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传讯的信号,暗杀杀手转瞬之间会蜂拥而至。
林若兮爆出了一声比刀锋还尖锐的冷笑,道:“原来玉石是这般无能,派出的竟是无名之辈,靠的是以多为胜。”
黑衣人敏锐的眸子仿佛一下子看穿了林若兮的心理,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可以,在下楚朝歌,林姑娘你是自动跟我走还是要我出手?”
林若兮再不答话,突然出招,极慢,似乎毫无招数,漫无目的,绿丝带如同空中颓云井中止水。
杀手通常不会长寿,楚朝歌很尊重他的对手,上至江湖名流下到走卒流贩,从不小瞧任何一个人,所以他还活着。
楚朝歌的白玉笛子蓄势以待。
绿丝带扇起的风随意,却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楚朝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裹了个严严实实,楚朝歌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这小小的女孩儿竟有如此内劲。
白玉笛子左冲右突,始终挣不脱那张凝重的网,绿色的风里迷漫了白色的笛影,仿佛是妙手丹青随意挥画出淡雅悠长意味深长的画面。
楚朝歌递招,一招慢似一招,白玉笛子的沉凝似乎感染了绿丝带,使之无法轻快飞扬。
就在此刻,绿丝带的风横涨,有如汹涌的潮汐拍打堤岸,堤岸摇摇晃晃,大坝将倾,一波不安分的潮水乘机叫嚣着侵占楚朝歌的领地,在他胸前发起猛然一击。
楚朝歌口中鲜血狂喷,摇摇欲坠。
林若兮却没有赶尽杀绝,飞身掠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几重院落背后。
、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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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
繁华依旧,笙歌夜舞不断,呈现出亡国之前歇斯底里般的寻欢作乐。
百人手执长枪的御林军沿着街头齐刷刷地走着,之后,是各式的旗帜,执事太监、宫女,
四匹白马,比苍穹盛放的云朵还白净,飞奔起来比离弦的飞箭还急速,现在十六个蹄子慢慢踱着步,拉着一辆马车带着日影的喧闹而来,满车都装点了芳香馥郁的鲜花。
宝马香车美人,御林军和太监,不知车里是怎样的女子?
白马不语,鲜花也不语。
只有风里偶尔飘落的花瓣,在纯粹的白雪之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叹息,芳香依旧。
赶车的人也是不同凡响,一身劲装结束,挥鞭的手肌肉虬结,英武有力。
马车在后唐丞相富丽轩扬的府邸之前戛然停留,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就是在这里罢?小七。”让人听着如同沉醉春风,说不出的舒服。
敢情这赶车的就是小七,跳下马,恭恭敬敬地道:“太子妃,这里便是了,就请下车。”
原来她便是当今太子李澄澈的太子妃,林若兮的孪生姐姐林如兮。
林府之前黑压压的站满了一片人,以林父林母为首,都是前来恭迎太子妃的,皆屏气敛声,不闻一丝声息。
数百人一起跪拜行礼,恭声道:“参见太子妃。”
一只手从帘子里轻轻探出来,十指尖尖,留了长长的指甲,用凤仙花汁水染过,接着是两鬓戴着首饰花九树,小花如大花之数,色彩缤纷,身着黄罗鞠衣,映得肤光胜雪,弱不胜衣,风吹衣袂,大有我欲乘风归去之势。
一张古典的瓜子脸儿,清瘦如荷,真的是我见犹怜。
两个宫女抢上一步去搀,林如兮便扶了其中一人之手,碎步轻移,下了马车,随着父母进入正堂。
坐定献茶之后,林如兮挥手示意宫女退下,道:“父亲,太子受皇上召见,入宫商议紧急军情,我特地前来,只想问问父亲,契丹和石敬瑭的军队片刻就可以攻入洛阳,你作何打算?”
林立苍老的脸上有了几分坚贞之色,“后唐的败势已经无可挽回,我林家世代受皇上隆恩,无以为报,只好与国同存亡了。”
林如兮轻轻哂笑:“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父亲,你久读圣贤之书,莫非还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林立躬身道:“谨领太子妃教诲。”
林如兮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茶几上轻点,道:“父亲,你和我玩什么虚礼,我很快就不是太子妃了,后唐灭亡,我身为皇宫女子,你作为后唐重臣,恐怕都难逃劫难。”
林夫人急了,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如儿,你可得想个法子,你自幼聪慧过人,我们林家可都指望你了。”
“母亲莫急,女儿有一计,我们林家或许可以安然度过这场灭顶之灾。”林如兮的眼中透出异样的光彩。
林夫人脸有喜色,急道:“哦,你倒说说看。”
林如兮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出一番话来:“我幼时,父亲你与石敬瑭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石敬瑭远去了太原,两家少了来往,你为何不派出亲信的家人,前去探探石敬瑭的虚实,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林立踌躇着,道:“不错,只是……?”
林如兮一字一句地问:“只是什么……是不是你以为女儿是太子妃,你是太子的泰山,身为国戚,厚不下脸皮投敌?还有投敌总得有觐见之礼,你手上实在没有什么筹码,整个后唐江山就是他后晋的,石敬瑭要什么有什么,你无礼可送啊,对也不对?”
她的这一番话听的林立钦佩万分,女儿兰心蕙质,实在有见地,道:“你说的很对。”
林如兮突道:“父亲,你看我怎样?”从位置上站起,在父亲面前转了个圈,黄色的裙裾飘起,说不尽的光彩照人。她又道:“把我送给石敬瑭当后妃如何?”
林立满脸悲怆:“如儿,石敬瑭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林如兮莞尔:“当皇帝的后妃总比当亡国之君的太子妃好。还有一事,妹子她总不安分,惹上暗黑杀手,即便我们投靠石敬瑭,也未必高枕无忧,父亲,就看你下不下的了狠心了。”
林立道:“什么狠心?”
林如兮道:“暗黑杀手不是最会做生意么,如果石敬瑭能接纳我们,我们就假装被石敬瑭扣留,有性命之忧。派人前去接洽暗黑杀手,请求救人,玉石自会开出条件,他要的是妹子,我们再派出人去寻找妹子,后唐将亡,妹子说不定会在洛阳出现,就让母亲和妹子去谈,以她的性情,定会送上门去请玉石处置,你牺牲一个女儿,却可以保全我们林家数十年的基业。”
林立默不作声。
林夫人沉吟着,道:“如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儿逃命在外,也不是个办法,终有一天暗黑会找上她,长痛不如短痛……”
林立道:“好。”
人生有时候很奇怪,片言只语就可以决定你的命运。
晋军大营。
林立站在营外等候觐见。
片刻之后,一名执事太监前来宣旨:“宣林立觐见。”
林立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脚踩进晋军大营,就算与后唐彻底决裂了。但他没有半点犹豫,走进金帐。
石敬瑭高坐在龙椅之上,威严而肃穆。
林立叩拜,这双跪过后唐皇帝无数遍的膝盖如今又跪了后晋皇帝,“降臣林立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敬瑭心满意足地打量着林立,道:“林爱卿平生,你能迷途知返,降我后晋,赦你无罪。”
林立谢恩,奏道:“臣有一宝献上,请皇上笑纳。”
石敬瑭饶有兴致,笑眯眯地道:“什么宝贝?好,呈上来。”
一只黄金打造镂花箱子被抬了上来,太监上前,打开,一片锦绣璀璨的光华亮起,犹如满载星辉的梦,那斑斓的色彩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箱子里缓缓站起一个织锦衣衫的女子,纤手拈花,以袖遮面,只见扰扰彩云。
袖子颤抖着如同流水般轻轻落下,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林如兮。
是杜甫笔下的佳人: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林如兮轻声曼唱翩然起舞,歌声把清冷悠扬宣泄地淋漓尽致,犹如天籁,又见她身形曼妙彩衣如锦,如同行云流水,长长的衣袖舞动翻飞,是风吹开一瓣瓣的荷花,是荡漾的水在层层舒放,是凌波的仙子,是飞天的提婆神。
绝色的女子,倾绝的歌声,绝美的舞蹈,造物者是如此眷顾林如兮,把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组合加之其身,如花的容颜在岁月的河流里沉浮,那刹那的风华是绝代的梦恋。
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艳的神色,石敬瑭身后的宫女不由自主地自惭浅薄,相形之下,所有的女子在她之前黯然失色。
一曲歌毕,舞尽,层层叠叠的裙裾停止旋转,飘飘落下,林如兮敛衽为礼,口中轻轻柔柔,道:“民女拜见皇上。”
石敬瑭大喜,道:“这礼物朕收下来,你叫甚么名字?
“如兮。”林如兮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尽的羞涩动人,说到这个“如兮”时,嘴唇微微撅起,娇俏可爱。
石敬瑭大为心动,
“如兮如兮,好名字。朕就册封你为如妃,伴在朕身侧。来呀,林爱卿有功,赏黄金千两,封为礼部侍郎,林府不准任何人骚扰。违者斩。”
林立和女儿一起谢恩。
当夜便留如兮侍寝。一夜之后,赏赐无数。如兮貌美如花,精通歌舞,谈吐优雅,又对宫中下人极尽笼络,一时之间,一宫之内,太监宫女人人争着夸如妃娘娘。
林若兮正在赶往林府的路上,她不知道姐姐已经从后唐太子的太子妃蜕变成后晋皇帝的嫔妃,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进一场交易,成为保全林家的筹码。
公元前937年。
终于到了这天,后唐历史上的最后一天。
晋军攻破洛阳城门了,整个后宫沸腾了,末世君王李从珂抱着玉玺在玄武门自焚,后妃们有的惶惶出宫,有的自杀以保全贞洁,有的淡妆浓抹留下来等待机会。太子李澄澈在数位亲信的护卫之下仓皇出逃,公主李清幽装扮成男子,混在宫人中出宫去。
洛阳的达官贵人们惊慌失措,乘车出逃的队伍堵塞了官道,一阵杂乱的马蹄搅得洛阳街头人仰马翻,呼儿唤娘的,撞翻摊子的,跳河跳窜的……
这天是后唐的最后一天,这个沉寂在硝烟烽火中十余年的国度终于在石敬瑭和契丹的联手攻击下土崩瓦解。
林若兮就在这天返回洛阳,回到久别的家,如果那还算是家的话。
、身不由己
往日门庭若市的林府如今清冷异常,威武的大石头狮子还在镇守门庭,红漆的铜门色彩鲜丽如昔,可是门口的看门人已经不知去向。
林若兮推门而入,门虚掩着,空荡荡的庭院里弥漫了萧瑟的气息,三转两转,绕过游廊,走过假山堆叠的小道,花开的肆虐猖狂,可是无人看,池中游鱼历历可数,也无人喂食赏玩。
内室的门口的台阶之外。
一个满身绫罗的女子背对着漫天血红的残阳,正自出神。
“母亲。”林若兮的一声叫惊醒了这个发呆的女人,她转过脸来,三、四十岁年纪,容颜姣好,气质出众,岁月仿佛十分眷顾她,年轻时的美貌痕迹丝毫没有在时间的经行里消失,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是林夫人。
林夫人颤抖着抱住了女儿,两人相拥,泪水就这么流下来了。
“父亲呢?家丁与下人呢?”
林夫人失魂落魄,泫然欲滴,“你父亲被后晋皇帝扣押了,你姐姐也是,说是李从珂的贼臣逆党,都要处死,家丁下人早就逃光了。”
林若兮骨子里的义无反顾彻底爆发出来了,“我去救他们。”
“你还是那么的冲动,若儿。皇宫禁卫深严,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吗?救出来了,你又怎么带他们逃走?你父亲腿脚不便,你姐姐闺阁娇怯,怎么走得了?”林夫人轻轻叹息。
“难道坐视不管?”
林夫人摇摇头,“能从皇宫里救人,又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一个人。”
“谁?”
“玉石和他的暗黑。”
林若兮天旋地转,玉石,我逃了那么久,还是无法逃出你的罗网?
你的触角竟然伸到了我的亲人身边。
她幽幽问自己,我有拒绝的权利么?我若拒绝,看到的将是父亲和姐姐的尸体。一个人的生命,荣辱,在一群人之前是那么微不足道,舍卒保車,人之常情。
林夫人从几案的镇纸下取出一张信笺,上面的字体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洛阳城郊,白云山巅,随时恭候。新仇旧恨,一起清算。玉石拜上。”
这新仇指的自然就是林若兮在潞州击伤了暗黑杀手楚朝歌,旧恨么,当然是指林若兮无故杀害了玉石的弟弟。
原来这一切早就设计好了,母亲莫非是在逢场作戏?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是福逃不了,是祸躲不过。
她没有与母亲道别,她们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牺牲了可有可无的她。
她也没有哭泣,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离你远去,苦难、挫折只有自己一个人承担时,你已经失去了哭泣的权利,唯有坚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沐浴更衣,换上一袭白衫,带着承受一切灾难的勇气去了。
那白衫算是对自己死亡的祭奠。
林若兮毅然转身,留给世界的只是一个背影。
白云山巅。
山则以峭拔的面目呈现,一边壁立千仞,是万丈深渊,刚硬的线条如同斧劈刀割,褚褐的岩石仿佛风化万年,一边云雾缭绕,林木苍翠。
长夜阑珊,一切的生灵都已沉睡,战乱之后的满目疮痍被冰冷的白雪覆盖,北风瑟瑟,犹如刀割,风打乱了她的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清泠的月色下。
一个背影,一身黑衣,一袭长发,犹如冰雕,冰冷得不带任何温度,浑身透着凌厉的杀气,就站在林若兮对面。
林若兮轻轻地道:“我来了。”
那背影转过身来,依然不能看见脸,他的脸上仍然戴着那个青铜面具,有时候林若兮很想知道面具之下会是怎样一张脸,可惜不能。玉石,这就是传说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就是令林若兮弃家潜逃远入异乡的杀手。
林若兮突然有种窒息的眩晕感,这个人与自己一样的骄傲,自己实在不应该和这人成为敌人,而应该是朋友,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若躲,天涯海角处处可以容身,你未必能杀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立刻束手就擒,任由你处置。”
玉石冷冷地道:“你不怕我食言?”
林若兮道:“你是杀手,不是小人,你的口碑不是吹出来的,是江湖上朋友们真心给的。”
玉石打量着林若兮那张有几分桀骜不驯的脸,道:“好,你说,什么事。”
林若兮道:“从后晋皇宫救出家父林立和姐姐林如兮。”家国不是她过问的,后唐能不能收复,也不是她关心的,她只想站在母亲之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