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少爷说,就在上次和爷一处布围子的地方。”
徐夫人狐疑的盯着小厮,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着的赵嬷嬷,赵嬷嬷迎着徐夫人的目光,低声说道:“舅少爷那脾气,怎么肯在外头……挨冻……舅少爷可最怕冷。”
徐夫人转头盯着小厮,声音柔软里带着寒意,
“你家少爷的吩咐,你自然要遵从,要打心眼里敬着,这是你做奴才的本份。我也不问你,上次你家爷带着少爷布围子的地方,你自然知道。”
徐夫人说着,转头看着赵嬷嬷吩咐道:“去叫赵管事来,让他跟着去看看,少爷这围子布成了没有。”
小厮‘扑通’跪在地上,看着徐夫人,脸色煞白着,嘴一张一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徐夫人眼睛微微缩了缩,“到哪里去了?”
“洛城。”
小厮脱口答道,徐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点着小厮,“你实说!”
小厮连连磕着头回道:“回夫人,舅少爷昨晚过来约了少爷,说有个心爱的丫头让人拐跑了,要去追回来。”
徐夫人气恼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也顾不得理会小厮,转头看着赵嬷嬷,急急的问道:“爷回来没有?”
“回夫人,还没回来。”
赵嬷嬷也跟着焦急起来,“夫人别急,我去二门里看着去。”
徐夫人抬手止住了她,“不必了,爷若回来,必要过来的,这事,我跟他说。”
徐盛融一马当先,直冲入城,沿着洛城最繁华热闹的平福街直冲进城,随行的小厮、长随冲入人群和两旁的商家,气势汹涌的查问着钱管事等人的行踪。
说来也是怪事,这入城前,处处都能打听得到,进了城,这钱管事竟似泥牛入海,竟连半点行踪也打听不出来了。
徐盛融心里火热着焦躁起来。周世新也跟着不耐烦起来,从护卫怀里挣脱出来,自己骑了马,叫了小厮过来,傲然吩咐道:“叫安抚使张济深过来见我!”
徐盛融忙跟在后头吩咐道:“跟他说,爷府里走失了个丫头,已经进了这洛城了,爷今晚上必要寻出来才行!”
小厮答应着,催着马,在繁华的街道上直冲出去,往安抚使司衙门奔去,路上挤挤挨挨的行人往两边成片扑倒着。
徐盛融满心满脸的不耐烦,挥着鞭子吩咐道:“把人都给爷赶开!碍了爷的事,踩死不论!”
长随、护卫得了令,纵马出去,挥着鞭子驱赶着街上的人群,一时间,熙攘热闹的平福街上哭喊四起,乱成一片。
程恪带着千月、远山等人,站在平福街尽头的茶楼上,冷眼看着昂然横走在街道正中的徐盛融和周世新,轻轻“嗤”笑了声,摇着头感叹道:
“这样的人渣,就是做个混帐纨绔,也做的这样不入流!”
洛川脚步轻快的奔到楼上,靠近程恪,低低的禀报道:“张济深已经带着人出府迎过来了。”
“嗯。”
程恪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盯着平福街上昂然四顾的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转头吩咐着远山,“去,请上钱继盛,和万先生一处,就说爷的吩咐,请他看着铸银子去,这一夜,就得全部给爷铸好了,少一两,唯他是问!”
远山脸上闪过丝笑意,答应着退了下去,万先生新开的银锭模子,一块足足有五百斤,这银锭子铸好了,可是元徽朝头一份!
程恪看着远山下了楼,转头看着千月吩咐道:
“你留在这里,要护好钱继盛和万先生,还有汤二公子,吓吓就行,不能伤着,明天一早,护着他们两个启程去太原府,你小心自己,千万别让汤二公子看见你,他惦记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瞄见个影,就能认出你来!”
千月重重答应着,程恪转头看着窗外,满脸遗憾的摇着头叹息道:
“这场热闹,爷又瞧不成了!你给爷好好看着,回头细细的讲给爷听,一丝也不能漏了!”
千月无奈的看着程恪,垂头答应着,程恪依依不舍的又往外看了眼嚣张傲然的徐盛融,遗憾的叹着气吩咐道:“爷还得办差!唉!启程,去太原府。”
远山等小厮簇拥着程恪下了楼,弯过几条小巷,在一片混乱中,悄悄出了城门,城外,汝南王府的护卫、长随早就悄悄的候着了,见程恪出来,聚拢着将程恪护在中间,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往太原府奔去。
秦凤路安抚使兼洛城知州张济深带着从人,急急的骑马过来,迎着周世新和徐盛融,堆着满脸笑容,在马上拱手见着礼,
“两位爷,下官不知道两位爷过来,有失远迎,多多恕罪!两位爷用过饭没有?这一路过来,必是极辛苦,不如先到下官居处歇息用饭如何?”
周世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徐盛融急得心里如同五百只猫一齐挠着,只恨不能立时找到芳草,把人搂在怀里,哪里有心思用饭歇息,抬手挥着马鞭,点着张济深,满脸不耐烦的说道:
“爷没那功夫,爷府上一个丫头流落到这洛城了,你给爷找出来,去。现在就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爷寻出来。”
周世新连连点着头,“快去找!那可是徐爷的心头肉!”
张济深满脸愁苦的答应着问道:“不知道徐爷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要如何寻找?”
第二一二章不眠夜
周世新早就又累又饿,不等徐盛融说话,急忙点头答应着,
“你说的有些道理,就这样吧!”徐盛融想了想,勉强点头答应了,两人随着张济深往安抚使司府邸去了。
徐盛融食之无味的吃了饭,一杯茶没喝完,就坐立不安起来,站起来,看着屋角的水漏,焦躁不安的来回转了几圈,周世新又累又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打起盹来。
张济深小心翼翼的看着周世新,目光微转,转头看着徐盛融,笑着说道:
“二少爷累坏了,不如先让人侍候这二少爷歇下,晚上,下官陪着徐爷去寻人,二少爷毕竟年纪小,若是累着了哪怕一星半点儿,只怕连王爷都得心疼坏了。”
徐盛融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磕着头的周世新,忙点着头答应到:
“还是张大人细心。”
说着,徐盛融走到周世新椅子前,伸手扶了他说道:“二少爷,让人侍候你先歇下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去,不骑马了,咱们坐车回去。”
周世新打着呵欠,点着头,站了起来,徐盛融招手示意着,随从上前,小心抱起周世新,跟着安抚使司府邸的下人到后面安歇去了。
张济深一路跟了过去,眼看着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周世新歇下了,才微微舒了口气,吩咐了管事连夜准备车子,明天一早好尽快送两人出城。
吩咐完,又站着想了想,才转身回到前厅,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张济深叫了洛城衙门的差役和府里的家丁进来吩咐了,和徐盛融带来的随从、护卫一起,满洛城寻美人去了。
虽说张济深全力压制着,洛城知州衙门的差役和安抚使司府里的家丁极是小心谨慎着不惊动太多人,可跟着徐盛融过来的诚王府长随和护卫,从来就不知道小心谨慎这几个字怎么写,只闹得洛城一时鸡飞狗跳,人嘶马叫,乱成一团。
徐盛融焦急万分的走在最前头,可直搜到大半夜,几乎把洛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钱管事和芳草的影子。
徐盛融眼睛都急红了,难不成,这人,已经到了程恪手里?这都后半夜了,若是……
徐盛融心头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猛的转头盯着张济深,恶声恶气的问道:
“你这安抚使是怎么当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还有哪里没搜到?就连你那府上,爷也得搜过了!这人,非找到不可!我就不信,她还能飞上天去?!”
张济深恼怒的眼眶缩了缩,陪着笑说道:“除了钦差居处和下官的府邸,整个洛城,都搜遍了,徐爷您看,是先搜钦差居处,还是先搜下官府邸上?”
徐盛融满脑子都是程恪和芳草纠缠在一处的景象,哪里还听得出张济深话里的恼意,只不耐烦的挥手吩咐道:“什么钦差?!哼,给我搜!若搜不到,再搜你府里!”
张济深闷闷的“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徐盛融,小心的示意着差役和自己府里的家丁,让出徐盛融和诚王府长随、护卫,稍稍落后些缀在后头,往钦差居住的客栈奔了过去。
客栈门口的兵丁侍卫看到张济深和徐盛融,虚虚的拦了两下,就往后退下了,意态闲适的看着徐盛融带着人冲进了客栈。
张济深脸色微变,心里立即警觉起来,忙上前拉了门口的侍卫头儿问道:“世子爷歇下了没有?”
“回张大人,世子爷已经启程赶往太原府了。”
侍卫头儿客气的答道,张济深呆怔住了,急忙接着问道:“怎么没说一声?钱大人和汤大人呢?也走了?”
“回张大人,钱大人和汤大人明天一早启程,钱大人现如今正在府库看着重铸库银,只有汤大人在客栈里歇着。”
侍卫头儿客气而详尽的回着话,重铸库银!张济深眼前一黑,微微闭了闭眼睛,强自镇定住,怎么想起来重铸库银?!这程恪,果然不是个善茬!他看出什么了?想做什么?那库银,就重铸了又能怎样?不会,不会这么简单,张济深心头狂跳这,也顾不上奔进客栈的徐盛融,胡乱吩咐着家丁守着客栈,忙带着众差役直奔府库去了。
徐盛融心里如同火烧油煎般,带着人,奔着正院直冲进去。
客栈里几乎没有几个兵丁侍卫守护。
昨晚辗转了一夜,又奔波了一整个白天的徐盛融,满脑子里都是赤裸着纠缠在一处的程恪和芳草,除了正院透出的一片桔黄,已经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诚王府的长随、护卫跟着徐盛融,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正院,奔着正院闯了进去。
徐盛融抬手踹开正屋虚掩着的房门,直奔内室。
内室里,汤二公子正和两个女伎玩到高兴处,听到动静,转过头,恼怒的正要训斥,徐盛融已经带着满身盛怒冲进来,一把扯下帘子,扯起床上的被子,汤二公子慌张着和两个女伎一起,赤裸着跌落到了床下。
长随、护卫跟着挤进来,看到赤裸着还抱在一处的三人,叫嚣着看起热闹来,院子里留守的汝南王府护卫长随眨眼就涌了进来,高声骂着、叫着、推着、搡着,片刻间,两处护卫随从就打在了一处。
汤二公子赤着身子,和两个同样赤裸着的女伎被裹在一起护卫中间,脱不得身,徐盛融也被护卫们挟裹着,从屋里退到了院子里,院子外又涌进了许多不知道是那个府里的长随护卫进来,高声叫骂着加入了战团,整个客栈顿时乱成一团,如潮水般从院子里一路打到了客栈外。
一片黑暗混乱中,徐盛融的斗篷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绊了一跤,靴子又被人扯了下来,然后是长衫和裤子,被裹到客栈外头时,徐盛融也和汤二公子一般赤裸着了。
程恪包住的客栈,周围几家也是客栈,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听到动静,早就兴奋的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着热闹,附近的住户、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探头探脑的出来看着热闹,有大胆的,干脆跑到街上,往前蹭着看着听着这百年不遇的热闹事。
门口当值的护卫们从客栈里挑出几十个极大的灯笼来,照得客栈门口亮如白昼,打得鼻青脸肿的两方撕扯着谁也不肯松手,等在客栈门口的安抚使司府家丁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眨眼间打成一团滚出来的护卫们,和裹在人群中,赤裸着的两男两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钦差护卫统领恼怒万分的跳起脚来,吼叫着骂着,让人赶紧去请安抚使司张济深大人。
汤二公子冻得发晕,哆嗦着狂叫着,“爷要冻死了,赶紧给爷送件衣服!衣服!”
徐盛融哆嗦着,两只手抱在胸前,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只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艳阳高照的冬日,他被程恪赶着,光着身子在震耳的笑声中狂奔着,光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石头路上,仿佛硌这满脚满身的冰块,浑身的血狂热着又冰冷着。
徐盛融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来,深埋在心底,那压抑了两年的恐惧如潮水半涌了满身,程恪,他的梦魇,自己又做梦了?又梦到了光着身子跑在刺骨的冰块上?
张济深一路狂奔过来时,汤二公子和徐盛融都已经裹了皮毛斗篷,胡乱穿上了靴子。
徐盛融脸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靠在小厮怀里,垂着眼皮,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汤二公子裹着斗篷,正跳脚骂着,“……混账王八蛋!也不看看爷是谁?!欺负到爷头上,也非要把你这个王八蛋……非让你……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汤二公子气急败坏的如泼妇般叫骂个不停。
张济深铁青着脸,只觉得头晕目眩,那边府库,银子被铸成五百斤一锭的银块,银块四面那巨大的钦差关防,炫目而嚣张,那位真正嚣张的世子爷,要隔天遣人过来点银子!眼前,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一面是诚王,一面是信王……
张济深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咽也咽不下去,艰难的转过头,指着周围喧嚣热闹‘兴奋无比的好事者,哑着嗓子吩咐道:“都回去!赶回去!不准看!”
差役们领了命,忙四下驱赶着人群,看够了热闹的人群嬉笑着哄然而散,这些被徐盛融的搜寻扰得鸡犬不宁的洛城人,带着满腹的幸祸灾乐灾,兴奋的传播议论着这难得的盛事!
张济深强打着精神,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许了将洛城花魁买下送给汤二公子,再搭一对清倌人,才勉强安抚下汤二公子,将他和两个女伎送回来屋里。
已经晕迷过去的徐盛融,被人抬回了安抚使司府救治。
张济深抠搂着身子,在书房里呆站了半晌,拖着脚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道:
“拿着令牌,叫开城门,赶紧把这信给诚王送去,一定要亲手交给诚王!太原府城门一开,你头一个就得冲进去,将信亲手交到诚王手上,快去!快去!”
第二一三章环扣
小厮接了信,小心的收在怀里,告退出来,要了马,急急的取了令箭奔了出去。
小厮叫开城门,刚放开马力,狂奔出去一两里路,马突然绊倒往前扑去,小厮被重重甩了出去,头上一阵剧痛,当时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小厮才悠悠醒过来,明亮的星光下,马正悠闲的站在他身边,打着响鼻,低头挑挑拣拣的吃着几根还有些青绿的草。
小厮急忙摸了摸怀里,书信还在,小厮长长的舒了口气,急忙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