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殿下摆摆手,亲切地靠过来扶起孟奶奶,又转身拍拍苏月白的发顶心,慈爱又温柔地开口道:“孟婆婆实在太拘谨了,小王擅闯姑娘寝室,自是有错在先,况且多亏月儿姑娘动手,才让小王见识了孟家的实力,看来父王请孟婆婆前去做法祛邪,还是很有道理的。”
“殿下过誉,老朽不敢当!”孟奶奶谦虚地皱了脸,可那自豪的笑容却呼之欲出。
苏月白沉默地立在孟奶奶身侧,感觉她每个毛孔都散发着骄傲的光芒。毕竟,孟家颓废了几千年,能够被皇家抬举,自然是脸上贴金,值得骄傲一把。她感同身受,对这位善良纯洁的皇子好感倍增。
大唐国死了公主,宫中又有闹鬼的传闻,接二连三的死人,国君景云空心力交瘁,在查不出真凶的情况下企图利用旁门左道来解决问题。这才派了大皇子景乐之亲自登门请孟家人出山。
说来也奇怪,孟家老宅有天然结界,旁人根本无法入内,倒是这个肉体凡身的景乐之可以轻易破门而入。这才上演了采花贼的偷窥戏码,被苏月白教训的很惨。好在,大皇子景乐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宽厚仁义谦卑有礼,对于苏月白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并未追究,反而在她盛上家常便饭时对她赞誉有加。
孟奶奶对大皇子很是放心,竟将他留在孟家老宅,打算用黄泉之水为他滋养身体。如此讨好的举动在苏月白眼里也不是没有道理,景乐之好说话,常年笑眯眯的,如果能够选他做靠山,以后孟家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苏月白非常体贴地为他换上崭新的被褥,亲自铺床陪聊,端水倒茶,连沐浴时使用的黄泉水,都是她亲自挑进来的。
月儿虽然已经十六岁,按照古时候的逻辑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可她天生营养不良,长得极为瘦小,为了给大皇子挑水洗澡,她来来回回地跑了十六趟,把景乐之感动得无以复加,非要送她一只墨玉簪子聊表心意。
苏月白端着簪子,满足地凝看,只见细细的簪子上镶着一枚墨色的莲花,通体凝润,墨玉显然是上品中的上品,表面光滑偶现层层叠叠的云纹,月光一照仿佛云彩在空中流动,甚为空灵。她作为孟婆的后代,常年黑袍加身,本就没有姿色的脸更是死气沉沉。可这枝簪子往头上一插,不长不短的双层流苏随着脑袋的运动而跳跃,忽然就显得活泼可爱了。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月白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笑得很甜蜜,扭身瞧着窗边的景乐之,赞道:“簪子很漂亮,月儿很喜欢,谢过殿下赏赐。”
景乐之眯眼浅笑,缓步走近,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低问:“月儿年方几何?”
“嗯……”苏月白挠头,若说是二十六岁吧,长得不像。可要是说十六岁,又是在装嫩,心理上过不去。她纠结着扬起脸,反问道:“殿下觉得月儿多大?”
“乱猜姑娘的芳龄,不太妥当……”景乐之摇头,笑容却并未散去。
苏月白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心口,宏观地解释:“面上,月儿十六岁。可是心里,足有四十六岁。”
“你们孟家可是能长生不老?”景乐之覆上她的头顶,温暖的目光倾泻而下,照在她脸上都暖洋洋的。
“只有掌事神婆才能不死。”苏月白转过头,开始玩弄头上的簪子。
穿越前她是短头发,簪子可是从来都没带过的,这次有了新鲜玩意儿,让她爱不释手。
身后的人弯唇浅笑,宽厚的大手覆上她的肩膀,清爽的声音更是直冲耳蜗而来。
“孟家掌事神婆,可是月儿你?”
“是啊!”苏月白点头,自镜子里望了他一眼。几乎一瞬,她好像看见景乐之眼中闪过一丝阴桀,那抹暗影稍纵即逝,然后被温暖笼罩。
苏月白觉得自己多心了,也就没有在意地直起身,望着床铺告别:“殿下早些歇息,月儿退下了。”
景乐之面容清透地微笑颔首,眼中如湖水般宁静。
苏月白乖巧地阖上房门,在廊前扫一眼空落落的屋顶。自打早饭过后,就再未见到听寒。景乐之在老宅里晃荡,他不便现身,一直作为普通的猫在房檐上游走。可如今,她惦记着孟老爹的还魂仪式,本来沉浸在墨玉簪子里的新奇感也很快消亡。没有听寒在身边,多少有点担心。
她沉下脚步,缓慢地往密室走。孟奶奶说,午夜鬼门大开,她会亲自指导,与苏月白一起见证奇迹。
忐忑地走到寝室,就见听寒立在窗前,赏月般炫耀着背影。
苏月白走过去,有气无力地嘟囔:“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听寒扭头,目光如月色般清冷,“你不是围着皇子转悠么,还关心吾作甚?”
虽然是平常的不屑语气,可落到苏月白耳里,就突然氤氲了一股酸味。她咧嘴一笑,调侃道:“你这是吃醋么?”
“笑话!吾乃上古神灵,岂会动情?”听寒负手,月光落满他的肩头,黑色宽袍应情应景地翻飞着,忽然生出了萧索之气,让苏月白感觉心尖被谁揪了一下,疼了起来。
她叹息道:“红尘之所以是红尘,只因情深。你连动情都未体会过,人生很不圆满。”
苏月白同情地看着他,眼底水光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第十四章 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奶奶呢?”苏月白转移话题,将视线投放在密室的入口处。
听寒没有接话,依旧保持笔挺的姿态,优雅又淡漠地站在月光里。
苏月白捕捉到没来由的尴尬气氛,非常识时务地从他身侧逃开,跑到棺材床跟前,转动了旋钮。
密室的大门慢慢打开,隐约有阴森的寒气渗进屋内,案上的白烛晃悠悠地摇曳着,似乎被看不见的人吹了一下。
苏月白双手抱胸,转身望向门口。
雕花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隙,孟奶奶捧着一套白色镶红边的宽袍走了进来。
苏月白扑过去,接过衣服看了看,扭头问:“奶奶,这个……给我穿?”
孟奶奶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前的听寒,似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听寒眉心一蹙,转而化身为猫,跳出了窗子,消失在月光下。
苏月白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但听寒背影里淡淡的落寞却戳伤了她的眼睛,胸口浮动的心酸让她不自然地抽回眼神,死死地盯住手里的新衣服。
“此番,你爹若能复活,你便是孟家的掌事之人。奶奶只想提醒你,我孟家乃冥界后裔,血统纯正不容玷污。你若有心让贤,奶奶便下冥府为你寻一桩合称的亲事。”
孟奶奶凝住苏月白的眼,面上一派肃穆。她不过委婉地告诉苏月白,孟家的女子一旦传宗接代,巫力便会传承,生育是孟家的希望,也是上一代的遗憾。所以,苏月白的爱情和婚姻,都维系在孟家的复兴上。
苏月白听懂了,并且进行了联想。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对于爱情的奢望压根不曾有过。她本就冷情,对于传宗接代这种事兴趣不大,对于谈情说爱更是不屑一顾。即便孟奶奶如此警告,她听了也没有不舒服。
“奶奶,月儿知道了。当务之急是将爹爹救活,至于其他的事情,月儿定当尽力而为。”苏月白听话地点点头,唇角咧出一朵轻柔的微笑。
孟奶奶放心地拉住她的手,将那枚墨色的戒指圈在了她的大拇指上。
“奶奶信你,也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孟家先祖。”
“月儿铭记于心。”苏月白没有矜持,她抚摸着黑色钻石的表面,心底反而宁静了。她莫名其妙地占据了月儿的人生,也就要承担起她的责任。作为孟家掌事,仇恨也好恩怨也罢,她躲不开,只能迎难而上。索性,她一向乐观开朗,不愿意绝望。
孟奶奶满意地微笑,连皱纹都闪动着微光。她紧紧握着苏月白的手,牵着她转身,进了密室。
孟老爹沉默安详地躺在水晶冰棺里,好像在发呆,黑亮的眼睛珠子大而圆,冰棺的雾气迷蒙了他的面色,但那双眼睛却像有生气一般,将矮桌上的烛光尽数吸了进去。
苏月白按照孟奶奶地指点,将冰棺上的寄魂符撕下来,慢慢把冰棺打开,并把矮桌搬到棺材的中央。她立在桌前,在香炉里焚了一支味道清幽的香,袅袅烟气如有方向感般将她围住,缠绕出一个圆圈。
孟老爹的魂魄有符咒吊着,索命鬼吏勾不走。只要将魂魄牵引回肉体里,他就能苏醒。只是,魂魄是一个很顽皮的存在,他们通常会到处乱跑,或者附在杂七杂八的东西上。而苏月白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出魂魄的藏身之处,然后用血咒将他唤出来,再对他讲讲珍惜生命的大道理,让他自己钻回去就行了。
刚才冰棺打开,孟老爹的魂魄趁机跑了出来。密室有结界,他出不去,只能在黑暗中徘徊。苏月白闭上眼睛,用灵识探寻着周围的气息。魂魄极阴极寒,气息沉重,若要感知他的方向,就要从温度着手。
可能孟老爹压抑久了,魂魄出窍后竟然活蹦乱跳,半刻都不停歇。苏月白只觉头顶一阵小阴风呼呼地刮来刮去,可就是抓不到。
她郁闷地挠挠下巴,构想着孟老爹的人生。首先,他是孟奶奶的亲儿子,为了保证血统纯正不得不娶了亲妹妹,站在基因学的立场上,注定会生出一个傻子。再加上月儿她娘生一个孩子都差点要了命,第二个估计压根没戏。夫妻二人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一个为女挖心头血,一个又甘愿为女自杀,搁在现代,肯定能上感动中国。所以,月儿就是孟家的宝贝疙瘩,而苏月白就钻在宝贝疙瘩的身体里。
既然孟老爹不老实,她也只能拿出做闺女的魄力,狠狠地撒娇一把,把他腻歪得无处遁形,乖乖钻回身体里活过来。
“爹爹,你抛下我一个人愉快地玩耍,好意思么?要是娘亲知道了,会暴打你的脑壳的。现如今月儿神智都恢复了,你还死在我面前,这是要永垂不朽么?我记性不好,忘了你咋办?依我看,你还是醒过来吧。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看奶奶,被我的美食滋润得红光满面,一下年轻了五十岁,你舍得一走了之么?快点回来吧,至少要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啊!”
苏月白噼里啪啦的一顿言语攻击,空中的游魂渐渐放缓速度,最后落地成形。原来,孟老爹脸上没有刀疤的时候,是个很帅的大叔,有点斯文,有点腼腆,笑容里都是温暖。
“爹爹!”苏月白望住棺材前的鬼影,激动地手舞足蹈。
“好歹让月儿尽孝嘛!死了多可惜?”苏月白拿起桌上的匕首,割破指尖,鲜血淌进骨瓷碗,晕开一片猩红。她端起碗,走到孟老爹的魂魄前,笑着递上去,鼓励道:“喝吧,忘了死过这件事,明天一早,月儿给您熬粥喝!”
孟老爹没有说话,只听话地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孟家人的鲜血,是孟婆汤的原料。一碗孟婆汤下肚,前世今生都不再重要,什么爱欲痴缠,什么三生三世,不过黄粱之梦,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苏月白笑眯眯地牵起孟老爹的手,领他到棺材前,指着保存完好的尸身,安慰着:“回去吧,明天见!”
魂魄瘦成一道白光,嗖的一下钻进了尸身。
孟老爹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的唇角似凝着笑,整张脸都红润了。
苏月白舒气一口,扭身道:“奶奶!搞定!”
孟奶奶活了九十二岁,从做掌事神婆开始就一直紧守本分。对待各种法事也尤其上心,学习能力很强,巫力突出。若不是生了孩子,恐怕依旧是十里八荒让人闻风散胆的大神婆。但是,即使她活了再多岁数,也头一次见到像苏月白这般没有章法随意又随心的做法。
她没有记忆,本来什么都不会。一切从头开始,如果按照老传统,对于还魂术的使用,应该是武力大于说服力。神婆这种清高且目中无人的职业,更要求保持适当的神秘感。可是就苏月白当下的实践操作来看,她并不按照常理出牌。
孟奶奶有些担心,她的创新,会不会毁掉数千年来,神婆在民间百姓群体中的光辉形象。所以,她拉住苏月白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月丫头,明日奶奶让你爹教你祝舞,你定要认真学习。”
“可是……”苏月白看着她,脸颊上爬起一坨红晕。她结巴着低语:“只是……只是……我……我的……节奏感……不是很好……”
苏月白的青春时代,生过一场大病,自此再没有参加过体育活动。什么广播体操,健美操,甚至是军训,都没有参加过。所以,当她打算找一个健美教练学习修身养性时,愣是把教练给折磨哭了。最后,教练退了她的学费,抹着鼻涕总结:“小苏啊,你的运动神经还凑合,可这节奏感,真的一点都没有。”
自此,苏月白幼小的玻璃心受到了打击,再也不敢轻易跳舞。当然,孟奶奶口中的祝舞,应该也算舞蹈中的一种。她笃定地认为,自己将成为神婆历史上唯一一个不会跳大神的。
孟奶奶不知她的心思,也没见识过那个绝望的健美教练。她不过担心苏月白随意的性子,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出门时那个回眸一笑,都是慈祥有爱的。
但是,苏月白却一夜无眠。她在棺材床里翻滚了十几遍,只能在天未亮夜未清的节骨眼上披着黑袍出门压惊。因着挖野菜那会儿出了命案,她心里有点排斥出门远足。再加上听寒不知所踪,心里很是没底,一时压抑也只好在孟家的老宅外晃悠晃悠。
幸好,老宅有四面围墙,只要沿着墙根漫步,也不至于迷路。她忧心忡忡地徘徊在墙根底下,一圈又一圈地踱步。
大约踱到第十圈的时候,忽然在北墙外一处树林里听到了叽叽咕咕的谈话声。声音被压得很低,但是并不遥远。她借着雾气望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一条红彤彤的影子。
很少有男人可以将红色穿得如此出尘,不仅闲在自得还飘然若仙。明明就是高调又显摆的装束,可偏偏看上去又让人舒服。再配上干净利落的微笑,就犹如谪仙下凡,愣是生出一股欲罢不能的冲动。
苏月白来到大唐国,外人见得很少。可偏偏遇见的男人,都是红袍加身。一个是被她错杀的冥王之子,一个就是大唐国的大皇子景乐之。他们都是将红衣服,穿得顶有情调的人。
而今,树后的红衣让苏月白觉得眼熟,也就没压抑好奇心,直接迂回过去。
她扒着树干屏气凝神,刚要探头张望,就听到熟悉的嗓音不甚愉快地飘了过来。
“区区一个妇人,你竟让她跑了?当年你爹哭倒在本王门前,若不是看你尚有些姿容,本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