了齐夫人一起往平氏落脚的地方赶去。
平氏一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又惊又喜,抱着宜竹失声痛哭。宜竹看着她腿上头上都是伤痕,心里十分难过,忍不住落了泪。她偎在母亲身边简单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轮到王绮时她特意跳了过去,只说四人见事不妙,合伙发力打伤了贼人逃出了生天。虽然那两人行奸未遂,但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她在齐夫人那里也是一笔带过并未详说。王绮心里愈发感激宜竹,她救了自己的命,即便是逢人就说,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那毕竟就是事实,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名声,硬是将自己的功劳给隐去了大半。
宜竹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接着从行李中翻找出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仔细地给母亲敷上药膏,小冬身上也有伤,宜竹让他自己去敷。就和宜兰镇飞去捡柴火让小麦生火做饭。他们出逃时连锅和水壶都带来了。
她想着这里肯定已没有空房间,便折回去请齐夫在这里落足,虽然他们这儿也不过是两间破屋子,但聊胜于无,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齐夫人欣然答应,她留下一个人在原地等带刘十七和车夫,便跟着宜竹一起来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平氏挣扎着坐起来,再三向齐夫人表示感谢。齐夫人笑道:“都是落难之人,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平氏觉得无以报答,便狠心咬牙让小麦多拿些肉干出来煮汤,为了节省空间,他们只带了两口小锅。肉的香气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甚至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肉汤刚刚煮好,刘十七带着满脸挂彩的杨镇伊以及那个叫秦成的男子和车夫一齐回来了,车夫说王家很可能不在这条路线上时,只能等明日再继续打听。王绮脸色黯然,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宜竹安慰她说,她们两人可以跟着他们先到蓟州,到时再托人送信让王家来接人便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人数全部到齐,平氏拉着儿子对刘十七再三感激,不消细说。杨镇伊带着人把牲口安顿在另一间房子里,又把马车拴紧锁好才折回屋来。
宜竹用木碗给齐夫人刘十七等人盛了肉汤递上干粮,人多汤少,每人都只分了一碗,众人推辞一番便接过喝了。干菜肉汤再泡上类似于后世新疆人吃的像馕那样的干饼,这本是十分普通的饭食放在此时却是极为难得的美味。
刘十七吃饱喝足,心情好了许多,没头没脑的感慨道:“本以为这是件苦差事,没想到多少还有些好处。”那个叫秦成的很稳重,话也不多,刘十七说话时,他时不时用目光制止他,刘十七只好闭口不言。
天已彻底暗了下来,刘十七和秦成又到外面弄了柴禾回来,在屋里架起了两个火堆,男女各一堆。齐夫人觉得男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像话,便拿出让丫头布帛,悬挂在梁上,勉强遮了一遮。
秦成见此情形略有些不安道:“要不,我们再去寻间屋子吧?”
平氏大声道:“寻间屋子?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幸亏是到得早才占了这两间屋子,有的人为房子都打起来了。你们就安心呆在这里吧,大家都这样,谁也不说谁。”
宜竹也劝道:“是啊,你们别多想,非常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何况有你们在,我们心里也踏实。”
秦成冲她笑了笑,又重新坐了下来。众人各自打开铺盖,靠着火堆挤在一起。不多时,刘十七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如打雷一样的鼾声。宜兰气得直挫牙,这是什么坏习惯?平氏小声劝他:“一会儿就习惯了,男人都这样。”
宜兰轻声道:“有的就不这样。”说到这里,她忽然叹息一声,默然不语。宜竹猜想她可能又想到章文生了。
宜竹今天实在够累的,徒步跋涉了那么远的路,又遇险受惊,如今全家重聚,她心里顿感踏实不少,不多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的挤在王绮和宜兰之间,宜兰还好些,王绮估计因为白天受了惊吓,睡得极不踏实,一会儿哭着喊娘,一会儿痛骂表姐。众女皆被她惊醒,王绮十分不好意思,再三表示歉意。男人那边也受到了干扰,唯独刘十七的鼾声丝毫不减音,宜竹挺佩服这种人,任何时候都能吃得香睡得好。
宜兰极小声地对宜竹说道:“他真像头猪。”
宜竹蹙眉提醒她:“姐,他可是咱家的恩人。”
宜兰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赶紧改口:“像头好猪。”
宜竹:“……”
然而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敲门声。
平氏壮着胆子问道:“谁?干什么?”
这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开门,快开门,这是老子的房子!”
宜竹和宜兰她们腾地坐了起来,心砰砰地乱跳起来。鬼才相信这是他们的房子,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敲门声越来越响,那扇破门似乎在摇摇欲晃。
杨镇伊他们终于被吵醒了,他破口大骂:“这是爷的房子,你找死啊?”接着秦成也出了声。
敲门声骤然停了,杂乱的脚步声愈走愈远。
宜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当时便脱口而出道:“他们这是在试探,若是听到屋里只有女声,没有男人的声音,或是只有一个男人,他们说不定会破门而入。”
齐夫人声音凝重地接道:“极有可能。”
两人的话音刚落不久,她们就听到静夜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刘十七和秦成一跃而起,抓起刀就往外跑,杨镇伊也想跟着去,却被齐夫人拦下了:“他们两个就够了。”
宜竹宜兰她们紧紧地靠在一起,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过了很久很久,她们听到刘十七推门的声音,随着夜风先进来的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刘十七怒声大骂:“他娘的王八羔子,有本事去打胡贼啊,吃了败杖不说,还有脸来抢百姓。老子见一个宰一个!”
宜竹本以为他再说一说杀人的经过,没想到他拴好门,往地上一躺,倒头又睡了起来,片刻之后,如雷鸣一样的鼾声再度响起。
39第三十八章危城相遇(中)
宜兰这次没再埋怨刘十七的鼾声;相反她还莫名的觉得安心。十月的夜晚已是十分寒冷,这间破屋子四处透风;众人时不时被冻醒;他们断断续续的睡到了天亮。
一大早平氏便让小麦和青婵煮上两锅稀肉汤;让大家暖暖身子好上路。吃饭时;宜竹问齐夫人:“昨天忘了问夫人要去什么地方了?我们要去蓟州。”
齐夫人沉吟不语;面色略带犹豫,正在饮马的秦成突然插话道:“我们要去云州投奔亲戚。”刘十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停住了;继续低头喝汤。齐夫人笑道:“是啊;是去云州;我有好几家亲戚;一时拿不定主意投奔哪家。”宜竹想了想,她记得云州好像在蓟州的西边。这么说,他们依旧可以同行。
战争打破了社会的平静状态,那些地痞流亡社会渣滓没了律法的约束,趁机兴风作浪。他们自然不敢动那些人多势众的大家族,但像宜竹家这样男丁单薄的小门小户就有些危险了。和刘十七秦成这样的高手同行,他们的安全自然会得到极大的保障。
吃过简单的早饭,众人继续上路。这时他们发现了一个难题,宜竹家的马是便宜的劣马,跑跑短途还行,但跑长途就有些吃力了。根本不能和齐夫人那几匹膘肥健壮的马匹相比,马车的行驶速度自然快慢不一。
平氏神色窘迫,但她又不愿意在人前失了面子,便打着哈哈说道:“哎呀,我家原先也有你们这样的好马,不过,都在战乱中丢了。只得用这种不中用的牲口。哈哈。”宜竹心里有些埋怨都这时候了爱面子,但她嘴里也不好说什么。齐夫人笑得仍旧很温和,顺着她的话接了几句。
最后还是秦成想了个好法子,他们用自己的坐骑和拉车的互换了一下。这样一来,速度就快了许多。他们也没忘记打听王家的消息,结果很令人沮丧,王家的车马早已走远了。秦成稍一思索,说他们可以绕道将王绮主仆送到霍州。王绮万分感激,再三道谢。
一路上,不断地有让人沮丧的消息传来。有的说长安洛阳已经陷于贼手,今上已经逃往蜀地。众人的脸色越说来越阴沉,一个个愁眉紧锁。
平氏心里十分忧虑,时不时念叨一句:“也不知你爹那里怎样了?”
他们一路晓行夜宿,在十天后终于到达了蓟州地界。还好,蓟州此时还没遭贼兵涂炭,宜竹一家人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秦成望成那蓟州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齐夫人,他朝杨镇伊和平氏一拱手:“你们已到蓟州,我等要继续西行。我们就此分别吧,后会有期。”杨镇伊这一段时日跟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分离在即,竟有些不舍之意。王绮对宜竹一家更是依依能舍,想着这一离去,不知何时再见,心中愈发难过。平氏也十分喜欢王绮,用长辈的口吻劝道:“回去以后好好跟你嫂子相处,别再任性了。”王绮含泪点头应答。
平氏和宜竹热情挽留邀他们到城中歇息一晚再走,齐夫人坚决谢绝,说接下来还有一段长路要赶,怕稍一耽搁会有变故。宜竹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挽留。她想着反正已到了目的地,问过母亲后,便将车上所有的干粮悉数赠于齐夫人等人。齐夫人也没推辞,笑着接受了。
两拨人马在路口殷殷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路上,平氏感慨道:“多亏遇了他们,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战乱时期,男人可中了大用了。”
杨镇伊一脸不满:“娘,我们男人在什么时候都很中用。”
平氏不搭理他,继续跟女儿叨唠:“那个齐夫说她是奶娘,我怎么瞅着不像,你瞧她那身气度,比杨家那些夫人都有派头。”
等进了蓟州城,众人顿觉气氛陡变。宽阔的城墙上,身着盔甲手持兵戈的士兵们来回奔走,城垛上矛戈森然,在冬日的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寒光。一群群士兵和百姓推着成车的柴草井然而又匆忙的排除进城。
进城时,平氏向守门的士兵说出是杨明成的家眷,那士兵一听,生硬的脸色稍稍柔和些许,客气地说道:“你们稍等片刻,我让人去问问。”趁那士兵错身的功夫,平氏得意地对儿女们说道:“瞧你们的爹多威风,这才来多久,连守门的都对我们毕恭毕敬。”宜竹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杨明成带着一队巡逻兵风尘仆仆地便赶来了。他见到妻子儿女,脸上是既喜又忧,问了几句路上情况,接着又问起大伯和祖母。平氏带着哭腔诉说了路上的遭遇和他们冲散的经过。杨明成听到大哥和母亲被冲散,倒是释然地叹了一口气:“大哥素来稳重,想来应该没事。分散了也好,蓟州也并非……”说到后半句,他左右看看,急忙闭口不言。
宜竹全家被安顿一个小院中,杨明成本来即将赴任,谁知战乱骤起,他仍然做着以前的职务,同时兼管一些琐细的杂务。
到达的第二天,杨镇伊便和城中的青壮年一起被征到城外挖护城河做杂务,接着平氏母女三个也要跟全体官员的家眷们一起制军粮,缝军衣。平氏颇有微词,觉得自己丈夫好歹是个官员,哪能如此作践她们。
杨明成无奈的解释道:“没办法的事,城中官员的家眷都去了,非常时候,忍不忍吧。”
平氏听罢,也不再说什么了。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杨明成每日早出晚归,宜竹母女三人也从不闲着,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让人不安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河东二十四郡全部陷于敌手,契丹部族叛乱了,吐蕃蠢蠢欲动,那些一直被大秦的强大国力威慑的周边各大部落都在厉兵秣马、伺机而动,整个大秦王朝战火遍燃,危机四伏,西北亦是岌岌可危,蓟州城中人心惶惶,城门已经关闭。
战争在十一月中旬的黎明开始了。这一天全城的人们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紧张急促的号角声惊醒了。胡兵已经濒临城下!
宜竹依旧跟着母亲姐姐去制造军粮,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父亲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蓟州城头,人喊马嘶,鼓声杀声震天动地。女眷们紧蹙着眉头,担忧她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全都像哑巴一样默然无声的劳作着,谁也无心说话。
偶尔有人说话,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有一位官家夫人模样的女子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纸包说:“这是我家相公昨晚给我,一旦城破,就让我吞了它,免得……受辱。”
其他女人有的说准备了匕首,有的说到时一头撞死,众人越说越热烈,气氛悲壮又悲哀。宜竹一直低着头没有插话。
平氏看着两个女儿,嘴唇动了几动,眼中蓄满了泪。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蓟州城没被攻破,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城头的士兵尸体一担担地往下抬,张大人三次下令征丁,第一次征的是十七岁以上的男丁,第二次是十五岁以上,这一次降到了十三岁以上。粮食越来越少,她们起初能吃个七分饱,如今只有四分饱。
杨明成偶尔抽空回来时,看着日渐黄瘦的妻女,无力而又悲凉地跺足长叹:“你们要是回老家该多好啊。”
这天晚上,父亲回来时已是半夜,他的脸上犹带着泪痕,颤抖着手往怀里掏东西,宜竹心头既紧张又悲哀,难道父亲也要效仿那位有风骨的官员给妻女送毒药吗?
东西终于掏出来了,不是毒药,而是三个硬邦邦的黑面团子。
“你们分着吃了吧,我省下一个,另外两个是别人送的……他们被流箭射中要害,当场就死了……”
宜竹握着半个硬得像砖头一样的面团,心渐渐地变硬变冷,却怎么也下不了口。
从这天以后,父亲和哥哥极少回来,守军越来越少,他们吃住在城头上。妇女们有气无力的做着活计。这日又有人说要自杀守身云云。宜竹突然高声说道:“怎么都是死,为何我们不去上阵杀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死也死得壮烈?”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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