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楚朝歌回来了。
玉石喝了生平最多的酒,醉了,完全没有发号司令时的冷静,抓起楚朝歌的手,道:“三十三年来,我第一次找到我自己,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以为我这辈子是不会爱了,想不到会遇见林若兮,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从她眸子里的那份骄傲与倔强,我就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楚朝歌听得热血腾沸,这不像他所熟悉的无情的玉石,这是一个将爱深埋进心底宁可腐烂了的深情的玉石,他拍了拍玉石的肩,用一个酒鬼对另一个酒鬼的亲昵说:“你会把这番话告诉林姑娘么?”
玉石红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我不会,也许永远不会。”他心里其实在嘶喊,我,暗黑的第一杀手,却是个感情的懦夫,我没有勇气向林若兮表白自己,我不敢;因为我害怕被自己唯一在乎的人拒绝。”
楚朝歌道:“有些事你没有试过,怎么可能有结果?你不向林姑娘解释清楚,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原谅你。”
玉石双手抚上额头,沉思的表情写在眉头锁起的褶皱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醉了,就在这房里歇息一会吧,我……我去给林姑娘熬药。”楚朝歌轻轻地说。
玉石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光芒,“谢谢你,兄弟。”
门被轻轻带上了。
玉石躺在楚朝歌的床上,没有酒醉后的昏昏欲睡,人是异常的清醒,肺腑之间强烈的呕吐感让他痛苦难当,他终于忍受不住了,滚下床来,趴在墙角拼命地呕吐,直到黄绿色的胆汁吐出来。
他全然没有一帮之主的威严和庄重,就像是荒郊野外躺在水沟边的一条野狗,不停地喘着粗气,直到泪水流了出来。
男儿宁可流血,不流泪,三十多年,他沾染着满身的血腥,这双手掌因为长期杀人呈现出隐隐的绯红,今天他第一次丧却尊严,流泪了。
这泪为谁而流?他自己还是林若兮?还是前途叵测的明天?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他自己也不能,因为他睡着了。
楚朝歌熬好药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满身狼藉,酒气冲天的玉石倒在墙角,他有几分无奈,伸手推醒了玉石,“你起来,好好洗个澡,先给林姑娘送药去,旁的事明儿再说。”
结了薄冰的水很快让玉石彻底清醒,他在池水里洗尽了自己,也洗去了所有的悲伤痛苦,他重新用自尊的面具伪装自己,又成为那个冷静的杀手玉石。
穿上黑色长袍,玉石又锋利得像把出鞘的剑。
他端着药碗,站在林若兮的床前,梦里她微微地蹙着眉头,莫非她梦里也是这般的不快乐?玉石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痛,伸出手拥住了林若兮。
林若兮睡的并不沉,蓦然惊醒,道:“谁?是谁?”
“是我,玉石。”玉石松开了她,放下手里的药碗,转身点亮了火折子。
林若兮抱紧了自己的双肩,抗拒地望着满身酒气的他,道:“你又想做什么?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玉石脸上平静地如波澜不惊的湖面,道:“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一定要激怒我?”
林若兮冷笑,道:“我就剩下这么点乐趣,难道给自己找点乐子有过错么?”
玉石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让愤怒的岩浆淹没理智,他没有理会林若兮的冷嘲热讽,伸手把她扶起,半靠着床垫,道:“喝药。”
“为什么?”林若兮反问他。
玉石霸道而又冷酷,“你是我的囚犯,我说喝就是喝。”
迷迷糊糊地发着烧,喝着那苦的不能再苦的草药,林若兮的眼里却没有半滴泪,干涸的如同狂飙撕裂的沙漠。
、投石问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
林若兮喝的是药,咽下去的却是仇恨,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你加诸我身上的每一分我都要报复回来。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便如针尖对上麦芒,互不相让,他们沉浸在个人恩仇纠葛的世界里,浑然不知背后房梁上一双邪恶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
那人一扬手,一朵蓝凌凌的花正以一种奇异的弧度激射向林若兮的胸口,她知道那是喂了剧毒孔雀胆的蓝樱花,她自然无法闪避,这下扑灭了她所有生存的卑微希望。
玉石经验是何等丰富,一眼就瞧出了这是致人死地的剧毒暗器,触碰不得,一碰上就会立刻炸开,毒雾漫布,五步之内取人性命。此暗器江湖上失传已久,今日竟会重现在暗黑总坛。
他连人带狐裘揽起半躺在床上的林若兮,单掌击开窗扉,穿窗而出,蓝樱花炸开,淡蓝的迷雾把月光弥漫的房间装点得如同人间仙境。
暗黑总坛位置隐秘,戒备深严,居然出现了刺客,玉石心中这份震惊当真难以想象,“惊风……”,话只说了半句,就看见蜷缩在房门口一动不动已然气绝的惊风。
一条人影从窗口蹿出,标准的夜行人打扮,头戴蒙面黑巾,一声不吭,只是一掌接着一掌慢慢递出,掌风沉稳霸道,隐隐带雷霆之声,很有高手风范,想想也是,寻常宵小又如何敢孤身深入机关密布的暗黑总坛?
空气中充斥着腥臭味,玉石突然想起一种掌法,“丧尸掌”,练此功之人必须自幼开始,每天将双掌浸渍于五毒之物中两三个时辰,利用内功将毒性约束在掌心,日积月累,掌风带有剧毒。然后他想起一个人,雪山毒怪何也哉。此人自从二十年前与少林方丈一战败北之后,从江湖上消失匿迹了。
玉石的功夫本来远在何也哉之上,且百毒不侵,只是顾及林若兮,单手拍出一掌击散毒风,就不敢恋战,飘身后退。
两人掌风相击,蒙面人的衣袂飘起,露出大内侍卫的腰牌。
暗黑的杀手听到动静,从四处涌来,蒙面人道:“我只是来送信的,信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十分难听,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信封,以掌风送出,信封平平地送到玉石面前,便如同用手递给他一般。然后身形如大鸟般掠起,居然消失在假山内的暗道之中。
一个大内侍卫怎么会对暗黑总坛地形如此熟悉?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玉石更是惊骇,掌风拂起,击在信封之上,信封在空中不断旋转,片片破裂,滑出一张淡绿色的信笺。玉石眼力极好,只见上面写了八个大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没有落款。但玉石知道是谁,能动用大内侍卫的只有皇帝了,石重睿终于沉不住气,要对付暗黑了。玉石向来是个临危不乱的人物,他只是传令守卫总坛的杀手加强戒备,然后召集暗黑总坛所有头目偏殿议事,自去找房间安顿林若兮歇息,顺便安排高手看守。
那么扬言要灭暗黑的石重睿呢?
将尽的长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没有在皇宫,也没有带随从,一身青衫,在长街的尽头,一偏远酒肆怡然高酌。
一棵苍老的树与酒肆并排站在一起,酒肆门前纸糊的灯笼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飘飘荡荡,有几分苍凉的意味。
石重睿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斗篷,头戴风帽,遮蔽了容貌的男人。
“你来了?”他握着手中的酒杯慢慢地发问。
“是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年轻,“敌在暗处,我在明处,暗黑总坛地形复杂,要想将敌人一网打尽,实非易事,七皇子,你意下如何?”
石重睿道:“我想只有一个法子。”
那个男人道:“哦?请说。”
石重睿突然将酒杯抛出窗外,惊起了宿在树上的鸟,扑棱棱展开翅膀四处乱飞,他看着飞鸟,突道:“只有让敌人先动起来,敌人动起来了,敌在明,我在暗。”
那个男人抚掌而笑,道:“好计策。”
石重睿脸上没有得意之色,道:“也算不上什么好计策,暗黑如能为我所用,这才是上上策,只可惜玉石太过刚硬了。”
那个男人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这就回暗黑总坛,依计行事,你随时等我消息。”
石重睿与那人作别之后,匆匆赶回皇宫,房间里烛火通明,满地的碎瓶破碗,他新婚不久的小妻子耶律未央居然没有睡,砸了许多东西,发了半夜的脾气。
宫女和太监都不敢招惹这位异国的公主,远远地躲在一边。看见七皇子回来了,各自暗暗偷笑,等着看一出好戏,心想:看看你这位娇蛮的小妻子怎么收拾你。
“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每天晚上也不见你回来。”耶律未央的眼角隐隐有泪痕,大发娇嗔。石重睿当然不会告诉她实情,伸出手去拥抱她的肩膀,道:“你呀,小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为你哥哥的事腿都跑断了,你还……”
耶律未央顾不上生气了,急急忙忙道:“你打听到我哥哥的消息没有?”
石重睿叹了口气,道:“没有,好央儿,你先赏我口水,我再慢慢道来。”
耶律未央没有理他的甜言蜜语,怒道:“快三个月了,你手下军士众多,难道好打听不出什么?”
石重睿突然生气了,道:“我的小姑奶奶,偌大个中原要找你哥哥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你就不体恤一下你的夫君?你当我成天寻欢作乐没事干?
耶律未央从未见过石重睿发火,他向来对自己温柔体贴,百般呵护,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石重睿揽住了她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香肩,道:“好啦,好啦,央儿,是我错了,给你赔不是了成不成?都已经是当王妃的人了,还哭鼻子,害不害羞?”
耶律未央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俏脸之上,笑涡隐隐,道:“你就爱瞎说,说真的,今儿有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我看你一脸的深沉。”
石重睿道:“今儿中午父皇留我们兄弟几个在宫中用膳,他让大哥石重贵坐在身侧,同样是儿子,我还是亲生的,到现在连个王都没有封我,我看父皇年事已高,百年之后,这江山龙椅就是他石重贵的了,央儿,你夫君无能,不能让你母仪天下啊。”
耶律未央可不想当什么皇后,她只想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朝朝暮暮,道:“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我母亲贵为皇后,也没什么快活的,宫里那么多规规矩矩,条条文文,都得乖乖遵守,皇后就是个黄金的镣铐,把人都拘禁死了,我可不稀罕当皇后。”
石重睿想不到自己的小娘子淡泊名利至斯,她不想当皇后,自己岂不是当不来皇帝,以后仰仗这位娘子的地方多了去,可不能让她断绝当皇后的念想,道:“央儿,你是不知道啊,人有时候是不由己那,在契丹你们几个哥哥相处可好?”
“也不怎么的,他们时常在父皇面前争来斗去,惹得父皇不开心,所以父皇最疼爱我这个女儿了。”耶律未央想到父亲对自己疼爱有加,很是自得。
“对啊,后晋也是这样,我上面有六个哥哥,皇位只有一个,人人都想坐上去,央儿,你知道么?权力是能够让人丧失理智的,手足相残的事古已有之,就说大唐开国之君李世民,他就是踩着几个哥哥的尸体登上九五之尊的,你不想当皇后可以,可是我们夫妻两人能在这场皇位的争夺中全身而退么?”
耶律未央似懂非懂,点点头,道:“那怎么办?”
石重睿俯下身来,在她嫣红的小嘴上啄了一口,道:“凉拌,我先把你办了再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耶律未央的脸红得像朵玫瑰花儿,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呢。”石重睿笑而不答。
侍奉的宫女知趣地退下了。
耶律未央还想说什么,可是再也发不出声音,嘴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住了,大红的纱帐轻轻落下,挡住了满室的旖旎风光。
许久许久,耶律未央才轻声抗议:“正说正经事呢,你就不正经起来,说真的,我们该好生想个法儿,不过这是你们男人家的事,我可不懂。”
石重睿依偎着妻子,沉吟着,道:“央儿,你可以和你父皇说说,好歹我们的孩子日后是他的亲外孙,他不为女儿着想也要为外孙着想。”
“对啊,我这就修书给父皇,请他助你登上皇位。”耶律未央突然站起身,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了光溜溜的身子,她突感害羞,赶忙拉起被子遮盖自己,石重睿哈哈大笑,原来耶律未央拉起大半的锦被遮住了自己,却让石重睿修长而富于野性的身躯完整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耶律未央突然伸出手去呵他的痒,口中娇嗔道:“叫你笑我,你再笑。”两人笑着滚成一团。
、万箭穿心
暗黑的议事殿里,玉石端坐在雪狼的神像之前,供奉神像的案桌上红烛高照,青烟袅袅,两侧暗黑总坛的头目按照身份列次而坐,玉石面色凝重。
黎明终于过去了,白天无可拒绝地来临了,可是暗黑的危机会过去么?这是暗黑百年一遇的劫难,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而不安。
玉石道:“暗黑总坛位置隐秘,机关众多,朝廷的侍卫却能来去自如,这只能说明一点,我们当中有内奸。”他炯炯的目光环视着坐在两旁的头目。
头目们窃窃私语,目目相觑。
玉石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这内奸是谁,但是真相终究会有大白的一天,那一天,就是他人头落地的一天。”
头目中有性急的,早就一连串的“他奶奶的”脱口而出,用泼天的脏话骂着那个不知名的内奸,有天真的,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把暗黑的成员一个个看过去,想找出内奸是哪个,可是自古内奸两字从来都是深藏在心里,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玉石手一摆,议论声立止。
“各位,暗黑成立百年之久,先后经历数代门主管束,在江湖上也闯出不小的声名,暗黑向来不参与朝廷政事,只管江湖恩仇,如今朝廷有意剿灭暗黑,又有内奸接应,生死存亡之秋,各地分坛头目正在赶往洛阳的途中,我想先问问在座各位的看法。”
“暗黑最大的优势在于神出鬼没,神秘莫测,现在暗黑总坛已经完全暴露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大军前来;大伙儿好汉难敌数拳,首领,我们撤吧。”
“暗黑分坛的坛主即刻到来,我们一撤,他们岂不是群龙无首?好歹耐住性子,等他们前来。暗黑八大分坛坛主可当得千军万马啊。”
“死了不过是碗口大的脑袋落地,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首领,我们绝不退缩,看看是朝廷的刀剑刚硬还是我们的脑袋刚硬?”
众人各抒己见,难以有定论。
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了出来,道:“暗黑总坛早不被发现,晚不被发现,就在小妖女来总坛之后,就有大内侍卫现身,我倒要问问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