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身上寒冷的气势渐渐收拢,慢慢地又升起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温柔。
慕君睿抬手捏了捏云重紫的下巴,略带宠溺的笑道:“不过是迷了路而已,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唔,请尽快些吧。”
云重紫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肯再多说下去,转身就要推开院门,身后的男人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云重紫摇摇头,抬腿跨入门槛,背着身关上院门,整个人都虚弱无力地顺着门瘫软在地上,她暗道自己不争气地砸了砸自己的双腿,眼中的那层模糊的东西瞬间滴落。
啪嗒,啪嗒……掉在自己的手背上,却没有抬手去擦满脸的泪痕。
慕君睿看着紧闭的院门,笑着摇头,“忘了问你,你去不去参加后天的国子监考试?”
“我家那位云裳妹妹说是大后天,怕是让错过呢,我都有这么个师父了,去国子监做什么!”云重紫坐在地上回答。
两个人皆是背靠着院门,隔着一道院前,明明知道彼此靠得很近,却谁也没有点破这其中的妙趣。
慕君睿的声音近的好像就在耳边,他点了点头,心道不去也好,他可没忘记有人还在国子监当芝麻小官。
“云重紫。”
“是。”
“若是当匠人不受委屈,也是好的。”
云重紫听到慕君睿说完,便不再说话,她知道这是慕君睿的妥协,这个妥协来之不易的,他能这么说,她也就心安了。
慕君睿说完话站起来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远处的屋檐上站着两个人,他眯着眼冷冷看去,虽隔着远,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人身上魄人的寒意。
是他。
他恢复以往淡雅的笑容,冲那人点点头,披着夜色缓缓地离开。
云重紫听到慕君睿离开的脚步,又在院子里坐了会才回屋,不到一会儿,就熄灯睡了。
站在远处屋檐上的两个人,把一切都看在眼底。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道:“请主子示下。”
他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过了好半晌,嘴角忽然勾起残忍的弧度,低迷的声音里透着阴毒,“是时候了。”
※※※
到了月初,是云重紫最忙的时候,她还没出门,前面铺子就有人敲门。
她正纳罕谁会敲一个空铺子的门,掀开门板一看,竟是叶志浩自己一人站在门外,看到云重紫亲自来开门,笑容款款地冲他行礼,“三娘子。”
“居然是叶大哥,真是贵客,我正想着去你铺子上送药呢。”
云重紫让出身子引叶志浩进来。
叶志浩也不拘礼,撩起下摆优雅地走进空铺子中,环看一圈笑道:“这铺子装得倒是别致,只是不知三娘何时开业,到时候我这个做兄长的可是要亲自来道贺。”
“叶大哥笑我了,我连铺子的名字都没想好呐。”
云重紫带着叶志浩进了后堂的会客厅,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茶,请叶大哥不要见怪。”
叶志浩端着杯子先闻后抿,杯水入喉,扬眉笑道:“先苦后甜,今年的夏菊最能去火了。”
“我瞧着叶大哥火急火燎的,所以就拿了夏菊做茶,清火消渴。”
“呵呵,我就说如今三娘的医术越发精尽了,能看出我最近正是有烦心事啊。”
云重紫听出他话中有话,起身进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这是事先说好的十粒药丸,您请收好。”
叶志浩看了看那木盒中的药丸,也不动手,把手中的折扇一点点打开,开启到半晌,又端看云重紫沉稳的摸样,这女子精明就精明在这里,明明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话也说了半句,竟不接茬,真是让他又爱又恨哟。
他是个生意人,凡事讲三分情,可这招对云重紫似乎没什么用处,一来他们之间也只不过见过两次,就算是合作也不算是至交,二来她是女子初做生意,也许并不太懂人情世故。
叶志浩只好收起自己的世故,把折扇在手中拍了一把,笑道:“三娘这药丸在市面上反响很是不错,我都按照平价去卖的,我还想再从三娘这多买些其他独门的药丸,不知三娘意下如何?”
虽然没猜出叶志浩真正的来意,不过也算得**不离十,云重紫觉得眼前之人的想法总是能和自己不谋而合,她也想继续结交下去,本打算今天到他铺子上送药时就把这事商量一番,谁承想他倒是先来了。
云重紫在心中计较着该怎么回答,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淡然地吹了吹,又缓缓一口咽下肚,确实挺苦的。
她答非所问地来了句,“叶大哥,我拜了左良子老先生为师。”
叶志浩手中的扇子一松,差点落在地上,好在他险险地接住,诧异地看着她,那目光中带着疑惑,不解,还有不可置信。
纵使他心中有万个疑惑,但最终只说了一声,“恭喜。”
“所以我不是药师,我是医士,这门面都开好了,我是要行医的。”
叶志浩不接话,他这才明白云重紫内心的想法,也大为吃惊,一个侯门世家小姐,虽为庶女,但也是嫡出,居然成了匠人,真是世间头一份,也让他不得不钦佩眼前女子的魄力。
一如匠人,毁前途,于女子而言,那可是毁婚姻的,更何况她可是侯门贵女,以后想嫁入同样的贵族之中,怕是很难,不……是很艰难。
不知为何,想到那样的结局,叶志浩竟然一点也不为眼前的少女担心。
云重紫,三娘子……总是出乎人意料的。
叶志浩老练地笑笑,“那真是可惜,我还想让三娘子为我们安宁堂继续做药呢,想来以三娘子是左良子之徒的身份,断然不会屈尊降贵到我们药堂当坐诊大师傅了。”
“三娘哪里有资格做大师傅,只想守着这一片地方,给大家看看病罢了。”云重紫笑着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竟都动了一丝合作的心思,但谁都不说破,叶志浩向来是沉得住气的人,他深知谁要是先开了这口就落了下乘,他之前的想法只想让云重紫多做出点秘药来,可是如今她可是左良子的徒弟,这可是千真万确了,即使现在没传出去,云重紫正式烧香拜师昭告所有人时,她可就是香饽饽,有多少人来巴结着她,就算她不上对方的药堂坐诊,也可以有其他双赢的合作方式。
如今云重紫谁也没说,独独告诉了他,想来她也是知恩图报,为了感谢他上次帮她的事。
叶志浩再一次在心中感叹,他真是小巧了三娘子了,以前怎么会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凡事都想拿捏住她,可是明明是她下了套等着自己去钻啊。
失策失策。
好在这个失策也有捡漏的时候,云重紫并没有那般不通情达理。
叶志浩终于松了口,“三娘子做医士也好,药师也罢,这手艺总不会是假的,之前我们合作也算愉快,不知三娘是否还会给我们安宁堂做药?”
“会做。”
就在叶志浩还没等缓过劲来时,云重紫又道:“其他的药行也做。”
叶志浩拿着扇子拍了拍手心,“如今灾情过去,我们可以按照正常来合作,五五分成如何?”
云重紫挑了挑眉,“其实和叶大哥合作很愉快,不必算得那般清楚,不如我们换种合作方式,药会我继续供给给你,我开我的医馆,你那有疾患可以来我这,我的病人都会指定去你们安宁堂抓药,咱们四六分成就好。”
叶志浩的眼睛倏然亮起来,这个主意他怎么没想到,如今听到云重紫如此顺溜地一口气说完,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
又被算计了。
这个精明的小丫头!
叶志浩低声叹了口气,他一辈子优雅,倒不想在一个女子面前连番叹气,“那特效药……”
“若我们医馆和安宁堂合作,自然特效药只供你们。”
“好,就这么定了。”
“只不过……”
叶志浩伸手让她说下去,他就知道事情那么简单顺利。
“药方不可外泄,不然我们终止一切合作。”
“好。”叶志浩也是爽快人,“改日我就和三娘子亲自签订合约,这可是咱们医药行的大喜事,那日我定会让全城人都知道。”
云重紫也站起来,面上略带羞赧,“这个……我们医馆的名字还没想好,我还没出师,怕是要等上一段时日了,不过特效药还会给安宁堂准时送过去的。”
“如此也好。”
叶志浩性子不急,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在临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问:“三娘子是不打算进国子监学医了?”
“我有这么个师父已经够我一辈子受用了,人不可太贪心。”
叶志浩笑着后点点头,也不再多话,两人谦让一番,他这才走。
到了第二日,正是国子监医科考试之日,左良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云重紫则关着门在屋里研究了一天的新药。
正想着入神,有人突然敲后门。
她以为是左良子,脏着一双手就去开门,还没出声,见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五皇子?”
------题外话------
啊啊啊啊二更有木有!
第十九章(本章删减添加已修改)
五皇子,慕君歌,其母乃贵嫔,是几位皇子中母亲位份最低的,与慕君睿相熟交好,其人木讷懦弱,不为当今圣上所喜。
这是世人对五皇子慕君歌的评价,然而在云重紫眼中,眼前的男子头戴珠冠,穿着剪裁得体的墨缎衣袍,腰间镶金边的绸带,一双浓眉下的双眸炯炯有神,黑的深不见底,整个人神采英拔,哪里是如世人所说那般不中用的,他身上的气质和慕君睿很像,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五皇子。”云重紫怔了怔,才向慕君歌见礼,饶是她算计出一切,却也吃惊慕君歌会找上门来,这么突然,毫无征兆。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只露出微微讶异,便收住心中惊诧。
“三娘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慕君歌的声音偏低,有一种深沉的共鸣感。
云重紫是知道慕君歌的秘密的,她不知道这个世间上有多少人知道慕君歌是假装懦弱的,然而她却是其中一个。
上一世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二皇子与五皇子终有一斗,早晚会血洗皇宫。
听到慕君歌不加掩饰的声音与作态,云重紫终于发现慕君歌和当今圣上的相似之处,他们的声音都是如此低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迫压力感。
云重紫抓住院门,微微收拢手指,笑道:“今日家师不在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慕君歌不经意地理了理袖口,声音更低,气氛也扑朔迷离,“那三娘子如何可以和我家七弟共处一室的?小七吃你那套虚伪,你在我面前何必装傻呢?”
“也是。”云重紫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笑容中透着疏离,“五皇子在我面前都揭开面具坦诚相待,我自然也该直来直往的,那不知五皇子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怎么不去参加国子监考试?”慕君歌直接问。
云重紫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她心中不解怎么最近这些人三番四次地都来问她为什么不去国子监,慕君睿问是不想她去,叶志浩是想让她以国子监之名加身,那慕君歌问又是何意?
算起来他们也不过是见过两面,这还是第一次说话啊。
这些慕家人长得妖孽就罢了,说话各个都不矜持。
云重紫也不想隐瞒,“我已经有师父了,再去国子监怕是不妥。”
“左良子收你为徒了,你真是好本事。”慕君歌似笑非笑的来了句,也不知道是讽是赞,听得云重紫耳朵里十分不舒服。
云重紫沉默下来,慕君歌见她不语,自顾地又道:“三娘子你是知道分寸的,但却不知好自为之。”
慕君歌抛下这句话,不等云重紫说话就转身离去,听得云重紫一头雾水。
她没有好自为之吗?
还是说他是来警告自己什么的?
可是他的话云里雾里,也不说明白,她又不是大罗神仙还会掐指一算,谁会猜得出来啊!
云重紫想了许久,最终只摇了摇头,直觉里五皇子是慕家人最不好招惹的,阴阳怪气,比慕君睿还捉摸不透。
第二日一早云重紫正打算和师傅出去吃面,大门又被人敲响,她心中一跳,总觉得这大清早就被扰绝对没什么好事。
左良子刚喝了酒回来没精神,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踹了云重紫一脚,“愣着做什么,去看看是谁。”
云重紫撇了撇嘴,如今师傅越发不把她当大家闺秀来教了,不过这样也好,成为匠人必须把这男女之别抛却脑后,她不情愿地上前开门。
门外的人急急地敲门,还喊道:“大姑娘,大姑娘,我是东芝。”
“东芝,这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急?”云重紫被传染了个哈气,也抬起手捂了捂嘴。
这才几日没见,云重紫就全然没大家闺秀的作态,举手投足都有些散漫,看得东芝一愣一愣的,想要说的话都跑到了脑后。
云重紫看出她的惊讶,无奈地笑笑,知道她们一时半会是无法习惯的,只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东芝,你不是很急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啊,那个……”东芝回过神来,指了指远处,“昨日国子监考学的事公布下来,宫里来了公公宣旨,请大姑娘赶紧回去接旨呢。”
“谁中了?”云重紫奇怪地问。
“今日一早就出了榜,四姑娘和公主都上榜了。”东芝一五一十地回答。
云重紫微微蹙眉,“她们考进国子监是好事,就是皇上赏赐,又找我去作甚。”
东芝见云重紫不急不忙的样,都快要急得跳脚,拉着她就往外走,“咱们也不知道,只是那公公指名道姓要请您回去接旨,其他的奴婢也不知情了。”
云重紫无奈,只好看向左良子,简单交代了一句,“师父,我就先去看看,等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那快去吧,记得我的好吃的就行。”
左良子手里拿着酒壶挥了挥手也不在意。
云重紫见状笑起来,边走边问东芝,“你一点消息也没打探出来?”
“奴婢只是听说和国子监考学的事有关,其他就不知道了。”
云重紫听到东芝的回答便知道她是真的不知情,东芝来时坐的马车,两个人并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的往侯府去赶,刚下车,管家就迎上来,见云重紫穿得不伦不类,只是低着头撇了撇嘴,急急道:“大姑娘,请快些吧。”
“催什么催!又不是赶着上战场!不知道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啊。”
云重紫没吃到母亲做的面,心里正不高兴,这些日子和慕知秋与祥哥儿呆的久了,说话也有些不着调,加上左良子这些没日没夜的教她医术,拿她当小子似的对待,答不好轻则骂重则打,她的脾气见长,更少了些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