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父母两家人丁单薄,纵有那么一两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听魏嬷嬷的意思,境况也都不好,李小暖又是这样一幅好皮囊,若落到略差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若是能留在古家,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平日里用些心,小意着些讨着老夫人和周夫人欢心,等大了,再留心着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了,于古家也不过就是准备几样小嫁妆,于她,这生活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李小暖慢慢盘算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寅末卯初,天刚蒙蒙亮,破晓的晨光透进窗棂,洒在粗布帐子上,唤醒了李小暖。
李小暖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门枢吱拗声,脚步轻轻的落地声,扫帚扫在地上的沙沙声,泼水的哗哗声,各种声音极轻微而节奏分明,这是外面粗使的丫头婆子起来洒扫庭除了。
李小暖躺在床上,看着帐子上晨光的移动,推算着时辰,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床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冬末起来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放这里吧。”
是冬末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东西声音闷闷的碰到了地面,脚步声出去了。
不大会儿,冬末轻快的脚步声往床边移过来,李小暖轻轻闭上了眼睛,冬末掀起帐子,李小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冬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一边挂着帐子,一边带着笑说道:
“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我听姑娘一夜也没什么动静,想是睡得极安稳。”
李小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点着头,细声细气的说道:
“睡得舒服极了,姐姐睡得好不好?”
冬末挂好帐子,转身拿着个黑漆马桶放到床前,笑着说道:
“这屋里没有净房,姑娘且将就些,就在这里吧。”
李小暖乖巧的点着头,不等冬末侍候,自己下了床,拖着鞋子走到马桶边,马桶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层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冬末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净了身,把盖上盖子的马桶端出去交给粗使婆子,回来取了衣服,侍候着李小暖穿好,小丫头已经送了热水、沤壶、棉帕、青盐进来,李小暖用青盐擦了牙,洗漱干净,冬末给她通了头发,只几下就绾了两个漂亮的抓髻出来。
“老祖宗每天卯初就醒了,卯正起床,夫人和小姐、少爷卯末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往后,姑娘也要赶在卯末前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才是。”
冬末一边用粗麻绳系着抓髻,一边笑着说道,系好抓髻,退后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小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连粗麻布片子都能穿得这样好看。”
李小暖眼睛弯弯的笑着看着她,冬末上前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真是惹人疼,走吧,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引着李小暖往正屋后面的暖阁里进去了。
第五章 初会
李老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榻上慢慢吃着燕窝羹,李小暖站在榻前,恭敬的福了福,请了安,李老夫人把碗递给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示意李小暖坐到榻上,笑着问道:
“夜里睡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老祖宗,夫人和少爷来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正要答话,门外小丫头禀报声传了进来,李小暖忙站了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周夫人领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进了屋,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男孩子长揖请了安。
李小暖站在榻前,悄悄打量着男孩子,和她一样穿着斩衰孝服,脸圆圆的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唇红齿白,说笑间带着浓浓的稚气。
李老夫人拉着男孩子坐到自己身边,满头满脸的抚摸着他,琐琐碎碎的问着话“昨晚睡得安不安稳?”“夜里起了几次”“早上什么时辰醒的?”……
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夫人搂着男孩子,指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是新来的妹妹,是祖母的侄孙女儿,姓李,叫小暖,小暖,这是古萧哥哥,往后要好好相处着才好。”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微微曲膝福了福,古萧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拱手还了礼,上下打量着李小暖,退回到李老夫人身边坐下,仰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妹妹怎么穿得和我一样?”
“妹妹的父母都没了,和你一样重孝在身。”
李老夫人搂着古萧,伤感着低声说道,古萧点了点头,小大人般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妹妹真可怜,没了父亲,也没有母亲,真是可怜!”
李老夫人失笑着又伤感起来,温和的抚着古萧的后背说道:
“我们萧儿最懂事,妹妹是个可怜人,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妹妹。”
“嗯!”
古萧郑重的点头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李小暖温顺的微笑着,拢着双手坐在榻沿上,听着祖孙俩说话。
“老祖宗,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门口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着,门帘掀起,外面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两姐妹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体态轻盈,眉目清秀,只嘴唇略有些薄,隐隐透出几分精明来,跟在后面的十一二岁年纪,丰纤合度,皮肤白皙水润,两颊泛着淡淡的桃红色,一弯柳眉,水汪汪的杏眼流波欲滴,若出水芙蓉般,生得极美。
两人走到榻前,曲膝福了福,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又转过身子,曲膝给周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指着李小暖介绍道:
“快过来认识认识,这是大姐姐,叫云姗,这个是二姐姐,叫云欢,这是新来的表妹,姓李,叫小暖,往后可要好好相处着。”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福了福见着礼,云姗和云欢微微曲膝还了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云姗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低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周夫人说道:
“母亲,小暖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比妹妹还要好看!”
云欢走到李小暖面前,带着丝挑剔,仔细的打量着她,李小暖仰着头,满眼仰慕的看着云姗,又转过去看着云欢,来回看了几趟,满脸惊叹的说道:
“姐姐才真正好看,象仙女一样!”
云姗“扑哧”笑出了声,云欢也露出笑容来,上前拉了李小暖的手,声音细甜的说道:
“小暖妹妹真是惹人疼。”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旁边侍候着的丫头婆子,
“摆饭吧,早点吃了还要赶路,不能误了吉时。”
丫头婆子答应着出去了,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说道:
“出门在外,规矩上也暂且从权些,你就在这里,一处吃些吧,时辰也不早了。”
周夫人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
不大会儿,丫头婆子摆了早饭上来,李老夫人在上首坐了,古萧坐在李老夫人左手第一,李小暖坐在了右手第一,古云姗和古云欢分别坐了左手和右手第二,周夫人用丝帕包着双精致小巧的银箸奉给李老夫人,又布了碗粥,李老夫人就笑着打发她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去了。
静悄悄的饭毕,又漱了口,周夫人告了退,下去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看着人安排车辆去了。
四个人陪着李老夫人说笑了小半个时辰,周夫人进来禀报说“都收拾好了。”丫头婆子忙着取了各自主子的薄斗篷过来,李老夫人叫了云欢过来吩咐道:
“你让人取件斗篷来,先给你小暖妹妹穿着,等秋天做衣服时,让你母亲多做件给你。”
云欢笑着点头答应着,
“妹妹要穿,拿去就是,我衣服多得很呢,不用再给我多做,再多做就真是穿不过来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点着头,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说道:
“咱们家孩子,你都教导得极好,这才是大家风范。”
周夫人满眼笑容的接过丫头手里的斗篷,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了,转头看着正偷偷东张西望着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的奶嬷嬷和萧儿的奶嬷嬷坐在一辆车上头,已经安顿好了,你且放心。”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李老夫人笑着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冬末扶着李小暖上了一辆小些的四轮车子,也跟着上了车,放下车帘子,片刻功夫,车子缓缓动了起来,李小暖小心的将车帘子掀起条缝来,透过纱窗,往外张望着。
车子出了山门,转上宽敞的官道,不急不缓的往前行进着。
李小暖放下帘子,转头打量着车子里面。
车厢不大,四面糊着靛蓝绸,显得很是素净清爽,冬末跪坐在李小暖旁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随身的包袱,将拿上来的细点、杯子等物一一放进车厢前的暗格里,折好包袱,塞到车厢前的垫子下,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歪着歇一歇吧,这一路上要走小半个月呢。”
说着,转头打量着车厢,伸手摸了摸糊着靛蓝绸的车厢板,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且将就些,可不是有意要委屈姑娘,老祖宗、夫人、少爷和小姐的车子,都是几个月前头现定做出来的,这会儿突然再要一辆,哪里能有的?这辆本来是碧莲和翠莲姐姐的车子,除了主子们的车子,这辆是最好的了。”
冬末笑了起来,
“倒便宜了我。”
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打量着车子,认真的说道:
“冬末姐姐,这是我坐过的最好的车子了。”
冬末挑着眉梢,笑吟吟的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交待道:
“姑娘倒是实诚,往后这个话,可不要说到外头去,免的让那帮巴高踩低的奴才小瞧了姑娘去。”
李小暖羞怯的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微微舒了口气,歪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冬末,好奇的问道:
“冬末姐姐,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谁呀?能坐这样的车子?”
冬末转身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两眼,放下帘子,挨着李小暖,舒服的靠在靠枕上,笑着说道:
“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老祖宗身边最喜欢也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月例银子比一等还多一两,足足多出一倍去呢!”
冬末羡慕的感慨着,李小暖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她问道:
“冬末姐姐是几等?”
“三等!”
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答道,
“那姐姐一个月几两银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紧盯着问道,冬末失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李小暖的脸颊,
“几两?姐姐是三等丫头,一个月只有五百钱,哪里看得到银子的?往后跟着姑娘,姑娘给我发银子吧。”
“嗯,等我以后有了钱,一个月给姐姐十两月例银子!”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冬末一把搂住李小暖,笑倒在靠枕上,
“好好好,我可都记下了,等姑娘以后做了夫人,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冬末的十两月例!”
第六章 读书
车队前头,宽大的楠木清油车里,李老夫人脸上带着丝倦意,半躺在宽大的车厢里,孙嬷嬷恭敬的跪坐在车厢前面,正低声禀报着:
“……打听了不少人,能想到的人都去打听了,说是从搬到寺院后头起,每天早晚必到地藏殿祭拜,风雨无阻,一天也没落下过,那祭台昨晚我跟着去看了,虽说不能再简陋了,可该有的都有,礼节上头也算周全。那殿里满满的都是棺木,怪渗人的,晴天白日的还好,要是赶着阴天下雨的……”
孙嬷嬷声音里带出几丝钦佩来,
“表小姐能一天不落,倒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孝顺的。”
李老夫人仔细的听着,慢慢点着头叹了口气,
“那丫头不过六岁,能做到这样,极是难得,可见天性是个重情仁义的,这样就好。”
孙嬷嬷有些不解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出神的思量了一阵子,满眼伤感的看着孙嬷嬷,低声说道:
“唯心大师身份贵重,为人……厌烦红尘俗世,竟守着这丫头念了一天的心经,这丫头必有不寻常处,往后有什么造化也说不定,又是这样重情仁义的,古家……的事,也许能有一线希冀……”
李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孙嬷嬷眼泪涌了出来,忙用帕子按了回去,陪着笑说道:
“看老祖宗说的,大少爷那样聪明,过些年,咱们古家说不得又能出个状元,那才是真正风光呢!”
李老夫人眼神悲伤愤懑的看着窗外,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孙嬷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苦笑着说道:
“萧儿虽说不笨,可比起他父亲……也算不得聪明,唉,这样也好、也好,萧儿生性淳厚,是个能守成的,这样最好!慧极易伤,笨些好……”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起来。
一行人中午在一家小茶棚里只停了小半个时辰,吃了些干粮,歇息了一会儿,就上路了,以便早一些赶到订好的客栈好好歇息着。
申正时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上,古家一行人就住进了客栈,客栈不大,周管事干脆包了整间客栈,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安顿好车辆马匹,烧了大桶大桶的热水送了进来。
丫头婆子们忙碌着,侍候着主子们洗漱更衣。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好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魏嬷嬷把李小暖抱到床上,用棉帕子给她绞着头发,冬末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换了水,也跟着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魏嬷嬷已经给李小暖绞干了头发,绾了两个抓髻出来。
冬末飞快的擦干了头发,扬手绾好发髻,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歇着,待会儿,我侍候着姑娘下去吃饭就是。”
魏嬷嬷满眼感激的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辛苦冬末姑娘了,这两天,我们姑娘多亏你尽心照顾着。”
冬末看着魏嬷嬷,笑容明快的说道:
“看嬷嬷这话说的,老祖宗既把我指给了姑娘,冬末就是姑娘的丫头,若不尽心才是该打呢!”
魏嬷嬷怔了怔,迟疑着正要说话,李小暖拉了拉魏嬷嬷的衣袖,抬着胳膊,笑着说道:
“嬷嬷看,这衣服是冬末姐姐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嬷嬷看看这针角,我看着和嬷嬷做的一样好!”
魏嬷嬷扯着李小暖的衣襟、衣袖,仔细的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针角还算细密,冬末姑娘这针线,也学了有五六成了。”
冬末满脸不服气的看着魏嬷嬷,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把手探进魏嬷嬷袖子里,摸了个极小的半旧荷包出来,托在掌心里递了过去,
“这是嬷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