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躬身点头,退到天梯旁等着。
苏月白跟在景乐之身后,不放心地问:“就只有咱们?天里大人呢?”
“他今日有事,不在宫中。”景乐之扭头,拱了拱自己的胳膊,笑道,“若是害怕,大可搂着本王。”
苏月白摇头,顽强地梗着脖子,摸了摸怀中听寒的毛。景乐之家大业大仇人多,还是不要跟它过分亲密的好。
二人一前一后地拐进长长的走廊,两边高耸宫墙营造出一种探监的氛围。她本以为公主居住的寝宫应该是堆积着花花草草,四面飘香的。结果拐进府门映入眼帘的不是花草,而是断壁残垣。仿佛经历了屠戮,整个宫殿都摇摇欲坠了。
苏月白大惊,扯住景乐之的袖口,叹道:“殿下,您确定这是去见公主?不是打算把我活埋了?”
“活埋?”景乐之低低地重复,后抿嘴一笑,眼中光华乍现,“月儿对自己竟如此刻薄?”
“只要殿下不这么刻薄就好!”苏月白低头,专注于脚下的怪石。她身子弱,腿脚也没什么力气,若是再被石头绊倒,摔在景乐之面前,就囧囧有神了。
好在这栋陈旧又破烂的院府并不大,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已经到了内殿。景乐之没有任何通传地叩响了大门,内里有稚嫩的嗓音回了一句:“殿下,请稍等!”
苏月白借着破掉的窗户纸往门内窥视,隐约瞟见一个黑衣飘飘地女子在屋内来回溜达,而她身后,另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正拿着绳索,如套马一般把她利索地捆在柱子上。
然后大门打开,门内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惊呼:“大哥,你来看我了?”
景乐之微笑着跨入门内,额前的冷汗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苏月白跟过去,与开门的白衣小丫头对上眼,那丫头目中惊喜,急切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恳求道:“神婆姑姑,您快救救公主啊。”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穿透苏月白的耳朵,就见一支赤红色的匕首飞面而来。
景乐之挥扇一挡,匕首折回墙壁,穿出了一个孔洞。
对面绑着的公主突然惊惧地“哈哈”大笑,一头乌黑的头发顷刻间被赤红浸染,好像自她的脑袋顶破了洞,流下了鲜血。
苏月白微微皱眉,拉过白衣丫头的手,愕然道:“这是你们的韵之公主?”
丫头点点头,眼中却滚出了泪珠。她攥紧苏月白的手,跪在地上,恳求道:“求您……救救公主。”
苏月白侧头望了眼景乐之,问道:“我能近前看看公主么?”
“你小心!”景乐之忧心地让开路,只淡淡地提醒。
苏月白拍拍白衣丫头的手背,笑道:“如果我有办法,定会替公主解忧。”
白衣丫头点点头,自地上起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扭头道:“您跟在佩儿身后,公主她只认得佩儿。”
苏月白扯扯她的衣襟,安静地贴了上去。
二人如影子般慢慢近前,已经变成赤发怪人的公主,再次大喝一声:“佩儿,把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赶出去!我不想看见他!”她愤愤地盯住景乐之,眼中怒火中烧,连藏在佩儿身后的苏月白都能感觉到铺面而来的灼热。
佩儿转过头,为难地看了看景乐之,恳求道:“殿下,您……还是……”
“本王在门外等着,有什么事便出声!”景乐之瞅着苏月白,眼中尽是担忧。
苏月白点点头,往佩儿身后缩去。
佩儿慢慢地挪动脚步,面上容色坦然,口中喃喃地劝慰:“宫班主,您不要这样,长殿下好歹也是公主的兄长……”
“兄长?”柱子上的公主冷哼一声,嘲笑道:“当年,若不是他的苦苦相逼,我又怎会坠入悬崖?莫不是他的疾言厉色,韵之怎会同意下嫁大元国太子?他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苏月白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楚面前这些话有什么深意,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佩儿,好容易走到了柱子前,脚下却忽然一空,重心不稳地歪了头。
柱子上的公主见到生人的脑袋,马上火冒三丈,喊了句:“何人如此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心情低落,求虎摸!
、第三十一章 接受过去,承担未来
苏月白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公主,竟能口吐暗器,红色飞镖如幺蛾子般在空中打着旋,朝她飞来。
这屋子空旷得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关键时候又不能拿佩儿做人肉盾牌。苏月白情急之下,只能喊了一声“听寒”。
黑猫跃进窗子,爪下生风,将三个暗器全部踩在脚下,生生改变了其飞行方向。
苏月白抚着胸口,愕然道:“公主殿下,不带这样暴力的。”
柱子上的公主眼风凌利,眯眼警惕:“你是何人?”
“月儿是个神婆。”苏月白躬身介绍,朝听寒使了个眼色。
听寒自地上迂回到柱子后,化出人形,用手刀敲上了公主的脊梁骨。受到外力撞击,她嗷一嗓子,晕了过去。
苏月白扶起佩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坦白道:“还是把公主打晕吧,有些话我想问你。”
佩儿心痛地瞅瞅柱子上耷拉的脑袋,点了点头。
“宫班主是何人?”苏月白走到桌前,腰酸背痛地坐了上去。
佩儿犹豫了一下,却眨巴着泪眼沉默了。
苏月白憨憨一笑,劝道:“我是来帮助公主的,你不说实情,我又该从何下手?”
“可是……”佩儿望向门外,面上全是为难。
苏月白跳下桌子,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长殿下既然派我过来,自然是为了救公主。”
佩儿扬起脸,眼中再次盛满泪水,她点点头,吸溜着鼻涕道:“宫班主是公主深爱的人,只是他们无缘在一起。”她的泪滑下面庞,落在苏月白的手背上。
她愣了愣,复问:“那宫班主人呢?”
“三年前,我随公主出宫游玩,在临潼的一个云和戏班见到了当时的名角宫陌。公主喜欢听他唱戏,经常瞒着皇上私自出宫与他相会。后来这件事被长殿下知道了,他给了宫班主一笔钱,劝他知难而退。可是,宫班主与公主感情深厚,岂是外力可以阻断的?他们在月圆之夜私定终身并相约一起私奔,可是途中被长殿下拦下,挣扎对峙时,宫班主失足掉下了悬崖,已经……”
佩儿哽咽了喉咙,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自打宫班主逝去后,公主就魂不守舍,长殿下劝她忘记宫班主,并请求皇上派公主去和亲。公主心灰意冷,便答应了。可是成亲那晚,她说她看见了宫班主,并坚持他还活着。自此,公主就像着了魔怔,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变成红发的怪人,并且称自己是宫班主,扬言要找长殿下寻仇。”
苏月白撇撇嘴,自语般嘟囔:“长殿下真是活该,谁让他棒打鸳鸯!”
“姑姑说什么?”佩儿没听清,凑过来拉住她的手恳求:“还请神婆姑姑救救公主。”
苏月白叹气道:“若是真有鬼神作祟,我尚且可以帮忙除之,可如今,公主乃心魔深重……”她面露为难,惋惜地盯住佩儿的脸。
佩儿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名分上是主仆,其实亲如姐妹。自打公主异变后,她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便是已经黑化的公主也还是能够认出佩儿,可见,她们之间的情意非同一般。
苏月白虽然无力,却也有些感动。她攥攥佩儿的手,赞道:“公主得佩儿照顾,真是幸事。我虽能力尚浅,却也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殿下同意否?”
“什么办法?”佩儿眼睛发亮,眸中翻腾起希望之光。
苏月白瞟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公主,解释道:“既然公主与宫班主情根深种,那宫班主定然不会让她以身犯险。若是能将宫班主的魂魄唤出来,二人见上一面,或许有解。”
“不行!”一直在柱后沉默的听寒冷着脸走出来,目光阴寒地盯着苏月白。
佩儿点亮的面色几度明灭,她扭过头,诧异地盯着听寒,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苏月白跨前一步拉住听寒的胳膊,扭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不过……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听寒瞪眼,一张俊脸像刷了一层浆糊般紧绷着。
苏月白赶忙将大脸贴上他的袖管,刻意讨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涉险!”
听寒没再多话,只用眼风切割着苏月白的笑脸。
佩儿看不出他们笑容里的玄妙,只当这是答应救自家公主了,马上欢乐起来,拉着苏月白的手笑得花儿一样。
苏月白挂着安心的微笑,拉住听寒往外走,口中承诺:“佩儿,你放心,等我和殿下商量后,再给你答复。”
佩儿感激地点头,抹一把脸上的热泪,朝苏月白挥了挥手,就奔过去照顾公主了。
苏月白打开门,景乐之应声望了过来,在看见听寒后眉头微微皱紧,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凝滞。
“殿下,能借一步说话么?”苏月白侧头瞥了一眼听寒,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化出猫身,隐进了树丛。
苏月白知道他并没有走远,只是让景乐之看不见了。
“韵之可有救?”景乐之发问,像提及难过的往事一般,笑容渐渐凋零。
苏月白走过去,扬起头,反问:“殿下可是真心?”
景乐之闻言,眉心一蹙,眼中笼上阴影,他轻启唇瓣,似轻叹般再问:“何出此言?”
“若是真心,月儿可告知方法,若并非真心,那月儿便回孟庄了。”苏月白直直地盯紧他的眸子,眼神不躲不闪。
景乐之只觉心上被踩了一脚,闷闷地疼了起来。从苏月白的表情不难看出,她已经听说了宫陌的事情。而那段情|事,确实因他而终结。她虽然没有抱怨,眼神里却是浓浓的惋惜,似乎提醒他所犯过错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
他胸腔憋闷,只能无奈地垂头,卸去脸上的恣意潇洒,转而低沉地问:“是何办法?”
“不过,我不敢保证,公主不会怨你。”苏月白看出他的懊悔,慢慢放缓了语调,眼神也跟着柔和了不少。
但是,景乐之依旧伤痛地半闭起双眼,似叹息般低喃:“我不想狡辩,但却是希望韵之可以幸福。”
“与挚爱生离死别,怎么可能幸福?”苏月白擒住他的眼,似嗔怪地说了一句。
景乐之用沉默代替伤感,不再开口。
苏月白没理由咬着不放,马上转换话题,认真地问:“那天在生命树下,玉箫他们撑起的金色罩子可是能够阻挡阴气的结界?”
景乐之慢慢抬头,望进她的眼里。答道:“你既然看见了,本王也无需隐瞒。玉箫乃冥界尸兵,善防守结印。”
“那借给我用用可好?”苏月白仰着脸,拿捏出商量的语气,“殿下一定明白,在爱情的关系里,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作为旁观者,只会多说不益。所以,我想把宫班主召唤出来,他如果肯原谅你,那公主定会释怀。”
景乐之的脸微微一颤,眼睛豁然睁大,眸中暗淡的光如烛火般摇曳着。他似压抑着火气,唇瓣哆嗦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殿下为何那么讨厌宫陌,但有一点却是没办法改变的。他因你而亡,公主便是恨你也是应当。如果不能承担被讨厌的责任,又怎会换来原谅?我想,殿下一定希望,韵之公主可以重新开始。”苏月白老气横秋地谈论了宽恕的大道理,将景乐之堵在发火咆哮的节骨眼上。
他深深吸气,却是张开的嘴里再也没吐出不满的言辞。他并非顽固不化,又岂会听不懂苏月白的意思?她是在劝他,接受过去,承担未来。
二人深深地对望着,似要把彼此刻进眼中。
许久,景乐之才点头,说了句:“本王会照你所说进行安排。”
苏月白如释重负,由衷地赞了一句:“殿下还是很明理的嘛!”
事后,景乐之没有含糊,特意吩咐玉箫等人听从苏月白的差遣。倒是听寒一直不情不愿,摆着臭脸对苏月白不闻不问。
苏月白不喜欢冷战,只好软磨硬泡地黏在他的身上,晓以大义地承诺:“你尽管放心,玉箫他们的结界非常坚固,就是有鬼吏来,还有天里和他们对打,关键时候,我就躲在景乐之身后,这么多能人智士,鬼吏也不好硬碰硬对不?况且这次的事件解决后,咱们就能高高兴兴地回家啦!”
听寒无言,面上却罩着担心。他只是说服不了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月白以身犯险。
招魂那天,月黑风高,非常符合气氛的连天色都阴了几分。
苏月白在破旧的公主府摆开长桌,奉上猪头肉,将宫陌的生辰八字用鲜血写在符纸上,又燃起一只招魂香。她穿着祝袍,手持货真价实的招魂铃,一曲广播体操之后,一缕皎白的魂魄便飘乎乎地飞了过来。
玉箫他们本是死人,自然看得见魂魄,便将结界撑开一条缝,把魂魄放了进来。
苏月白见魂魄落地化出人形,不禁感慨,真是姿色俱佳,雌雄同体啊。怪不得景乐之不喜欢他,想必有一半是出于嫉妒。他们都是妖冶的男人,自然互相排斥。
她招招手,将铃铛放下,小心地问:“你是宫陌?”
对方点头,默然地看着她。
苏月白再问:“你为何不去投胎?”
对方沉默,眼中如死水般暗淡。
苏月白只能自问自答:“是为了等一个人对么?她是大唐国的小公主景韵之。”
对方慢慢抬头,继而将眼神定格在苏月白的身后。
“宫郎……”韵之公主由佩儿搀扶着在结界外哑声呼唤。
苏月白知道时间紧迫,马上冲过去拉住鬼魂的胳膊,圈住他的眼神劝道:“如今,公主为了你精神失常,你要劝她享受生活,至少不应该用回忆折磨她。你也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人会生不如死吧,你必须劝她放下仇恨怨念,面对自己,面对生活。”
宫陌点点头,眼神再度延伸到结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都冷得想流鼻涕,但是停不下来啊……
、第三十二章 后会有期
苏月白朝玉箫抛去眼神,结界再次裂开一条缝隙,韵之公主如离弦的箭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进结界,并且急切地撞到了苏月白身上,那股蓄势待发的冲击力愣是将她撞出去两步。
苏月白揉着酸痛的肩膀,从结界里挤出来。
听寒已经化成人形,一脸焦虑地立在玉箫身边,他眼风绵密,警惕地扫射着四周。
苏月白跑到景乐之背后,抓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阴暗的地狱气息已经四散开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结界外渐渐聚拢的黑色雾气。
果然不出所料,不消一刻钟,黑影已经凝固,渐渐显出人形。身着黑袍的鬼吏,足足来了五个。
苏月白担心地瞥一眼听寒,又扯扯景乐之,纠结道:“殿下,要不……先跑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