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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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流云-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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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兮双手掩面,低下头去,夜仰止只能看到她白皙的后颈微微抽动,想来此时她定是沉痛万分,走到菱花镜前,扶着她的肩,打量着镜子中的她,道:“你永远是那样的骄傲,骄傲有时候是荆棘,刺伤别人的同时也刺伤了你自己。” 林若兮沉默了。

夜仰止轻轻叹息:“若兮,玉石也是个骄傲的人,你们两个真是太像了,永远在互相伤害彼此,放下骄傲吧,你在痛苦中生活了十几年,还不够么?”

淋漓的雨终于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漏进来,照在林若兮忧郁的脸上,自然的风雨可以过去,她和玉石之间的风雨能够过去么?

玉石最终大病一场,夜仰止请朝中御医为玉石诊治开方,竟然是内感风寒,风寒袭肺。
病情来势汹汹,他一天倒有十个时辰在发高烧,夜间整夜咳嗽,无法安睡,每天三四个宫女熬药,名贵的汤药流水价端上去,可玉石不是不吃,就是吐出来。

夜仰止只能点了他的穴道,以强灌的方式喂些参汤,勉强延续他的生命。
玉石的脸越发清瘦了,而两颊肺火上炎带出的晕红更衬出脸色死人般的灰白,许多时候他都是糊涂的,满口胡言乱语,每一句都是“若兮,原谅我”,拒绝食用任何东西。

难得清醒的时刻,他出神地打量着自己的右手,左手在右手上无力地乱捶乱打,喃喃自语:“若兮,是这只手伤害了你。” 
他是个杀手,体质强健,寻常的风寒岂能奈何得了他?可惜他得的是心病,谁也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走向死亡,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就像那棵被风打折的树。

林若兮这一天站在昏睡的玉石面前,实在不忍心看他折磨自己了,握住玉石滚烫的手,睫毛扇动,冰冷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
玉石悠悠醒过来,看到林若兮时眸子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他费力地咳嗽着,用沙哑的嗓子道:“若兮,真的是你?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呢?”

林若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抚摸着玉石的手,玉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哪有半点力气,后背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林若兮看不过眼,扶起他,让他半靠半坐在床头。
“若兮,这辈子能遇见你,我别无他求,你不肯原谅我也罢了,毕竟我有错在先,只求你好好照顾自己……”玉石一句话未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林若兮满脸是泪,玉石这句话像是和自己在临终诀别,不由芳心黯然肝肠寸断,双手托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玉石,我不许你死,你现在如果敢死,我立刻就嫁给夜仰止。”
“可是,你不肯原谅我,我又怎么活得下去?”玉石的声音不像是在说,像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挤出来的,他实在是过于虚弱了。

“你……”林若兮的双手松开玉石的脸,突然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身子软了下去,坐倒在地。
玉石连声急唤:“若兮,若兮。”

夜仰止正端着药碗推门而入,见到此时此景,魂儿飞走了一半,手中的药碗平平抛出,人抢上几步扶住林若兮,药碗不偏不巧落在床前镂刻着梅花图案的矮几上。
林若兮的眩晕是片刻的,须臾便清醒过来,以手抚头,道:“我这是怎么了?就是头重得很,不应该呀。”

“这里已经有个病人了,你要再病了,那就成双了,待会我让御医来给你看看。”夜仰止扶着林若兮在床边坐下来。命人去传御医来给林姑娘看脉。
林若兮苦笑道:“哪里这么娇贵了,我没什么大碍,许是累着了,倒是这个屋子里的病人得好好瞧瞧。”

夜仰止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玉石,摇摇头,道:“玉兄弟这个病无药可治,只有你才能治得了。”林若兮无言可对,端起药碗,凑近玉石嘴边,道:“吃药吧。”
玉石喘着气,一脸倔强,道:“我……不想吃药。”

御医很快就来了,契丹人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请脉时也不需垂下帘幕,当御医的三根手指搭在林若兮的右腕时,他长长的胡须抖动,变了脸色,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入瓮


夜仰止附耳聆听,玉石也是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倒是林若兮自己毫不在意。

只见御医手捋长须微微颌首,说道:“这位姑娘身中剧毒,老朽也说不上来中了什么毒,只是十分奇怪,寻常人中毒多半已经毒发身亡,可姑娘能绵延至今,实在是怪哉!” 
“这怎么可能?”林若兮脱口而出,脸色有些发白。 

中毒?这简直大过匪夷所思,若兮自随我归契丹,所有饮食起居都在皇宫,我亲自料理,这毒从何而来?夜仰止暗自沉吟,心里大为困惑不解,与玉石相互对视了一眼,至于若兮为何不毒发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玉石却早就想到了答案,自己百毒不侵,而林若兮曾经服食过自己的鲜血,或许是这个抑制了毒性的发作。他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什么人会对林若兮恨之入骨,下此毒手?
“老先生,可有解毒妙方?”夜仰止对若兮的关切之情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脸上。

御医十分踌躇,道:“老朽医道浅薄,不知这位姑娘所中何毒,只怕不能对症下药,况且姑娘身怀六甲,狼虎之药对她腹中胎儿有损,恐怕……恐怕……”

夜仰止一脸颓然,道:“老先生是我契丹医中国手,连你也开不出方子,莫非……”他的下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原来他想说的是莫非她无药可救了?只是此话太过不吉利,难以说出口。

玉石突然指着放在矮几上的药碗,道:“夜兄弟,请你将药碗拿过来。” 
一心求死的玉石居然主动要求喝药,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夜仰止虽是诧异,还是照做了,玉石端碗的手微微颤抖,有几滴溅在锦被上,有谁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玉石会虚弱到连个药碗都端不稳。

坐在旁边的林若兮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搭住药碗,玉石就着林若兮的手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药,咳嗽了几声,道:“若兮中毒再厉害,也并非无药可救。”
“哦。”御医眉梢挑动,形成了一个倒写的八字,满脸讶然。

玉石对着夜仰止道:“有匕首么?借来一用。”夜仰止眸子里写满了疑惑,他迟疑着,拔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倒转了递过去。玉石不假思索,将匕首交到了林若兮的手里,缓缓道:“我曾经服食过天山雪莲万年人参,我的血可化解百毒,来,划破我手腕的皮肤。”

御医恍然大悟,道:“不错,天山雪莲和万年人参都是解毒圣物,得一已是有幸,何况是齐得,如此说来,姑娘得天神庇佑,可以无碍了。”夜仰止闻言十分欣喜,但御医接着又对玉石说出一番不中听的话来,“只是你病后体虚失于调养,如果气血亏损恐怕……也罢,老朽给你开出一副调理的方子。”

夜仰止也明白了,玉石是怕自己死了,若兮无药可救,所以才主动喝药。他像兄弟那样拍拍玉石的肩膀,却不说一句话,此时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夜仰止亲自送御医去外堂开药方,室内只剩下林若兮和玉石两人。

他们四目相对,玉石勉强笑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自古有之,若兮,你就用不着客气,来。”林若兮迟疑着,心底最坚硬的那个结节柔软起来,玉石极为虚弱,她又怎么忍心用匕首去划破他的手腕?

玉石用温和的目光鼓舞着她,道:“来,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兮,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林若兮透过玉石深情的眸子看到了那个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的自己,伏在玉石身上,失声痛哭。玉石用手抚摸着她一头如云的长发,低声道:“若兮,你相信么,其实我一直爱着你。”

“是么?”林若兮木然道,“可是我永远无法爱你。”玉石的手触动了她后背的伤痕,那一排排的暗黑之奴的烙印是难以磨灭的耻辱,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触痛了敏感的她。她突然抬起身来,眼神变得陌生空洞,以手中的匕首割开了玉石手腕的皮肤。

刺目的血带着说不出的邪魅诡异,顺着玉石的手腕流了下来,林若兮的嘴凑了上去,熟悉的药香味传来,她一口一口地吞咽。玉石对若兮的突然生疏有些迷茫,心里沉淀着说不出的忧伤,呆呆地望着她弯曲的后背,那衣衫之下有自己最为熟悉的身体,却也有着自己最为陌生的心灵。

病弱之人承受不住失血的摧残,玉石一阵阵眩晕,身子左右摇晃,但仍然竭力支撑,闭上双目,一手死死握住床沿,手上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发白。

林若兮觉察到了异样,抬起头来,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让她想起了崖洞里玉石对自己的折磨,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痛苦。林若兮用舌头舔去嘴角残留的血渍,凄美绝伦。
可惜玉石无法看见,他正在努力抗拒常人难以忍受的天旋地转。

林若兮手中的匕首蓦然垂下,落在床下,她用力按住了玉石手腕的伤口。
玉石受过的伤何止成千上万,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断断续续地道:“若兮……你……无法忘记……过去……我对你的伤害……没关系……你可以……折磨我……我……罪有应得。”一番话说完,后背的汗湿透了衣衫。

“是的,你自作自受,你当初为什么要伤害我?我那时候已经一无所有了。”林若兮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拼命捶打玉石的胸口,玉石喘不过气来。
爱情有时候很残忍,明明是互相在乎的两个人,可就是无法停止对彼此的折磨。
“若兮,你疯了。”夜仰止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赶紧拉开了状若疯狂的林若兮。

玉石一头歪倒在床上,昏了过去,手腕上的鲜血泊泊涌出,夜仰止用绷带缚住伤口。林若兮终于冷静下来,没有看玉石,也没有看夜仰止,低头看着染在自己手上的血。

夜仰止站在林若兮对面,脸色凝重,道:“若兮,来,你告诉我,玉石究竟对你做过什么?说出来也许你会好过些。”
“你想知道?”林若兮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好,我让你看看。”

她轻轻褪去肩头的衣衫,露出了半个后背,到处都是鞭痕交错的影子,一排排丑陋的“暗黑之奴”匍匐其上,挥之不去。林若兮披上衣衫,满脸惨然,道:“玉石是个恶魔。”

夜仰止的拳头握得咯咯响,他的涵养荡然无存,冲到床边,一把捏住玉石的下巴,一记耳光抽了过去,玉石迷迷糊糊醒过来,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痛与夜仰止愤怒的脸告诉他遭受的一切。

“你……你对若兮做过什么?你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你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夜仰止炸出一连串的质问。

玉石胸口憋闷得无法说话,大声地咳嗽,额头上的汗如雨滴,左手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襟,夜仰止扶起他的身子,玉石的一口气顿时喘了过来,他用颤抖的手指费力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整个胸膛,“是的……我……是个……魔鬼……若兮……你可以……用刀子刺我……用鞭子打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当是……赎罪。”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夜仰止和林若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玉石极力用右掌一点一点聚集全身所有的真气,可是哪里有半点力气,他低声道:“夜兄弟……我原本……就不该……奢望……若兮能原谅我。” 

这时有宫女在门口轻轻敲门,夜仰止知道给玉石炖的肉糜准备好了,开门接过肉糜,打发她下去了。肉糜里加了鸡丝鲜菇枸杞人参,色泽娇艳,极其鲜美。
夜仰止又如同先前那样温文尔雅,找把椅子静静坐下。
林若兮长叹了口气,掩好玉石的衣衫,用汤勺舀起肉糜一口一口喂到玉石嘴里。

玉石食不甘味,只是下意识地吞咽,一大碗肉糜下肚,他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若兮,你好好想想,在这里是谁要置你于死地?一次下毒不成,多半会有别的诡计。”

他江湖经验丰富,心里明白敌人只要出手一次,就定会有第二次,决不会善摆甘休。
夜仰止瞿然一惊,道:“不错,不过委实古怪,若兮的饮食都是我一手安排,这毒从何而来?”林若兮也是百思不解,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得罪任何人,这次中毒实在诡异。”

“我有一个计策,可以查出下毒的人以绝后患,只是要委屈夜兄弟了。”玉石缓缓道。
夜仰止正色道:“哦,你倒说说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暗中下毒的人会是谁?又是如何下毒的;能下得天衣无缝?





、幕后黑手


玉石环视四周,轻轻在夜仰止耳边说了几句。一丝笑意透过夜仰止墨色的眸子荡漾出来,他纵声大笑,连道:“好计策,不过小弟这辈子的清白算是被毁了,到时候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哈哈。”

林若兮耳力甚好,早就听清了玉石所讲,站起身来,道:“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计策,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想出这般捉狭的法儿,仰止,你也跟着他胡闹么?”

夜仰止乐不可支,道:“若兮,你现在身子骨金贵,哪能有半点闪失?这样处置再也恰当不过了。” 房中三人终于有了片刻的欢颜,但只是片刻,未来的浓重的阴云笼罩在头上,不曾散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色苍茫暮色四合,今夜无月,泼墨似的苍穹显出诡异的气氛。
夜仰止命人传了一桌子饭菜送进房间,单单指名要了中原引进的名点“碧波戏沙”,其实也只是个名字好听,无非是几个糯米滋滚在精细绵密的糖粉里罢了。

他与若兮两人共用晚膳后,以疗伤为名留在了玉石房中。
床前帘幕低垂,也不知帘幕背后两人在做些什么。林若兮为两人燃起一盏小小的灯,唤上夜仰止送来照料自己起居的宫女,自去隔壁房中休憩。

是夜,夜仰止来与玉石同榻而眠,从玉石生病以来,他就顺理成章地霸占了林若兮的房间,林若兮只好命人另行收拾房间安寝,这也算得上是鸠占鹊巢了。

宫女打开宫灯的罩子,剔亮了宫灯,昏黄的灯光如水一般轻轻泻进这个静谧的夜晚,林若兮的新房间不大,却不失精致,向阳的窗口摆放着一盆怒放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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