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不信还来问我作甚?”苏月白也有些气恼,直接将脑袋扎进翅膀,不再看他。
冥王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忽然俯下身来,探手将苏月白取出来,命令道:“你现在可能化形?”
“不化!”苏月白利索地摇头,对他的要求无动于衷。
冥王把她捏在手心里晃了晃,警告着:“你若不听话,我便再扔一遍……”
苏月白一个激灵,对扔来扔去的命运深感揪心,遂叹口气,嘟囔着:“我化……我化还不行吗!”
说罢,气沉丹田,凝神闭气。胸中的愤懑化作金光,顺从地化出人形,软趴趴地靠在了冥王的怀里。她仰起脸,表情不屑地瞪着他,嚷了句:“这样总行了吧!”
“你转过身去!”冥王出声,那双手却像是避讳什么一样,在苏月白的身侧局促地伸展着,并未贴过去,也没有搂着她。
苏月白不耐烦地转过身,强迫自己保持着笔直的身板,嘟嘟囔囔地念:“随便看,难不成我身上还有什么记号不成?”
冥王的眼神自她的后背缓缓下滑,最后停在了屁股上。如果人可以造假,那胎记也能造假吗?有那么一刻,他突然不太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苏月白光溜溜的,虽然她不怕被看光光,但是从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在身上也是惊起一层鸡皮疙瘩。她缩缩肩膀,无奈道:“看完了能给件衣裳吗?”
冥王这才缓过神来,慌忙转身,自榻上拾起自己的袍子扔给了她。
苏月白接过袍子,郁闷地瞅着他的背影,嘟囔着:“这个是不是太大了?”
“不想穿便变回乌鸦。”冥王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跨门而出。
苏月白撇撇嘴,将袍子罩在身上,草草地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此时此刻变回乌鸦比较好,但是这么变来变去实在耗费精力。她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小妖精,灵力还不太稳,折腾的次数多了反而累人。索性就顺了冥王的心意,先做一会儿鸟人。
冥王自打出门后就一直忧心忡忡,面色铁青,连路上遇到鬼吏打招呼请安都无暇顾及,只加快脚步往孟婆庄赶。他的寝宫设有结界,不用担心苏月白逃跑,但他心底的疑惑却没有说出口,只想找个人谈谈心。
五百年来,能够劝他坦然接受苏月白出走真相的,也只有孟奶奶和孟老爹。他们活得太久,目睹了不管是月儿还是苏月白的全部经历,也知道她身上的谜团。他只想确定,苏月白有没有可能只是忘了他。
匆匆赶到孟婆庄后,女鬼红娇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他拦下。他指了指苏月白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吩咐着:“让孟婆来见朕。”
红娇点点头,她初到孟婆庄才短短百年,而苏月白一直是冥界的传说,她并未见过。只是,每次冥王大驾光临,都会雷打不动地在侧屋端坐好几个小时。她只听说那间屋子经过重建,曾经被焚毁过,而屋内的布局摆设,她们这些低等的鬼魂是无缘得见的。
曾经,有好事的鬼魂开始杜撰,谣传那屋子里封印着大妖怪。连孟婆都说,那间屋子里戾气太重。
红娇并非好事的女鬼,对冥王的异常举动也尽量习以为常,听到吩咐后马上照做,唤来孟婆担心地问:“婆婆,可要奉茶?”
“不用管他。”孟奶奶摆摆手,回身时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焦灼。这么多年以来,她虽然不愿相信苏月白会留在听寒身边,但是对于墨九君时不时的折腾也很心烦。
堂堂冥界之主,总会阴沉着脸,在那张大床上僵坐着,时不时自言自语。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孟奶奶便不知从何安慰。久而久之两人开始各干各的,并无交流。但是,如此一来那间屋子还有何作用?不过就是吸收了太多负面情绪,让人心情很不好。
孟奶奶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站在门前瞟了瞟床榻上的人影。
冥王如佛像般沉默着,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
四目相视,孟奶奶反倒笑了:“今日陛下竟还清醒着?”
冥王自榻上起身,在堂下转了一圈,猛然回头,“月儿会不会压根就不再猫妖那里?她只是……只是……把我忘了?”
“既然忘了,便让她忘了吧!”孟奶奶以为墨九君这是像往常一样发神经,也就随便敷衍着。
可是,他却忽然扑过来凝住孟奶奶的眼睛,“我今日见到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妖精……甚至连胎记都……”
“妖精?”孟奶奶听到他的话也开始紧张,急切地回望过去。
“是一只乌鸦精,我已经探过她的灵识……只是看不清楚……”墨九君懊恼地垂下头,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他希望乌鸦精就是苏月白,却又害怕她们是同一个人。
孟奶奶闻言,点点头,扭身道:“带老身去看看,或许……能够探明她的真身。”
红娇端着茶水在屋外徘徊,刚要敲门,却被迎面出来的孟奶奶吓了一跳。她举举茶盏,慌忙垂首:“婆婆……”
“红娇,今日是转生井开井之时,你别耽误了时辰,我去去就回。”孟奶奶微微侧头嘱咐了一句便唤来黑云,腾云而去。她身后的冥王也是沉着脸,二话不说地紧跟而上。
两人落进寝殿后,苏月白正趴在冥王的床榻上小睡。她耗费了心力,累得要死。好容易看见一张床榻,一时没忍住,便睡着了。
孟奶奶停到她的身前,细细地端详着她的五官。模样确实相像,气息却被隐藏了,没有妖气也没有人气,好像是个死人。她伸过手去在她的额前稍作停留,温热的体温传了过去,苏月白被惊醒,慢慢睁开眼。
“你可有名字?”孟奶奶拽住她的手发问。
苏月白点点头,“苏月白……”
见对方没有反应,便郁闷地揉揉眼睛,嘟囔着:“你们……怎么对我的名字这么感兴趣?”
“五百年前……你身在何方?”孟奶奶逼近她的眼睛,本该苍老的脸却连个褶子都没有。苏月白有点纠结,竟笑嘻嘻地嘟囔:“这张脸……好奇怪……”
“你说什么?”孟奶奶紧紧她的手,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
苏月白摸摸她的脸,脱口而出:“奶奶不是孟婆么?有几百岁了吧……”
“你认识我……”孟奶奶松开手,惊异地退了半步。
苏月白正襟危坐,马上摇头,自己也有点疑惑地嘟囔着:“应该是见过……”
“那陛下呢?你不认识他了?”孟奶奶转过身将墨九君推到她的面前。
苏月白摇摇头,“陛下也认识我?不是因为被馒头砸了?”
“还有一个办法!”孟奶奶忽然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苏月白还在迷茫,指尖却已经淌下血来,孟奶奶端着白瓷碗,朝墨九君摆摆手,“陛下,老身去试试。”
苏月白不明所以地瞅着他们紧张兮兮的眼神,一时无语,只慢悠悠地抽回手,放在嘴里嘬了一下。她从未尝过自己的血,喝起来竟然甜滋滋的。她伸过手,自墨九君的面前晃了晃,笑道:“陛下,我的血是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墨九君愣了一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嚷道:“你喝了什么?”
“血啊?”苏月白瞅着自己的手指。
墨九君皱眉,本就沉重的脸更加僵硬,“吐出来!”
“已经吞下去了,怎么吐。”苏月白挣扎着,摇头晃脑的时候胸腔里涌上一股热热的液体,喉咙也跟着一阵灼热,再低头时,刚喝进去的血却吐了出来,并且不偏不倚地喷在了墨九君的脸上。
苏月白瞪圆了眼睛,惶恐地探身去擦。因得身上的衣服过分宽大,行动不便,一翻手脚并用后就滚下了床榻。若不是墨九君不顾脸上的血腥,出手接住,恐怕她定会摔坏了脑袋。虽然她的脑袋现在也不灵光,但若是再摔傻了就更麻烦了。
就在这投怀送抱间,苏月白脑袋里有根弦崩断了。她贴在墨九君的胸膛上,忽然觉得好生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记起了自己是谁。但是,她没有心,很多感觉都零零散散的。不过,这一瞬倾心,反倒让她有些恍惚,竟愿意老实地藏匿在他的怀里,不再挣扎也不再找茬。
“陛下……这血……确实是孟家人的……”孟奶奶冲进来,正巧撞见苏月白歪在床沿上,被墨九君死死地搂在怀里。
“我……好像……确实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可是……”
苏月白摇摇头,痛苦地扭曲了脸。她缓缓地探出手,在墨九君的脸上擦了又擦,眼神虽然清澈却并无焦点,她的指尖有些颤抖,落在墨九君脸上的时候也是尽量小心温柔。
墨九君触到她的体温,心底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眷恋都像潮水一般,瞬间便涌了上来。现在他可以确信,她只是忘了他。
“我……你……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心……”
苏月白不知为何已经泪流满面。她记不起的感觉,忆不起的人,在朦朦胧胧的痛楚里越来越沉重,脑袋像炸开了一样,撕心裂肺的疼。
墨九君轻轻地把手覆上她的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并无动静。他又怎会忘记,苏月白在他的面前被沧拔剜心,血淋淋的伤口,以及逐渐冰冷的身体曾经反复折磨着他的梦境。
现如今,她回来了,只是这样,就应该庆幸。
所以,他拭去她的泪,淡淡地笑了笑,回道:“无论你心里有没有我,我终究都是你的。若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只是……这一次我定不会放手,定会竭心尽力地守护你,用一生的时间,弥补遗憾和过错。”
他抚摸着她的脸,眼底沉痛的光却格外耀眼,“我不要你的心,但是我会做你的心,替你感受世间的一切。”
“听你这么说……好像有点疼……”苏月白频频摇头,似乎要把脑袋里的点滴回忆都逼出去。她挣扎了一下,忽然软了下去,直接叹气:“算了……反正这里有吃有喝……我就凑合着……留下来吧!”
茫茫千万年后,苏月白终究还是没有想起墨九君以及关于景乐之的点点滴滴。但是,她活得很幸福。有些事,记起来是痛,忘掉了反而轻松。到底是她不愿想起还是根本想不起,这个问题再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和他能够踏踏实实的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掉得相当凶猛啊!
不过,总算纠结着结尾了。
鄙人番外无能,若是收藏过百小小激动的情况下估计会咬牙切齿地写一写。
不过,还是谢谢米娜桑的陪伴。
鞠躬九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