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掩饰了所有纷乱如麻的心事。
便在此时,侍卫过来传旨,“皇上有旨,宣白云深、玉石觐见。”
夜仰止松开玉石站了起来,道:“玉兄弟,你要打架我随时奉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不要惊扰若兮,到时候我认你是兄弟,我的烈焰可不认你。”
玉石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还想跟林若兮说什么,可林若兮已经快步离开。
耶律未央站在崇华殿门口迎接白云深,两人双手相握,四目相对,她低声说了一句:“我已经向父皇禀明情况,你看在我的面上,千万莫要……对父皇出言不逊。”
白云深难以回答,耶律未央这才看见衣衫不整、半身是泥半身是血的玉石,惊诧万分,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和你哥哥打了一架。”夜仰止的声音远远传来,在耶律未央听来无疑是人间最美妙的声音。“哥哥,终于看到你了,真好,你妹子在后晋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来帮我。”耶律未央飞奔过去,与夜仰止拥抱在一起。
夜仰止拥着妹子,满是爱宠,用最最温和的声音说道:“几个月前父皇收到后晋朝廷的国书文牒,妹子终身有托,做哥哥的很是高兴,你怎么回契丹来了,石重睿呢?为什么没有同来?在殿门口和你握手的男人又是谁?”
耶律未央眼圈一红哭了出来,抽抽泣泣地道:“石重睿不是个好人,与旁人偷|情被我窥破,要杀我灭口,幸亏……幸亏玉石出手救我,一路送我回契丹,我不要石重睿了,那个白云深……”她难以解释难以描述,只是用一句他是我的夫婿作结。
此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夜仰止的惊愕无法形容,他心里觉得,这个妹子行事过于古怪荒唐,婚姻大事当做儿戏,当时石重睿是说嫁就嫁,先斩后奏,如今又是莫名其妙嫁给这个白云深。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中宵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因心爱的女儿归来,龙颜大悦,也没有追究女儿休夫再嫁的事,也不计较白云深是个汉人,父女相谈甚欢。
其实契丹民风开放,公主再嫁,与汉人结亲,也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而白云深也给足公主面子,大殿之上,不卑不亢,进退有礼,耶律未央一直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看来耶律未央肚中的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无形中化解了她与白云深之间的危机。
耶律德光传下旨意,赐白云深黄金万两,金珠宝玩不计其数,玉石黄金千两。
殿前面圣之后就是大宴,这场宴会从黄昏时候起一直延续到深夜,数不尽的美酒佳肴,听不完的管弦丝竹,看不光的异域舞蹈,是时契丹国力富庶,这场宴会自然是尽善尽美。
玉石无心享用,早早自酒席间悄悄遁走了,在整个契丹皇宫发了疯似的寻找林若兮。好在契丹皇宫虽金碧辉煌,占地面积却不大,不像中原皇帝所居,有数千重院落,否则以玉石之能,要在这么大的皇宫找一个人只怕也非易事。
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林若兮的窗子外面,长时间地,却一直没有惊动她。
他是谁?为谁风雨立中宵?
玉石。
到了半夜,轰然的雷鸣在天空炸响,纵横四突的闪电暴怒似的撕开了天空一角,淋漓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这是今年三月里最大的一场雨。
地面上,闪电的微光里,淡漠的人影和静默的黑暗交叠,冰冷的雨打在脸上身上犹如鞭打,玉石却满不在乎,在刺骨的寒风和滂沱的大雨中站成一尊雕像。
等待的心情是一朵睡莲的舒放,他念着林若兮的名字,似乎已经痴了,可惜思念的藤蔓还未抽条就被枯萎侵袭,他不敢进若兮的房子。
只是透过林若兮的窗棂轻轻飞入了一只红色褶皱纸叠成的天堂鸟,他全身上下只有这只天堂鸟是干的。
天堂鸟是种来自神秘国度的鸟,体态极为华美,延长的中央尾羽宛若金色的丝线,在寂寞来临的时季,便抖开如锦似缎般的羽毛,唱响了山盟海誓的爱情。
一声惊雷在遥远的天际炸响,由远而近,似乎打在窗下,林若兮突然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涔涔,她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坐起身子,然后她瞧见了窗子底下那只纸做的天堂鸟。
林若兮披衣而起,缓缓走到窗边,俯身捡起天堂鸟,展开。
这是玉石写给她的第二封信。
第一封信是约战,接踵而来的是尖锐的耻辱和疼痛,第二封信又会是什么呢?
“若兮,一个人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所以哪怕说出真心会被嘲笑被鄙视,我还是要说,我无法停止对你的想念,就像我无法停止呼吸,你若肯原谅我,就请在窗口为我点一支蜡烛,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会一直在你的窗下站着,除死方休。”
林若兮脸上有了一丝波动,就像风拂过池水,但波动片刻就消失不见,她点亮了火折子,皱纸缓缓靠近火折子的边缘,燃着了,连同玉石诚挚的心意一起燃为灰烬。
她打开窗子,一阵冷风夹杂着雨丝迎面扑来,透过闪电的光亮,看到了笔直站在滂沱大雨中的玉石,他一动不动,任由雨打在脸上身上,湿发耷拉在他头上,衣衫黏贴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玉石浑身冰凉却不运功抵挡,手脚麻木却不移动半分,他瞧见了窗口闪烁着火折子的光,知道林若兮醒着,在看着自己,他低低地念着:“若兮,若兮。”
林若兮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心里想:这个世界上有些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吹熄了火折子,躺回床上,双目炯炯,怎么也睡不着,玉石站在风雨中坚毅的身影一直在面前晃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天亮的时候,雨还没有止住,林若兮被窗下传来的一声惊叫吵醒。
然后就听到耶律未央大惊小怪的声音,“玉石,你在干什么?瞧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死我了。”
她和白云深美美睡足了一觉,用过了早膳,打着伞正到处闲逛,突然撞见了面色惨白浑身湿透站在雨中淋雨的玉石,很有种见鬼的感觉,忍不住尖叫出来。
玉石不理她。
耶律未央为玉石撑住伞,伸出手去拉他,只觉得他身上冷得像块冰,不由自主地用手背去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大惑不解,仰起头看着他道:“没有发烧呀?喂,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玉石本来就是肤色白与常人,被湿漉漉的黑发一衬,更是毫无血色,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滴答答淌下来,耶律未央看得是一阵心惊,心想:再这样淋雨淋下去,不生病才怪。
“走开,别管我。”玉石冷冷道。
白云深叹了口气,道:“这不像一个杀手的风格,玉兄弟,天下女人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走开,别管我。”玉石冷冷地重复。
耶律未央并不知道玉石与林若兮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扯了扯玉石的衣袖,问道:“怎么?喜欢上哪家的女孩了?我来帮你。”玉石一言不发。
林若兮冷漠的声音从窗口传了出来:“玉石,其实你很自私,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别人原谅,好,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你死了活该。”
玉石痴痴的目光落在窗口林若兮探出的那张脸上,道:“人本来就必有一死,我这条命本来就该赔给你的。”
耶律未央笑了,拍拍玉石的肩膀,道:“不错,你很有眼光,瞧中了这位姐姐,可是人家不喜欢你,那就算了,死缠烂打算什么,来,用早膳去了。”她依然不改天真烂漫的个性,不避嫌疑,去拉玉石的手。
玉石甩开,道:“耶律姑娘,你不懂得什么男女有别么?”
耶律未央拍手笑道:“哈哈,你终于肯理我了,哼,我最瞧不起那种虚文繁礼的假正经了,拉个手又怎么了?那是我关心你,谁叫你救了我的命呢。”
白云深看着口没遮拦却心地善良的娇妻,直摇头,耶律未央本来就只有三分钟热度,大费口舌说服不了玉石,自己也泄气了,跺了跺脚,拉了白云深离开,嘴里小声嘀咕:“臭玉石,笨玉石,好心当作驴肝肺,看看你能站到什么时候?”
两人走后不多时,夜仰止坐着马车过来了,他是来请林若兮前去用早膳的,当然也瞧见了站在林若兮窗子下面淋雨的玉石,心里一阵震动,想不到你玉石对若兮用情至深,可是既然你爱她当初为何要伤害她?
当做没看见,在门口停下马车,径直上楼去见林若兮。
林若兮已穿好衣衫,依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仰止在她身后加了个靠垫,让她坐得舒服些,一句话在嘴边盘旋了许久,终于问了出来:“若兮,你既不肯嫁给我,也不想原谅玉石,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任由他在雨中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知道,我心里乱极了。”林若兮慢慢地说道。她的眼光从夜仰止脸上缓缓转过,投向窗外,窗户半开着,玉石一直站着。
夜仰止顺着她的目光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扉完全打开,回过头来,对林若兮说:“若兮,其实我很欣赏玉石,最是无情,可是一旦用情却是用整个生命在爱,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你一直不肯选择我,也许在你心底里还是有他的影子的。”
“如果你知道玉石当初是怎样对待我的,你就不会这样说的了,”想起那些个夜晚林若兮还是不寒而栗,她搅弄着被角,道,“那简直是梦魇,你永远不会想经历的。”
林若兮向来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就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流一滴眼泪,而此时两行清泪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下……
“你哭了……若兮,”夜仰止走到床边,用手指抚摸着林若兮冰冷的脸,柔声道,“但是那些都过去了,玉石再也不会伤害你半分,当初在洛阳他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而如今……若兮,有时候我很钦佩玉石,一个冷漠的杀手甘愿为你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若兮摇摇头。
两人乘马车离开的时候,玉石还站着,看来他是决心站死在林若兮的窗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若兮会原谅玉石么?
、自寻死路
三天三夜,玉石当真言出如山绝不反悔,不吃一粒米,不喝一滴水,也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就在林若兮的窗下笔直地站着,雨水顺着他湿答答的长发流淌,在他脚下涌动成一条河流。
“天若有情天亦老”,只可惜苍天无情,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一刻也不停息。玉石不是铁打的,淋了三天的雨,三天没睡,岂能像没事人一个?被雨水侵泡得皱皱巴巴的皮肤呈现出奇异的灰白,倦怠的脸上只有一双偶尔眨动的眸子暗示这是个活人。
他不停地咳嗽,一声声的咳嗽回荡在空气里,像是要把心咳出来,他痛苦地喘息,咳到最后,一缕鲜血射了出来,在雨水里蜿蜒,渗透,殷红得触目惊心。
任是无情的人见到玉石这凄惶的模样都不能无动于衷,夜仰止不是个无情的人。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撑了伞走到玉石面前,“玉兄弟,你这是存心送死,好,实话跟你说,若兮不愿嫁给我,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死了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玉石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咳嗽,过了许久,许久,才道:“ 我这条命就是若兮的,如果她想看着我死我就死,决不皱一皱眉头。”
夜仰止无可奈何,道:“玉兄弟,难道你想若兮肚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么?”
玉石心头如同被锤子重重地击打了一记,再也站立不住,摇摇晃晃,颤声道:“我注定不会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若兮也不会原谅我了,因为我伤害过若兮。”他突然直挺挺倒下,昏死过去。
夜仰止反应是何等迅捷,手中的伞即刻松开,被风吹动,在漫延的雨水里几个翻滚,停留在树丛中,他双手抱定玉石,只觉得他浑身滚烫,犹如烤炉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将玉石抱进林若兮的房子。
林若兮正对着菱花镜梳理长长的头发,听到夜仰止用脚踢开门的声音,回头看时,玉石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的模样惊坏了她,她不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可以这样惨白,手中的象牙雕花梳子失手落下,悄然坠地。
玉石静静地躺在林若兮的床上,脸色平静,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暗示他还是个活人。
夜仰止脱去玉石的湿衣,边用宫女递上的干毛巾擦干他湿漉漉的长发,边对林若兮说:“若兮,你如果要惩罚他,这样的惩罚也够了,玉石是个死心眼的人,你要他死他真的会死的,你不会真想要他的命吧?”
林若兮俯身捡起象牙雕花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她不知所措,这梳头发无非是个幌子,借以掩饰自己茫然的心情。她咬紧了下唇,道:“我恨他,我就是无法原谅他,可也不想要他的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夜仰止叹息一声,道:“有什么仇恨浓得不可化解?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被别人伤害过,有心抑或无意,若兮,不要让仇恨毁了你的生活。”
他扶坐着玉石,自己哪些在江湖上漂泊流离的日子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闪现,心想:十五岁之前,我甚至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可当父皇当朝认子的时候,我还是选择原谅,还有你,若兮,我对你的心意人神共鉴,奈何落花无情,我何尝耿耿于怀?
宫女们用浸过温水的毛巾擦拭玉石赤|裸的身躯,林若兮的目光落在玉石胸口扭曲的伤疤上,这一剑是她亲手刺的,玉石不仅没有反抗,反而以胸膛迎上烈焰长剑,不由双手颤抖,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夜仰止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拉过锦被,遮住玉石的身体,宫女行礼退下。
林若兮终于说出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情感:“仰止,你也许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个不幸的人,伤害过我的何止是玉石,我从小生活在姐姐如兮的阴影里,父母为了保全自己,又将我拱手送给玉石,我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我都不在乎,可是……玉石毁了我唯一在乎的自尊,他占有我的时候我就不是我了。”
林若兮双手掩面,低下头去,夜仰止只能看到她白皙的后颈微微抽动,想来此时她定是沉痛万分,走到菱花镜前,扶着她的肩,打量着镜子中的她,道:“你永远是那样的骄傲,骄傲有时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