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臣妾见过皇额娘,见过皇上。”
“皇后免礼。”太后不轻不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赐坐。”
那拉一阵心虚,抬起头来,就看到乾隆一身便装端坐上首,面上难掩风尘仆仆之色,狭长的眼直直的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短一相接,乾隆像是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身形情不自禁地一动,若不是太后在场,极力克制着,早已冲上前去。那拉呼吸一急,立刻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皇上此次突然微服到来,可是不放心你媳妇跟着哀家吃斋念佛?”太后瞧见两人面上神情均十分不自然,脸色逐渐下沉。
“皇额娘,儿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乾隆赔笑,“儿子是近日得知山西一带不太平,有白莲教余党蠢蠢欲动,皇额娘又坚持不愿回宫,儿子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谦和的答话,太后的不悦早已在乾隆预料之中,眼光仍无法从那拉身上移开半分,痴痴的看着正坐立不安的她。
“胡闹!”太后话锋一转,“皇帝,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一国之君,以身犯险,你可有想过你身上的担当?!”
那拉心往下沉,如坐针毡,太后想方设法留自己在五台山,为的就是断了乾隆的念想,没想到他居然从天而降,直接来了五台山,太后定是要大怒的。
“皇额娘,儿子知道这次过于冲动,没有顾虑周全。但是因为皇额娘和皇后均在这里,儿子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赶来。皇额娘如果愿意,就请随儿子回宫去,也好让儿子放心。”乾隆见太后动怒,从座上站起,一拱手,向太后赔礼道歉。
太后久久不说话,眼中郁气越发浓厚,那拉起身解围道:“皇额娘息怒,想来皇上也是担心您,请皇额娘念在皇上一片孝心的份上,不要动怒,还请皇额娘随皇上回宫去,让皇上宽心。媳妇愿意代您留守五台山,为大清祈福。”
“不行!这怎么行!”乾隆一听就急了,脱口而出,那拉难道就真的不明白他来的心意吗?居然说要常留五台山,转头狠狠的瞪了那拉一眼,示意她自己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太后一双利眼直视那拉,眉峰微挑,“皇后,看来皇帝担心哀家不假,更多的,怕还是舍不得你呢吧。”
那拉自然明白太后的眼中警示,乾隆已经抢先开口:“皇额娘哪里的话。朕是觉着皇后身子不好,实在是不合适常留此地,再说了,国不可无母,幼子尚小,皇后身为六宫之首,自然是该回宫为朕主持后宫照料永璂的,若是需要有人留守这里,朕大可以派其他合适的人来。”
“皇额娘多虑了。皇额娘的训示,臣妾记着呢。皇上千古明君,一片孝心使然,断不会是仅仅因为臣妾而来。”那拉听得两母子争锋相对,焦点无非就是自己,缓缓抬起眼,对乾隆加重了语气:“皇上,臣妾说的对吗?”
乾隆眼里有些恼意,热脸贴了冷板凳,“皇后说的当然对。皇额娘,儿子不来都已经来了,正好,朝上的事情也叫朕烦得很,不如就再这山里清净几天,等皇额娘决定了几时回宫,咱们再回吧。好了,朕也累了,就不打扰皇额娘和皇后清修了。儿子告退了。”
乾隆说完,甩开扇子径直就走了,厢房里只剩下太后和那拉,哐当一声,就有青瓷的杯子摔在桌上。
“皇后,哀家说的可对!”
那拉心虚不已,被太后气场震慑,堪堪跪下,“皇额娘,臣妾也不知皇上为何会来。”
“为何会来?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他是为你而来的么!只求祖宗保佑,不要真出了什么乱子,皇上既然已经来了,他那犟脾气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走。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是。臣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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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西苑里,是特意腾出来作为女眷休息住宿之地,虽不比宫中,可也规矩森严,入口之地皆有侍卫严格把守。
是夜,那拉沐浴更衣完毕,只着了单薄的明黄色睡袍,因为夜里凉,又加罩了一件透如薄纱的银色上衣,姣好的身段隐约可见。仔细卸了妆,坐在铜镜前,樱桃在身后边伺候着将她头上发饰一一拆下,髻子一散,一头如墨青丝垂散下来,缱绻温柔。
那拉对镜怔然,眼神空洞,乾隆那略带怒意的脸庞一直环绕在脑中,挥之不去,夹杂了太后严厉的眼,警示的训示,在她脑中缠成一团乱麻。她本是淡漠清净的人,却也被这眼前的诸多事情起了烦恼。
“什么人?!”樱桃突然听见门外有些细微动静,一惊,高声呵斥一声,那拉也恍然惊醒,五台山守卫虽严,但地方宽阔,地势复杂,只怕也有有心之人不轨潜入。
主仆两胆战心惊的对视一眼,那拉冷静下来,“樱桃,你去外边看看,吩咐当值的侍卫都打起精神来,皇上来了五台山应该还无外人知晓,他留宿的东苑那边吩咐一定要守好,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奴婢这就去。”樱桃欠一欠身,壮着胆子来开门,已是深夜,凉风嗖嗖直往脖子里钻,树林子里的怪异的虫鸣此刻显得格外慎人。
那拉心中忧虑,烦乱不已,蹙眉走至窗旁,突然身边窗柩发出“嘎吱”一声,她胸口猛跳几下,大骇之下,还来不及看清,那扇窗户已被猛的推开,一个黑影径直扑了进来!
“啊——”那拉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尖叫半声,就被来人从后禁锢住死死掩住口鼻动弹不得,随后一阵昏天黑地,那拉拼命挣扎起来,身后那男人屏住气息急急的把她往里边拖去。
樱桃被已经往外去查探,刚出门不远,就依稀听见那拉惊叫之声,迅速的往回跑,猛的推门而入,整个人呆若木鸡,瞪直了眼看着这无比荒唐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灯瞪瞪瞪~!感觉跟前文的调子越来越。。。。。。撒开腿跑远了。。。。。。拉住!!捶墙~~~
☆、破冰
樱桃走出去查探,刚出门不远,就依稀听见那拉惊叫之声,她迅速折回去,猛的推门而入,整个人呆若木鸡,瞪直了眼看着这无比荒唐的一幕!
倒吸了一口凉气,樱桃下意识双手捂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尖叫,就看到那男人瞪大了眼低喝道:“还看!快关门!”
“噢……!”樱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门带上,转身却看见那拉与乾隆扭做一团,心中着急便豁出了去跑上前就要掰开乾隆的手:“皇上快放开!娘娘脸都憋青了!”
乾隆一听,慌忙放开捂住那拉的手,果然,一松手,那拉差点没脱力伏倒在地,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俏脸由青转红,红又转白。
“没事吧?!啊?朕一着急,使力太猛了!啊?”乾隆见把那拉捂得不轻,自己也吓一大跳,心疼地扶起她胳膊不停给她顺背透气。
“咳咳……咳……皇上怕是……咳咳……成心不让臣妾活了……”那拉本就烦燥,又受此惊吓,一肚子火气往上窜,管他皇帝不皇帝,呛人的话脱口而出。
“噗……”樱桃在一旁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出声来,奇奇怪怪的事见得不少,可这样荒唐的事还是第一次见,堂堂皇帝绑住了自己的皇后,还给呛得一脸红,这算是什么情况?幽会呐?!
乾隆被樱桃一笑,面子立刻就挂不住了,方才挣扎时那拉披上的外衣已经被扯开不少,露出最里边的薄绸贴身寝衣,银白色的小衣绕脖绑带若隐若现,乾隆脸上一红,扯开樱桃用身子挡住那拉乍泄的春光,绷起脸来道:“笑什么笑!还有没有规矩了!还不赶紧出去守着门!”
樱桃生生憋住笑意,飞快的福一福身:“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出去,皇上别心急!”说完还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转身就跑了,害的乾隆大为尴尬,气恼不已。
“皇后好些没?朕看看……哎呀你看你,都瘦了一圈……”樱桃一走,乾隆拉住那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遍。
那拉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挣开乾隆,气冲冲道:“皇上,您要看的也看了,这可是西苑女眷宿所,不知皇上这深更半夜的……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乾隆自知理亏,看那拉崩着一张俏脸,赔笑道:“朕当然是有事来找皇后商量的,皇后莫要一直用这种登徒子的眼光看朕么。”
那拉十分不信任的保持着与乾隆之间的距离,片刻之前但凡只要一出现在脑海里就让自己烦恼无措的脸居然突然离奇的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简直是……简直是……活见鬼了!她想了半天,只想出了这个大不敬的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鄙夷的看了看一脸笑的乾隆,那拉冷冷道:“臣妾知道,但凡皇上每次这么冷不丁的出现,那必然就是有要事。”
乾隆见那拉确实不高兴,讪讪的瘪了瘪嘴,才正经起来,走到那拉身前,“皇后别恼,白日里朕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你呢,朕想你了。”
感觉到两道火热的目光打在脸上,那拉一下子就有些慌了,如此近距离站在一起,熟悉的气息立刻袭来,她尴尬的把目光投向别处,只装作毫不在意,崩着冰冷的脸,呼吸却有些凌乱。
“皇后离宫的时候是十一月初四,今天是六月初四,整整七个月。”
那拉心弦微动,面上冷若冰霜,收回远望的目光,将它投给乾隆,“呵,皇上好记性,却用来记这等琐碎小事,臣妾惶恐。皇上还是应当将心系于朝纲万民,福泽天下。”
乾隆自嘲一笑,别过头去,拍了拍来时衣袖上擦到的大片污渍,自顾自的找了地方坐下,“是了,朕还真是尽往心里装些不领情的铁石心肠之人,有时候真是忍不住想把那石头人生剥活拆了……”说着他扬起眉,狭长深沉的眼愤愤瞪着那拉,咬牙切齿里尽是无可奈何:“……泄愤!”
那拉只装作听不明白,拢了拢肩上松掉的外衣,寻了话头道:“皇上不是说有事要跟臣妾商量么?来了这么久,不如说说是何事?”
乾隆被那拉一气,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心底里不由得一阵好笑,也不知为何自己每次见了那拉,都难以理智冷静。他久久的凝视着窗边的那拉,她似乎一直刻意的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几乎完美的侧脸曲线,白净的脸庞上曾碍眼的爪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褪,被镀上一层银白色的月光,朦胧婉约,脑后如瀑的青丝及臀,丝丝缕缕牵动人心,而一袭飘逸的寝衣裙衬托出底下姣好身段,愈发的清瘦了。这
样的她,美得太不真实,似乎随时都会乘月而去,叫乾隆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对于那拉,他患得又患失。心中软下来,他起身拉过一脸不愿意的那拉,抬起手为她裹紧了外衣,柔声道:“朕来,是要告诉你,不许你再说要替皇额娘留在五台山的话了。朕要接你回去。”
那拉望着乾隆,神色复杂难辨,有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说:日后,景娴就长伴哀家长留五台山吧,紫禁城的爱与恨,都弃了吧。她苦涩的一笑,眉眼清淡,“臣妾愿意为皇额娘留下,还请皇上不要勉强。”
“什么叫愿意为皇额娘留下?皇后离宫之时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堂堂一国之母,怎可对朕出尔反尔呢?”乾隆气急了。
“皇上,”那拉抬起低垂的眼,一双至清至凉的眸子撞进乾隆眼中,“臣妾不想回去那个吃人的地方,每一方,每一寸,尽是痛苦的回忆。而这里青山缭绕,宁静悠远,让人安心。”她说的不痛不痒,伤心的神情却犹如细刃直刺乾隆心里,密无痕迹。
乾隆慌了,“……是朕从前对不住你,可是……朕以后,定会好好保护你,决不再让你受丁点儿委屈……”
“皇上从前也说过会保护臣妾母子,可结果呢?”那拉咬牙直戳他最痛之处,冷漠的神情,不屑的眼,足以乱真。
乾隆眼底的心碎她看见了,于是她狠下心来,继续说道:“臣妾失去的每一个孩子,每晚每晚都躺在那张床上做着骇人的噩梦,即使是您在臣妾身边,也丝毫不能减轻臣妾一分痛苦。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事情,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针不刺在您的身上,您永远都不知道那有多疼!……”看着乾隆深邃的眼中伤心愧疚翻江倒海的铺开,那拉鼻头一酸,眼圈颓然一红,更狠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乾隆心痛不已,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朕知道……朕知道你怨朕你怪朕,朕非圣贤,自知有过,你可以尽情的怨,尽情的怪,你气朕恼朕折腾朕,朕都由着你,可你怎么可以连一次机会都不再给朕!你说什么愿意为了皇额娘留下,难道,难道你就不愿意为了朕回去么?”他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这人就没了,面子不要了,气度也不要了,就这么一股脑的说着,“还有永璂呢!永璂你也不管了?你就不想看看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书念得好不好,亏他还日日期盼你回去,你这狠心的额娘……”
那拉努力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烛光摇曳,眼前一片光晕,乾隆力气大得让她疼,就快疼哭了,她喃喃道:“我不行……”
乾隆一怔,以为她要说什么,赶紧松开了些,那拉直起身子来,翘卷细密的睫扇恰到好处的遮住那杏眼里的氤氲水雾,“不行什么?”他追问着。
“……无法克服阴影,无法保护我在乎的人,没有资本再去赌一次,也没有能力同她们争,什么都不行……甚至,连还剩多少时间……都不知道……永璂,若皇上真的对臣妾有情意,臣妾相信皇上定会善待他,教导他,只要他一世安好,臣妾……此生就已心满意足。”
“那朕呢?”乾隆郁眼沉痛,胸腔里细细密密的绞着着,不甘心的揪住那拉双臂,“朕只问你一句,你答了朕,朕从此往后绝不再问第二次。朕问你,在你心里,究竟是不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朕?!”
那拉狠狠闭上眼,嘴唇微颤,极力克制着自己。
“皇后!朕命你抬起眼来看着朕!答朕的话!”乾隆丝毫不允许她逃避,声音凶狠严厉。
那拉深吸一口气,猛的张开眼,眼瞪得通红,怒视着眼前心碎的脸,高高昂起下巴,清楚的答道:“是!”
倔强骄傲的对峙,两张伤透了脸,有什么东西在彼此咫尺的鼻息之间,蓄势待发。
是一个吻。
一个不服霸道的吻。
乾隆眼色一凛,对准那充满怒意的唇,径直吻了进去,下一秒,孔武有力的双臂迅速绕到那拉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