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紫谢礼后,又道:“只是三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夫人恩准。”
“你来此是客,还平白受了委屈,是我们府上怠慢了你。”云老夫人见云重紫说话不卑不亢,做事也不故作谄媚,越看越喜欢得紧。
云重紫走到云秀荷替她求情,“三娘本是个外人,有些话不应当讲的,但我瞧着老夫人菩萨面相,便知您这次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说是要罚二小姐,但心里却最是心疼小辈的了。三娘愿做个恶人替二小姐求情,不知老夫人可否原谅二小姐这一次!”
虽然“刀子嘴豆腐心”这话听着别扭,但那句“菩萨面相”甚是说进了云老夫人的心,哪怕她是真有心想惩罚云秀荷,让她知道些规矩,但听了云重紫的求情,连最后一点怒气都化为乌有了。
自始至终沈怡琳都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求情,她是不喜老夫人的做派,更不敢当众回嘴,她心中也觉得是该让不争气的女儿长进一些。
沈怡琳活了一辈子,看了一辈子高门大户里的争斗,如果云秀荷再如此任性妄为,将来受苦的只会是她自己。
云秀荷现在看云重紫哪里都不顺眼,觉得她的笑是那么刺眼,和祖母说话又谄媚,想到她还假惺惺地为自己求情,她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起身推了一把云重紫,“不用你假装好人,不就是罚抄女戒有什么了不起!”
云秀荷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门,沈怡琳强忍住才没有追出去,她见云老夫人气得发抖,乖顺地替她顺气,“是儿媳的错,日后我会多加管教。”
云老夫人挥开她的手,“哼,我看晚了,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将来有二姑娘受苦的时候。”
“母亲教训的是。”沈怡琳说完,又走向云重紫身前,关切地问:“三娘子可有伤到?”
沈怡琳今天十分乖顺,如果不是早就识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然连云重紫都要以为眼前低眉顺眼的女人,是个温婉的名门贵妇。
她如此温良让云重紫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既然沈怡琳想做戏,她就陪着唱,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无妨的,二小姐伤我误会我都是小事,夫人也不要担心,老夫人一看就是大度的,我替二小姐求个情,她老人家绝不会为难她,”云重紫叹了口气,“只是我见二小姐气性这么大,可别因这点小事想不开出了其他差错才是,夫人还是去看看吧。”
云重紫见沈怡琳避重就轻,她也不客气,一句话就点出云秀荷今日所犯下的错误来,先是口舌,又对长辈不敬,现在还伤人,既然她云秀荷敢做,就别怕人家戳脊梁。
沈怡琳见没糊弄过去,连老夫人也面露不喜,就知道又中了三娘子的计。
她眯着眼睛看向对面,温和的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道阴毒地光,沈怡琳逼迫自己要笑,“三娘子说得对。”
沈怡琳的笑僵硬地像是在嘴里含了什么东西,“我这就去瞧瞧她,刚才的事还希望三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三娘子虽出身不高,但母亲也常教导我们要宽以待人。”云重紫笑得坦然。
原来看着痛恨的人在自己面前忍气不能发作,心中果然爽利,以沈怡琳高傲的性子,最做不来的就是伏低做小的事,然而一旦她隐忍不发,必定有阴谋诡计。
沈怡琳越气,云重紫越笑得真切,云重紫越笑,沈怡琳越气得咬牙。
“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看三娘子等下坐诊有什么需要的你去备下,”云老夫人看见沈怡琳就觉得不耐烦。
“不需要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就派个小丫鬟在旁伺候着吧,三娘子累了端个茶倒个水也是她的福分。”
沈怡琳不容云重紫拒绝,从门来唤来一个名叫“小雪”的丫鬟,年纪看着比云秀荷还小,应该是三等丫鬟的身份,长相清秀,有几分敦厚。
“见过三娘子。”小雪乖巧地向云重紫行礼。
云重紫抿嘴笑过,也不拆穿沈怡琳的把戏。
说话间,沈怡琳已经向云老夫人退安,小雪也跟了出去,云老夫人才拉着云重紫单独叙话,“刚才的事让你见笑了。”
“是三娘让老夫人为难了。”
云老夫人又与她说了阵话,才让吴妈妈带着她去了偏院,她身子乏也懒得动,待吴妈妈回来时,她已经小息了片刻,听到有人走近才懒洋洋地问:“都安排妥当了?”
“是,我吩咐小雪不要打扰三娘子诊治,也不知道三娘子能不能治好锦鹏少爷的病。”吴妈妈立在一边回话。
云老夫人掀开眼角指了旁边的杌子给她,“坐下说吧,这里又没外人了。”
吴妈妈笑笑,也不推辞,她们名义上是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共事一夫,吴妈妈没有子嗣也没个名分,和云老夫人一辈子作伴,比亲人更亲。
云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是不指望了,就算治好了,我看锦鹏那孩子也不是长命的样,我们还是早些做准备,一旦锦鹏没了,皇上就更有借口不下旨了封世子了,老侯爷的传承可不能这么断了。”
“老夫人考虑的周全。”
“说起来那个三娘子,你看和她秀荷站在一起,那眉眼很像咱们家侯爷呢。”云老夫人又道。
其实吴妈妈第一眼见云重紫也觉得眼熟,只是没把两人往那一处去瞧,“还是老夫人眼尖。”
“只是性子却大相径庭,瞧瞧沈氏养得都是什么祸害,生不出儿子,连个女儿都教养得这么不懂规矩。丢人现眼。”
“二姑娘的性子还没有定性。”
“最好是没定性,要不然就晚了。瞧瞧她现在都快成什么了!”云老夫人有些口渴,端起茶杯抿了小口,“别看三娘子是乡下来的,倒比秀荷有千金小姐的做派。”
“三娘子是个玲珑有心计的,做事也妥当,并不算张扬。”
“有时候我倒希望她是我的孙女,也好过那个不争气的……”云老夫人话头突然断了,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大,犀利的光乍现,“那三娘子姓什么?”
吴妈妈拍拍脑门,“哟,这老奴可真不知,不如我去问问她?”
“不要去,太刻意了,要是被沈氏知道也不好,三娘子的姓氏只要稍作打听就能查到,听说是青州来的?我觉得这里有些蹊跷啊。”
吴妈妈没有接话,但是赞同地点点头,相似的容貌,也是来自青州,以她伺候了云老夫人几十年,她心中的想法不难猜到。
“你去打听打听三娘子的来历。”云老夫人又闭目养神起来,好半晌才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如果真是我心中所想,我想那沈氏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且说吴妈妈把云重紫带到偏院介绍完离去,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传说中的“三娘子”猛瞧,云重紫并不介意,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后微微蹙眉,吩咐道:“小雪去把窗户都关上,还有把院里熬着的药都倒了,把药渣拿来给我看看,另外让厨子写张单子,我需要知道你们少爷平时都吃些什么。”
众人不解大家互相瞧着,小雪见状,叉着腰吼过去,“还愣着干什么啊?刚才吴妈妈的话你们没听见么?三娘子吩咐你们做什么就照着听就是,你们以为三娘子是以往的那些医士吗?她可是永康城里赫赫有名的三娘子,三娘子不计较,老夫人可不会轻饶你们。”
别看小雪年纪小,说话嗓门倒不小,叉腰怒吼的样子也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架势,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沈氏的人也不敢开罪,一句话不说都乖乖去做事了。
云重紫好笑地看着小雪张罗,脑子里一直回想前世,可是以她的好记性,也不记得有这么个机灵的小丫头。
可惜是沈氏的人,若是稍稍调教倒也能堪大用。
小雪从外面拿着新沏的茶水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她斟满,双手端给她,“三娘子请喝茶。”
“放下吧,我自己来。”
吃一堑长一世,在处处是危机的侯府里,她早就不信任何人。
小雪见云重紫不接茶,便放在桌子上,她左右看看没人,又到门口瞧了瞧,才把大门关紧,又重新走到她面前,半跪下,“三娘,我是芍药姐姐的人。”
云重紫一挑眉却没接话,就见小雪从怀里掏出张纸条给她,上面写着“自己人”,最底下画着芍药独创的小花。
小花上有一处凹陷,确实是芍药的笔迹,可她依旧没松口。
小雪看出她谨慎,解释着:“前几天芍药姐姐就知道三娘子要来,那沈氏一定按耐不住地会找人跟着你,我原也是浣洗女,母亲和夏妈妈是同乡,但我母亲死得早我一直没机会进内院,但这次沈氏为了撇清关系,特地从外院找到我跟随您的。”
“沈氏还挺小心的,我想她应该也没吩咐你做别的事。”云重紫听她这么一说倒也信服了些。
“三娘子果然料事如神,沈氏叫我过去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告诉我一切听您的吩咐。”小雪的眼睛里露出敬佩,“我听芍药姐姐说您曾经救过她的命,而芍药姐姐也救过我的命,她待您如亲姐妹,我也会像对待亲姐姐那样待您。来之前芍药姐姐已经吩咐过了,在这府里,我一定会护您周全。”
云重紫这才扬起笑,扶着她起来,“芍药也太紧张了,这可是老夫人的偏院,料想沈氏也不敢胡作非为。”
小雪却不敢掉以轻心,替她换了杯茶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先喝,几口咽下去,又到院子里跑了一圈,笑盈盈道:“三娘,这水和杯子都没问题。”
云重紫见她调皮的样子哭笑不得,“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芍药姐姐啊,她教了我许多呢,告诉我睡觉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吃饭喝水都要先试过。芍药姐姐说只要护了三娘子周全,将来我们才有好日子。”
小雪这会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可爱,小脸红扑扑的,让云重紫不由想起前世的芍药和自己,也是这般天真浪漫。
云重紫也没拦着她这么做,在看了云锦鹏的药渣,和厨子写的单子,她去院子里净过手后,就让所有人都进房间看自己治病,她本可以不用这么做,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少不了引人口舌,尤其是侯门里下人的那张嘴,能活活害死一个人。
房间里门窗紧闭,所有人都站在云重紫身后几步外,她让小雪拿着药箱在一旁候着,她来到床边看着已经昏迷许久的云锦鹏眉头渐渐收紧,他比之前病得更重了些,身上的黑瘤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云重紫坐在床边上,拿块帕子搭在他的手腕上,她边把脉,边扯过他的衣领翻看,前胸后背布满了毒疮,只要轻轻碰到就会感到剧痛,床上的人受不住地轻轻呻吟。
“三娘,锦鹏少爷怎么这么臭?”
恶臭迎面扑来,小雪捂着嘴小声嘀咕,她看云重紫眉头都没皱一下,扒开他的嘴巴,往里面塞了一块准备好的药材,更是对她的毅力和胆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重紫没有回话,她看过药渣和膳食单子,全部两两相克,食物抵消了药效,这些搭配在一起对云锦鹏的病根本起不到作用,他的内毒无法排除,这应该也是云锦鹏无法治愈的原因之一,如今他的病已经深入肝脏,就是排了毒,他也是半个废人了。
狐惑并不是无法治愈,但需要对的药方和长时间的膳食调理,云重紫恰恰就记得《四部医典》里就有一条治疗此病的秘方,可是她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云锦鹏这病到底是如何得的?
房间里一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云重紫挑破脓毒的微弱声音和云锦鹏疼痛呻吟,她们可从来没见过女大夫,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碰到哪都觉得不妥当。
身后渐渐传来议论声,云重紫猛地停下手中的针,转过身快速走向其中一个丫鬟,以迅雷之势把她拎到床边上来,冷然低喝:“既然你话那么多,要不你来做?”
“不不不……三娘子,奴婢不敢!”
云重紫面无表情地把她放了,又坐在桌边喝着茶,“这会子敢说又不敢做了?平日里是不是你们伺候的云锦鹏?”
几个婆子丫鬟见刚才云重紫如此冷然的一面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粗喘一声,纷纷低首点头。
“我已经瞧过了,等下就回禀老夫人去,其实你们少爷的病应该早好的,但就是你们平日里伺候的不上心,才会一直迟迟不好。”
“三娘子,你可不要胡说!”一个婆子撞着胆子说话。
“我胡说,那咱们一起去老夫人那回话,看她是信你还是信我!”云重紫幽幽向小雪道:“去请老夫人过来主持公道吧。”
所有人一听要找老夫人便不敢再顶嘴,之前的小丫鬟被云重紫拎来拎去早就吓泣不成声,“三娘子冤枉啊,我们从来不曾怠慢过锦鹏少爷啊,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做的。”
“包括这些吃的?”云重紫把膳食单子扔在地上,所有人一齐点头。
这下子云重紫了然于心,冷硬的面容忽然柔和起来,她笑着拍了拍那丫鬟的肩膀,“你们夫人果然是慈母来着。看在你们夫人的份上,我就暂且信你们一回吧,但是……”
云重紫话锋一转,嘴边的笑没了温度,“我要给你们锦鹏少爷看病,少不了动手动脚,我身为医者心无杂念,倒被你们几个婆子碎嘴扰了心神,若是让我听见什么不好的,心里不爽利,就不想治了,要是被老夫人或者夫人知道了,怎么治罪你们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都是我们嘴碎不该污了三娘子的耳。”有婆子听出云重紫话里的意思,急忙见风使舵,“三娘子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治病救人乃天理,是我们这些人没见识,还请三娘子不要和奴婢们计较。”
“自然不会计较的。”云重紫勾了勾嘴角,“不过我记性很好,若是以后你们再……”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云重紫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沈怡琳的人,她公然训斥她们,就是要借这人的嘴告诉沈怡琳,云锦鹏的病有救,再者就是让她们知道,日后拿这事来碎嘴,她一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她见效果还不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命人去打了水给云锦鹏洗清身上后又喂了药,直到忙到了傍晚时分,云老夫人派人请了好几次,云重紫才后匆匆吃了点东西去回话。
见到老夫人,云重紫先提出给云锦鹏排毒,她说:“以往大夫的诊断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把毒脓挑破根本无济于事,内毒还存留在体内,根本没有排除,所以从现在起小少爷三天内不能进食。”
“排了毒就会好了吗?”云老夫人撵着佛珠问道。
“老夫人放心,三娘子一定竭尽所能,不辱老夫人的一片厚爱。”
云老夫人听到自然是心疼,不过她见三娘子信心十足也没拦着,云重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