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树感知到危险,并未再设路障,苏月白没走几步,拐过一棵大树,就见本来笼罩在浓雾里的树屋此刻正被金光闪闪的圆形结界罩住。孩子们的魂魄就囚禁于金光罩里,罩中的金光像一条条鞭子,抽在他们瘦弱的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表情痛苦无比。
因为是鬼魂,所以流不出鲜血,可那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却穿云三段,刺进心里都一阵生疼。
苏月白将小末藏进草丛,俯身钻入一人高的杂草,扒开草叶窥视着外面。她本以为,能够如此残忍对待魂魄的人,一定是冥界的鬼吏。可是当她从草丛里探出头,目睹到真凶的容貌时,她的脸差点碎了。
这帮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景乐之和他的随行队伍。
如此残忍的画面,苏月白不忍直视,可是景乐之却恰恰相反,他负手而立,红袍翻飞,脸上浮动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在享受来自地狱的哀嚎。
而巫医天里就站在他身边,手掌藏在宽袖中,眼神炯炯,面无表情。
玉箫云空他们六人则围成一个圆圈,盘腿打坐,双手与胸前合十,指尖迸出一道金光,在空中交缠,竟是金罩子的力量来源。
苏月白之前看到的生前字只有一个,她当时还赞美过景乐之调|教仆人的方法,可如今,在金光闪闪中,她依稀看到,他们六人的脑袋上还浮着另一个词。
“尸兵!”她默默地在心底重复,好像明白了景乐之亲自登门请孟家后裔出山的原因。他不单单是为亲妹子祈福,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苏月白本就对景乐之有所提防,今日见他大开杀戒,更是痛恨的牙根痒痒。她勾起指尖,飞出一簇黑线,穿过玉箫的屁股。
本来在全神贯注的鞭打孩子们,不料有人偷袭,疼痛打乱了灵识,玉箫双手一颤,金罩子便出现了破绽。
苏月白猫着腰迂回到空月的身后,又用同种方法扔出一股线,扎了她的屁股。
金罩子根基不稳,很快出现一道裂缝。
眼尖的天里注意到草丛中的动静,丢过来一个圆形暗器,幸好苏月白躲得快才不至于被毁容。
她飞快地退到小末身边,小声地贴着他的耳朵嘱咐:“他们人多,姐姐只能智取,你且记住,那个罩子破掉后,马上带着大家往月亮河跑,我尽量将他们拖住。”
小末点点头,小手探了过来,像是告别般摸了摸苏月白的脸。
苏月白扯出香袋,将手掌沾满迷魂香,自草丛中跳出来,大吼:“哎呀!救命……”
热火朝天的战场因为她的突入顿时凉了下去,作战的八个人齐齐地朝她望了过来。
苏月白瞪大眼,愕然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景乐之攥紧拳头,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他朝天里使了个眼色,扭身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刚才被马蜂追,跑着跑着就来了。”苏月白走过去,将胳膊亮给景乐之看,补充道,“月儿这么白净的皮肤,被虫子蛰就不好了。”
景乐之觑了她一眼,也没在意,只转身盯住金罩子。
倒是天里跨前一步,劝了句:“此地不宜久留,月儿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不认识路。”苏月白傻笑,贴过去攀上景乐之的后背,小声道,“你们这是在猎奇?”
“天里,把她绑到树上!”景乐之冷冷地下令,却并未转身。
苏月白抿嘴一笑,眸光暗闪,她突然跳起来勾住景乐之的脖子,捂住了他的脸。
景乐之顿觉眼前晕眩,浑身乏力,只能半倒着靠进苏月白的怀里。
苏月白指尖绕黑丝,麻利地将景乐之包成寿司,苦笑着警告:“你们不要善举妄动,我还掌握不好力道,不想把殿下分尸。”
天里离得最近,却没想到苏月白会绑架景乐之,一时惊愕,哑然道:“月儿姑娘,你这是作甚?”
“放了那群孩子!”苏月白也没磨叽,拖着昏睡不醒的景乐之后退两步。
天里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金罩子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诧异道:“这些孩子……与你有何干系?”
“他们是我七大姑的八个侄子和我八大姨的十个外甥,反正,都是我家亲戚。这算是有关系么?”她眨眨眼,笑得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像绑架犯。
天里凑近一步,循循善诱:“月儿姑娘,绑架皇子可是重罪……”
“你不用劝我,我是真的没想绑架他……但是……我这双手是刚刚才修炼出来的,操作得不太顺利,不知道会不会一不留神……让殿下受了伤……所以……你们还是快点放人吧!”
苏月白紧紧手指,怀里的景乐之闷哼一声。
天里皱眉,分辨不出苏月白到底是真话还是开玩笑。既然她敢绑架皇子,还是不要逼她的好。
所以,他转过身,朝金罩子下头的六个人下令:“放了他们!”
玉箫等人听从吩咐,将金罩子收回。
苏月白往草丛里望了望,小末已经跑出来,拉着孩子王往树林里跑。
天里再跨前一步,继续循循善诱:“月儿姑娘……人已经放走了……殿下……”
“我待会带他回去,你们先散了吧!”苏月白飞快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张疾风符,拖着景乐之拔腿就跑。
可怜的天里只觉眼前生风,有沙子入眼,再回神时,苏月白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
他环顾四周,又搜索不到她的气息,一时焦虑,只能跺着脚感慨:“这丫头,总是在胡闹。”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玉箫问。
天里摆手,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回吧!”
“那殿下呢?”空月问。
“那丫头会把殿下带回来的。”天里解释,慢慢转身。
玉箫等人虽然不解,却也没再多问,只列队跟在他身后。
起初听到殿下要去孟庄请孟婆的后人出山,天里就很好奇,传说孟家人一向排外,从来不会轻易出祖屋。可当他看到这个叫做月儿的小丫头的时候,他差点笑掉大牙。
这么个干干瘦瘦的丫头竟然是孟家的掌事神婆,她穿着宽大的黑袍,头戴白骨,脸蒙殒巾,一双黑眸总是滴溜溜地转着。这丫头说话做事都很奇怪,却让人轻易就没了戒备。
就像刚才,她说被马蜂追,他就真的以为有马蜂。她的话语有一种魔力,可以抽空常人的思考。
现在,皇子殿下被擒,不知他醒过来后是怎样一番惊涛骇浪。但是,无论哪种,那个丫头都可以轻易化解。
所以,他只要回去等着就好。
苏月白不知道天里是把最危险的炸弹扔给了自己,只是拖着被包在黑线里的景乐之一路狂奔,半道上遇到伤痕累累的孩子们,她又有些不忍,干脆把他们都缠了,一并拖着。她的黑线可以借力使力,她只负责掌握方向,出力的事都是转魂梳在做。反正只要祭出转魂梳她就必须承受地狱的鞭子,那多带几个人不是更合适?
所以,当苏月白拖着将近二十个人走到月亮河河边的时候,转魂梳暴躁了,她突突地跳着,将景乐之一行人等简单粗暴地扔在岸边的岩石上,便飞快地藏回了手心。
苏月白搓着手掌向她道歉:“梳子啊,我增加了你的使用价值,你为啥不高兴呢?”
作者有话要说:咋觉得偶尔有几章写得异常不顺手呢?
、第二十五章 死得透透的
“死也要死得白白净净!”苏月白立在岸边,铿锵地吼出誓言。
小末一瘸一拐地靠过来,牵住她的手,仰头哀伤:“姐姐,我们真的要死了么?”
“不是和姐姐说好了嘛!”苏月白蹲下身,用沾湿的帕子擦拭他脸上的灰尘和伤痕。
这些孩子经历了鞭子抽,各个脏乱差。苏月白虽然是送他们投胎的,可是总觉得就这么脏兮兮地把他们送走有点惋惜。于是,便亲自汲水,为大家擦脸洗身。孩子们喜欢她带着体温的手,也就没有排斥她的洁癖。
一圈洗下来,苏月白累得满头大汗。她摸摸额前的水泽,真想和他们一样也扎进河水里扑腾几下。
最后洗到孩子王,苏月白一边帮他擦背,一边抱怨:“虽然你是当家,可让我来伺候你实在有点不害臊。你没有身为男性的自尊心么?”
“是你自愿的,我又没有强迫。”孩子王回头,白净的脸生机勃勃。到底是如花似水的年纪,皮肤光洁细嫩,几乎能掐出水来。
苏月白本来已经二十六岁,比眼前的娃娃差点大出一轮,能够这么亲密无间地搓背,真是难得。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认同了小兰的感受,原来,给柯南洗澡,就是这种感觉啊。
“丫头,这难道不算……酒|池|肉|林?”绑在树上的景乐之感慨,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们。
苏月白瞅了他一眼,马上让小末用脱下的脏衣服把他的头蒙住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免得咱们高贵的皇子殿下长了针眼。”
当初,她绑架景乐之只是一时冲动,好在景乐之除了脸色难看些,也并未追究什么。苏月白必须将孩子们送上天,所以也就只能把他绑在树上,小心地监视着。
山林野地里没有绳子,她就把自己的外袍拧成绳子。所以,这一处男女共浴的场景,不仅让景乐之看得浑身发烫,而且还在脑洞大开的时候忍受着来自苏月白外袍上的清香。
他不是十五六岁早死的娃娃,做到心无一物真的很难。只能本能地感慨,以换来苏月白的同情。如今,他受制于人,怒火积压于心,各种无处发泄之后,只能变成一股气体排出体外。身体舒畅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苏月白是个古灵精怪的蛇精病。
苏月白把十多个孩子全部洗白白,又在河边为他们做了一顿烤鱼。几个孩子依偎在她的身边,画面非常和谐。
待吃饱喝足,苏月白咬破指尖,吸了一口鲜血,又捧了一捧河水将鲜血稀释,然后沿着排排站的孩子往他们的头顶喷血。可惜她的肺活量比较差,喷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没血了。以至于喷完十八个孩子,嘬得指尖都发白了。
好在,这个办法非常有效,大家都看见了彼此的生前字。苏月白承诺要做孟婆汤,所以只能再咬破一只手,给他们挨个喂血。喂到最后的小末时,空中已经阴气冷凝,她身上的寒毛都能感受到有一群人正在疯狂地撞击着生命树的结界。
喝过孟婆汤,孩子们已经失去了前世的记忆。在等待鬼吏的过程中,苏月白怕他们到处乱跑惹出乱子,就把转魂梳请出来,结了一个不太结实但足以阻挡孩子们逃跑的结界。
一切准备就绪,苏月白含泪与孩子们拥抱告别,然后抓住景乐之吸溜着鼻涕往鬼森外面跑。她的气息,鬼吏们可以捕捉得到,所以,逃跑是每次乐于助人不留名的原因。好在景乐之还算配合,一直紧紧地跟着她。
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生命树下,景乐之突然扬言要去树屋拿点东西,开始赖着不走。
苏月白不好扔下他,只能陪着。树屋本就在空中,与地面的唯一链接就是一条镂空的藤条悬梯。平常孩子们保持魂身,可以随风飞翔。而苏月白却没有学这方面的技能,她拣选着包包里的符咒,在确定没用后,果断爬上梯子。
爬了一半,回身看了眼地面,却见景乐之还立在树下,神态安然地半闭着眼睛。
苏月白诧异,嚷道:“殿下,您磨蹭什么?”
“你先行上去,待确定安全后再来接本王。”景乐之扬起头,目光从容。
苏月白眨眨眼,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怨气,嘟囔着:“我又不是小白鼠!”
景乐之没再回话,眼睛盯着生命树的树干。他的影子被微薄的雾气缠绕,却敛不住锋芒,只是无所作为地站在那里,却像会发光一般,让人不太放心地看了又看。
苏月白先是怕他有阴谋,后来又担心他是不是受了内伤。在爬梯子的过程中,也难得忧心地想了很多。景乐之果然是有秘密的人,身边跟着忠心耿耿的巫医,还有六个可以结出法阵的尸兵。他们这些人躲躲藏藏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当,光是想想,都寒毛竖立,让人有种敬而远之的冲动。
她攀上树屋的第一层,坐在木质地板上搓了搓酸痛的手掌,扭身望住空无一人的房子。之前孩子们还在的时候,这里总是闹哄哄的,并不觉得空旷和冷清。可如今再回首,身后淡进雾气的树屋已经死气沉沉,隐隐透出寂寞之感。
为保证皇子殿下的人身安全,苏月白还是老实地走到树屋的门口,扒住门框向屋内张望。
这间树屋比想象中干净很多,第一层是一间简单的会客室,坐北朝南摆放着十把椅子,中间由竹藤编织的矮桌分隔开,每张矮桌上都插着一株水仙花,小巧可人的散发着清香。正座比较奢华,比其他椅子大了两倍,可以做睡榻使用,宽阔的椅面上铺着一层艾草,椅背由上等竹条编织,做工精细,蜿蜒出霸气的图腾。堂下有四根柱子,分别挂着草编竹篮,竹篮里竟然盛着红色的锦鲤。
苏月白好奇地走过去,靠着柱子瞧了瞧篮中游弋的鱼儿,有点诧异地戳了戳她的脑袋,问了句:“小末他们走了,你们要如何生存?”
鱼儿吐吐泡泡,回道:“编织篮子的藤条是生命树的枝叶,可以净化水源,我们不会死。”
苏月白没想到鱼儿可以张口说话,一时惊大了嘴,怯懦道:“你……你们……成精了……”
“我们本来就是修道数百年的妖精,只因有生命的庇佑才能屏去妖气。”鱼儿翻翻鱼眼,愉快地解释。
苏月白点点头,又好奇地追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隐秘的事情?”
“小末说,你是好人!”鱼儿跳出水面,拍起凉凉的水花。
“你怎么知道小末说的人是我?”苏月白比较低调,没有想到自己在妖精鬼神的圈子里还小有名气。
鱼儿甩开尾巴,游了一圈,回道:“你身上有温度!”
“这都能看见?”苏月白瞪眼,摸摸自己的臂膀。她是正常的活人,有温度一点都不奇怪。可是,她只是戳了鱼儿一下,难道妖精的感觉都异常敏锐?
“在我们这些低等生灵的感觉中,温度是求之不得的。”鱼儿做出解释,并贪婪地蹭了蹭苏月白掸在竹篮边沿上的手指。
“这间树屋安全吗?除了小末他们,还有谁来过?”苏月白将手掌伸到水下,任由鱼儿在掌心里游荡。
“这屋里经常有灵魂寄居,最近的一波是小末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鱼儿诚恳地回答,听不出话语里有什么玄机。
苏月白点点头,摸摸她的鱼脸,告别:“我还有事,要走了。”
鱼儿点头,在竹篮里跳了三跳,水花溅到苏月白脸上,一片清亮。
打探过屋内的情况,她飞快地跑到一层木板的边缘,趴在地上张口就要喊。
可视线里却不再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