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面不改色,依旧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他的桌案,还时不时朝苏月白抛个媚眼。
“奶奶的尸身都要腐烂了,我需要把她放进冰棺,要不来不及施以还魂术……她老人家就活不过来了。”苏月白说出实话,并扯住他的胳膊,央求起来。
景乐之看了她一眼,眉目一如既往的清澈。他张张嘴,吐出的话语却是:“我派人去取。”
“冰棺在密室里,你怎么能取出来。”苏月白急得跺脚,扯着景乐之的手臂也开始用力,直接拽着他往后倒退了一步。
“那就在府内作法,不是更快更有效果?”景乐之任由她拽着,也没挣扎。
苏月白见他铁了心不放人,干脆不再交流,甩开膀子冲出了端和殿。她跑回画眠轩,冲进冰库将孟奶奶的尸身背在肩上,也不顾秀秀的拦阻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到府门外。好容易看见了龙首崖的边缘,她在包包里掏出御风符双目紧闭,用尽全身的力量往悬崖下跳。
作为有恐高症的患者,背着僵硬的尸体已经很吃力了,结果还要跳崖以求解救。苏月白真是豁出去了,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坠了下去。
她本以为,有御风符护着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是可以安然无恙的。就像现代人玩儿蹦极,安全措施很好很强大,所以也就追求瞬间的刺激。她只是用古代的法术,硬着头皮感受了一下蹦极的乐趣。
但是无论她如何慷慨激昂,可每每纵身,都只是被结界弹了回来。反复操作了几次,竟然把孟奶奶的衣服都蹭破了。
苏月白从地上爬起来,望了望抱胸旁观的景乐之。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在保护你!”
景乐之扔给秀秀一个眼神,慢慢转身,甩下不留情面的背影。
苏月白挣扎着被秀秀搀扶起来,愤然道:“他怎能说得这么坦然?还保护?明明就是监禁。”
“月儿这话可要让殿下伤心了,如今外面局势混乱,你冒然出去,岂不危险?”秀秀拉下脸,担心地牵住她的手。
苏月白不再多话,只背起孟奶奶,随着她往府内走。毕竟,这是端王府,她再放肆也抵不过景乐之的独|裁,所幸她还有办法。
景乐之不放她出去,她就在府内作法,反正为了放魂魄进来结界是会裂开的,到时候她卯足劲儿飞出去也是可能的。
苏月白打着小算盘,在画眠轩的暗室里架好桌子,摆上招魂香,把孟奶奶的衣襟撕下一块,泡在血液里。
准备就绪后,回身望了眼围观的群众。为了保证招魂仪式的神秘性和非公开性,能够有幸被选为旁观者的,只有秀秀和天里。秀秀辅以壮胆,天里则为了监视。
“现在起,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她低低地提醒,将招魂香点燃。
孟奶奶的生辰八字她是知道的,为了增强招魂的能力,她用自己的鲜血一笔一划的在符纸上写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了时机。一年只有三次鬼门大开的时候,浪费可就麻烦了。毕竟孟奶奶的魂魄非比寻常,不似一般的孤魂野鬼。
招魂香袅袅地升起烟霞,迷蒙了暗室里唯一一点烛光。苏月白诵起咒语,将整个暗室染上一层恐怖色彩。
苏月白虽然是新手,但是贵在学习能力超强,区区招魂她已经圆满完成过两次,这次本来也没有悬念。只待孟奶奶的魂魄出现后,再劝她重入身体即可。
可是,这次的招魂时间有些过长。苏月白念了五遍咒语,把旁观的秀秀都念困了,可是孟奶奶的魂魄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起初,她以为是景乐之在捣鬼,不让玉箫放孟奶奶的魂魄进来。可是天里拍着胸脯保证,景乐之已经发誓不会插手。况且,他是百分百希望此次招魂能够成功,也好让苏月白断了回家的念头。
外部原因不能构成失败,那就是内部原因了。苏月白检讨了自己的操作流程,又分析了桌子上这些摆设的真伪,在确定无误后蹲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招魂仪式以失败告终,孟奶奶没有出现,苏月白受到了打击。她觉得既然进入了月儿的身体,她就是孟家最有天赋的接班人。可是,区区招魂,她都做不好。如果听寒知道,一定又要训斥她的不学无术。
苏月白自打招魂失败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失眠多梦性格暴躁,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蹂|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一日入夜,苏月白再次失眠,眼前都是孟家人的影子。孟奶奶慈爱又严厉的笑脸,孟老爹傻兮兮的纵容,以及听寒时不时冷飕飕的关怀。这些点滴,在脑袋里飞上飞下,搅得她不得安宁。
作为孟家人,苏月白不仅没有把巫术发扬光大,而且还被困在王府内,找不出拯救孟家的方法。这种无力感将她压得心神不宁,好像孟家的所有恩怨情仇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她披上外袍走出了屋子。夜风寒凉,吹在身上多少有些刺骨。她张开双臂,半闭着眼睛,任由冷风刮过她的五脏六腑,凉进心里之后,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
她抹一把脸,蹲在池塘边瞅着水面上无精打采的自己。她活了两辈子,自认为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又有身为人民公仆的爱心。对待人事物都保有最基本的信心,至少她没有手足无措成这样。
即使初到孟庄,即使在听寒的逼迫下想要自杀,她都从未放弃。但是,现如今,她却体会到深深的无措感。她不愿意与景乐之同流合污,也不愿意求他,可是单靠自己又找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她的身边,仿佛一下子就没了可以依赖的人。
真正变成一个人之后,她体会到了孤单寂寞冷,也体会到自己的卑微。原来,她的坚强、固执,都依赖与大家的支持。因为有听寒护着,有孟家撑腰,她才能活得恣意和潇洒。而今,一切都变了。
本来宁静的池水仿佛感知到她的心理波动,渐渐推开涟漪,把苏月白的脸击了个粉碎。
她叹了一口,抚着胸口直起身。突然的起立让低血压的脑袋来了个供血不足,苏月白只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个不留神,身体已经前倾。她本就蹲在池边,如此一来,干脆失去重心,整个栽进了水池里。
透心凉的池水扑面而来,浸过四肢百骸直插心脏。苏月白虽然会游泳,但是双腿却被池水缠住,抽了筋。痛感和压迫感一齐爆发,将她来不及运转的脑袋彻底击懵。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或许是体会到她那发自肺腑的绝望,一直沉在水底的淹死鬼纷纷探出头,并一齐扯住了她的双腿。
苏月白自恐慌中睁开眼,看清了面前这一张张惨白又惊恐的脸。他们生前被水淹死,死相丑陋,各个面目狰狞,看到苏月白在看他们居然还露出了狞笑。
已经来不及绝望了,苏月白本能地蹬腿,用尽力气往水面上划拉。扑腾的水花被景乐之看到,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并死死地拽住了苏月白的手臂。
苏月白拉住救命稻草,全身心地扑在景乐之的身上,与她一起扑过去的还有十几个淹死鬼。大家齐齐围过去,将英雄救美的景乐之拉下了水。
景乐之本质上是个凡人,偶尔会看不见鬼魂,只是觉得苏月白弱小的身体非常沉重,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块大石头,无论如何用力都浮不上去,二人在挣扎中对视一眼,愣是把对方吓了一跳。
苏月白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憋得面色通红,眼睛珠子都像是凸出来一样,一脸的惊慌失措。而景乐之则是救人在先,脸色稍显光辉,但是他的肩上头上,都扒着淹死鬼。从苏月白的角度看过去,真是惨不忍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哇哈哈!
有亲说又文又白的对话看着很郁闷,作者正在纠结如何修改。
真是大工程啊!掩面泪奔……
、第四十七章 水鬼的逆袭
苏月白张开嘴,吐出一串泡泡,终究还是一口气没提上来,翻了白眼。
景乐之搂过她的肩,扣住她的后脑勺,在淹死鬼的骚扰下擒住她的嘴,为她蓄了一口气。
这口气非常管用,苏月白翻白的眼睛珠子顷刻间恢复神采,并再次清晰地目睹了眼前的大脸,以及他身上趴着的淹死鬼。
景乐之的人工气囊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苏月白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祭出转魂梳,把缠绕在他们身边的淹死该捆地捆了,该绑地也绑了,最后连同她和景乐之一起扔出了水面。
苏月白坐在景乐之的身上,抹一把湿透的头发,呼喊道:“殿下,你家池子里到底冤死了多少人?”
景乐之推开苏月白跨在腰上的屁股,起身道:“你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那么多淹死鬼么?”苏月白扫一眼四周,淹死鬼们正被转魂梳的黑丝掉在空中,齐刷刷地陈列在眼前。
景乐之虽然刚开始还看不见鬼魂,但是在苏月白身边,也沾了她的仙气,勉强能够看见。被苏月白如此一说,他也看到了空中的淹死鬼。
“你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苏月白喘着粗气,将胸腔里的水汽排出体外。她警惕地盯住景乐之,从淹死鬼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们对景乐之的愤恨和仇怨。如果这些淹死鬼都是被景乐之推下去的,那他就太可怕了。
景乐之溜了眼空中,倾身过来,扬起手试图拍拍苏月白的后背,但是刚刚伸过去的手却被她粗鲁地挡开,并且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你想多了。”他退回去,整理着湿哒哒的衣服。
苏月白抽动手指,将一个年纪尚轻,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丫头拽过来,拍拍她的脑门问道:“你是被长殿下推下去的么?”
那丫头恐惧地瞅了一眼景乐之,怯怯地点头。
“他为何会如此对你?”苏月白将耳朵凑过去,紧张地瞪了景乐之一眼。
景乐之不慌不忙地拧干袍子上的水,负手立在岸边无所畏惧地看着她们。
小丫头摇摇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苏月白拍着胸脯,抱住她的胳膊贴在自己的侧腰上,嚷着:“我让你摸我,你告诉我真相可好?”
鬼魂感知到温度,不自主地翘起嘴角,她顺势滑溜溜地贴过去,揽住了苏月白的腰。
“长殿下不喜下人们谈论他的童年往事,我只是……道听途说……”小丫头终于开口,但是声音却越来越低,落入苏月白的耳朵里只是零星的片段。
她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叹了句:“你提起了殿下的伤心事,还是他不愿承认的伤心事。”
小丫头在她的话语里迷蒙了眼眶,有水珠滚在苏月白的肩头。
“长殿下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你不要怨他!”苏月白搂着她的肩,站在鬼魂的立场上,说出了安慰的话。
毕竟景乐之曾经有一段疑似被□□的变态生活,那个时候他一直作为女性活得没有性别自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穿着裙子招蜂引蝶,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苏月白理解他骨子里那股沸腾的残忍,也知道他只是自卑。
作为被仇恨禁锢的灵魂,苏月白对淹死鬼也抱持着作为孟婆应有的同情心。她希望他们可以顺利投胎,不要再潜伏于冰冷的水底,怨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所以,她思前想后,只能走到景乐之身边,仰着脸恳求:“殿下能不能向他们道歉?告诉他们当初只是一时气急,并非成心想要他们的性命?”
“本王乃大唐国长皇子,侮辱本王本就是死罪。”景乐之不屑,将凌厉的眼神砸了过去。
苏月白身后的小丫头慌忙往她的背影里缩了缩,委屈地啜泣了几声。
“殿下好残忍,竟然能说出这种强词夺理的言辞。”苏月白白了他一眼,拉过身后的小丫头,指着她乱蓬蓬的头顶嚷:“若不是殿下痛下杀手,这个孩子是能嫁到大元国去做太子妃的,就因为殿下的残忍,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这个责任又要谁来承担?”
景乐之愣了楞,诧异道:“她的人生,你如何知晓?”
“我能看见!”苏月白笑了笑,转身望住空中的淹死鬼,依次剖析:“这位是将军命,这位是土财主,这位是未来艳名四起的名妓,这位是内侍官,这位将来还有可能与殿下擦出一段爱的火花呢!”
景乐之瞟了一眼被传绯闻的淹死鬼,见她白皙的脸上隐有笑容,略略一望还真觉得是个美人。他局促地站在池边,低下头,溢出一句:“是本王的错!”
苏月白当即拍手,勾起手指将空中的淹死鬼拽了下来,集体致辞:“既然长殿下已经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并且主动地、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想,大家还是赶快投胎吧。”
一众鬼魂本就不想被禁锢在水底,永远忍受黑暗和阴冷做湿漉漉的水鬼。听苏月白如此一说,又听她说出了他们在人间的辉煌命运,心里或多或少都轻松了些。再加上,苏月白是孟婆的后人,在鬼魂的世界还算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经过她的劝阻,大家纷纷点头。
苏月白每人赠送一碗孟婆汤,将他们的红尘斩断,与景乐之一同目送着淹死鬼们如一道道白晃晃的光,直飞出结界,奔往新的彼岸。
又是劝说又是赐药地折腾了很长时间,当苏月白打着哈欠靠着景乐之的肩膀流下哈喇子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景乐之担心湿衣服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便好心地拍拍她的肩头,唤了句:“醒醒!”
苏月白抹一把脸,睁开睡眼,咕哝:“正做梦呢,待会再醒……”
景乐之慌忙垂手,竟傻兮兮地以为,美梦可以延续。但实际上,苏月白只是歪着脖子睡得有些落枕,腰酸背痛腿也抽筋。她在争取时间,恢复麻痹的神经。
待她完全清醒过来,筋骨也舒展得差不多时,晨曦已经铺上了她的大脸。她摇晃着站起来,扭身望住景乐之,苦笑道:“这次月儿失足在先,多谢殿下相救。”
“你要如何报答本王的救命之恩?”景乐之果然见缝插针,马上覆过来含情脉脉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月白嘿嘿一笑,整齐的小白牙泛着光,她眯眼踮脚,凑到景乐之的面前,回道:“殿下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月儿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替您开脱,您早就被水鬼诅咒了。”
“人鬼殊途,他们如何能够害我?”景乐之不信,唇角挂着笑。
苏月白拍拍他的脸,回身望住身后的池子,解释道:“那殿下觉得缘何这池子养不得活物?”
景乐之的眼睛自苏月白脸上擦过,继而投向池塘里。经过她的提醒方才想起,这片池子确实是养不了活物。什么鱼儿花儿水草之类,都没办法存活。曾经在池子里投放了百只锦鲤,结果第二天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