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悟透了这点,心里更加认准了老夫人说话的重量。
云重紫向她二人又是一礼,大户人家规矩多,总归是礼多人不怪。
“原来这镯子是夫人娘家传下来的,肯定是千金都难换的心头好,如此贵重的东西三娘更不能收下了。”云重紫见孙璇荣不搭理自己,就转过身对云老夫人开口道:“三娘向来粗手粗脚,问诊识药免不了磕磕碰碰,戴在手上自是好看,可是打碎了,就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好心了。这镯子就是给了我,我实在也派不上用场,只会白白糟蹋了好物件,还不如夫人好好收着,也不辜负老夫人也是替夫人着想。三娘笨嘴笨舌也不会说话,请夫人多多海涵则个。”
孙璇荣心中哼道:三娘子哪里是笨嘴笨舌,根本是能说会道的很嘛!她送个镯子,居然还送出罪过来了。当她愿意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啊,若不是老侯爷让自己来看她,她才不愿意跑这一趟呢。
这个三娘子如此不识时务,她还省下了呢。
说起来,孙璇荣也搞不懂,为什么老爷子听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被灼伤了,居然会那么紧张,一大早就让她来看看送些礼物。
这三娘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老爷子自然不会动了续弦的心思,只是听说她有点医术,救过七郡王的命,难道是想和郡王府攀关系?
当初就是三娘子治好了七郡王,还把那祸事算在自己儿子头上,断了他宝贝儿子的仕途,每每想到此她就心里有气。
也就是因着这个原因,孙璇荣就乖乖地听了老爷子的话,想来看看那三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今日瞧来,她满脸病容,又是匠人,心里对她更没什么好感。
孙璇荣没好气地把翡翠镯子重新套回了自己手上,“罢了罢了,我今日就卖老夫人一个人情好了。”
云重紫低着头挑起眉梢,敢情自己这镯子收是错,不收也是错。
云老夫人听了孙璇荣如此刻薄心中不喜,她这叫什么话,为了个镯子还能整出一个人情来!想当初康乐候可是一口一个大嫂地叫着她,两家人是一同随圣祖爷打天下的,就连当今太后都与她和睦,她孙璇荣算什么东西!
仗着自己的小姑子在宫里当贵妃,看她们威信侯府没落了,就逢高踩低,她就偏不信,威信候府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能耐的。
云老夫人把目光看向三娘子,想到她的医术,还有打听来的,她弟弟在武学里是拔尖的,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两个孩子接回府中的想法,越发对三娘子和颜悦色。
“人见也见过了,三娘子身上还有伤就先回去歇着吧,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一个人扛着鹏哥儿从火海里跑出来……”
云老夫人说到此处就有些伤情,吴妈妈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安抚她:“老夫人最近总是伤感,鹏哥儿不是没事了嘛,前个夜里你就没睡好,被大火惊到了,昨晚也总是噩梦梦连连,你可不能再哭坏了身子。”
吴妈妈伺候了老夫人多年,最懂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别劝我了,我已是不中用的了,脑子也糊涂,我是不是忘记给世子妃上茶了?”
孙璇荣听出云老夫人这是“端茶送客”之礼,心中鄙夷了一番,面上却挂着浅笑,“不忙上茶了,我听说府上的大夫人也病了,我去看看她,老夫人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府上已经病了一个,这家还要靠您管着呢。”
“说的是,吴妈妈去送送世子妃。”
吴妈妈称了声是,孙璇荣不恭不敬地随意行了个礼,面上讥笑地出了门。
云重紫见屋里没人,上前半跪下,“谢谢老夫人刚才为我解难。”
“不必谢我,我可不是真的老糊涂,看得出是她是故意要为难你。”老太太撇撇嘴,“那妇人平日没事就喜欢挑弄是非,你别搭理她,只是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会想见你,怕也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云重紫笑了笑没接话。
方才还满眼浑浊的老太太,此时目光迸射出精明,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云重紫,拿起手摸着她的眉骨,越看越像云致远。
她也是青州云家之人,只不过是旁系远亲,祖辈就分家出来,后来家里安排嫁给族里的远房表哥,不过她和云重紫都是一脉相承的。
云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一时有所感慨,“年纪轻就是嫩,话里虽软,但骨子里却是强硬派。”
云重紫脸上微红,不好意思道:“适才听吴妈妈说老夫人这几日没睡好,还想着怎么开口给老夫人请个平安脉,可是我看老夫人根本比我们这些小的还精神,不然怎的能骗过那世子夫人去。”
云老夫人哈哈朗声笑道:“你就会哄我开心,怕是我以后要离不开你了,听好话找你,连身体不舒爽了也要找你,我看呐,你就留下陪我这个老夫人别走了。”
“三娘拿老夫人当自己的祖母般看待,能服侍老夫人是三娘的福分,可是家中有老母幼弟要照顾,我知道老夫人绝不会让三娘为难的。不如我以后每个月就过府来给老夫人请安,也算是三娘略尽的一点孝心,只要老夫人别嫌弃就好。”云重紫婉言拒绝。
云老夫人高深莫测地看着云重紫,轻笑道:“这还不简单,反正府里空院子也多,把你母亲和弟弟接过来就是。”
云重紫抬起头,与她相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
看来,云老夫人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不然谁的面上都不好看。
如果直接说破,也等于要说云致远骗婚,本有妻有儿,还娶了沈怡琳,这要是闹大了,威信候府的面子全丢不说,往大了说,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分寸的,进或者是退,心里都有杆秤呢。我也老了,鹏哥儿体弱多病,你们来府里就会热闹的,你弟弟也有了兄弟不是。”
云老夫人这话已经很直白了。
云重紫听了只是笑而不语,既不答应下来,也不一口回绝,要是驳了老太太的话,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她怎么会听不明白云老夫人的意思,她也早就猜到事情被云老夫人知道,云老夫人必然会以她的角度来决定此事。
云老夫人这是在间接默许了母亲以外室的身份接进府里,许是会给她安排个妾侍的身份,在老太太看来就是给她了最大的恩惠,再把祥哥儿接过来,无论是不是寄养在沈怡琳的名下,他将来都会继承世子之位的。
云重紫能体谅云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如果这事闹大了,丢脸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圣上降罪,连丞相府那边也说不过去,她是想息事宁人,不仅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也是抬举她们家。
日后她和母亲弟弟进了府,老太太自然也会关照。
是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这些云重紫都明白,也可以理解,但是世上不能只许老夫人自私,旁人不能自私的道理吧?
她无从说起自己母亲的委屈,弟弟的痛恨,更无处哭诉上一世的可悲可叹,即便是说了,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所以云老夫人自私,她理解,但并不代表她会照做,她自己的自私,也不求云老夫人明白,总归一句话,此事任何人也无法商量。
屋里的两个人一个笑而不语,一个面上沉沉,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吴妈妈进屋时看了一眼她二人,急急地走上前回话:“老夫人,大理寺的人又来了。”
“又来做什么?”云老夫人面上不悦。
吴妈妈看了眼脚边的云重紫,似乎有些迟疑。
云重紫见状,俯身道:“老夫人我去看看鹏哥儿,三日之期已到,他是该换药了。”
提起鹏哥儿来,云老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鹏哥儿置换了新院子,你让芍药带你去吧。你身上也有伤,别累坏了。”
云重紫点点头退出去,看到门口芍药担忧之色,她笑着安抚了下,两人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往另一处去。
且说云锦鹏换了新院子也不是老太太的主意,是云锦鹏醒来大闹了一番,总说这祥和苑不干净,非要吵着闹着换地方住,老太太本就心疼他,心想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也吵,就给他另找了一处地方,本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住到外院去了。
那处地方与内院只一墙之隔,云重紫是知道的,前世正是祥哥儿住的泰和居。
去泰和居的路上要经过侯府内的花园,九曲回廊,假山堆积,春季里花开浪漫,四处飘着花香。
走到没人处,芍药才出声问道:“顾耀中她娘来做什么?”
云重紫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听着怎么像骂人呢?
“你这话可真问着我了,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云重紫抿嘴笑着。
芍药听出她的打趣,心里紧绷的弦稍稍松动,比起沈怡琳她更恨的是孙璇荣。
对付沈怡琳的办法就是她玩阴的狠的,那么她就比之更阴更狠就好,可是孙璇荣是个泼妇来着,惹急了可是真咬人的。
芍药想到前世孙璇荣咬人那事就打了个哆嗦,她也不是怕孙璇荣,总觉得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时,现在还是要避忌的。
“她怎么会突然来此点名要见你?”芍药皱着眉嘀咕,心里想着孙璇荣的后招以用来应对。
云重紫驻足抬起头看了看日头,今个儿太阳可真足,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没说,还要塞给我一个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芍药想起上一回的事来,“可别告诉我就是那个……”
云重紫看着芍药不敢置信的脸笑着点头,“就是那个,非要塞给我,我不收还给老夫人甩脸子呢。”
“那老夫人怎么说?”
云重紫冷笑,“老太太想认孙子,现在自然要向着我些。”
芍药便不再继续问了,她知道老夫人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了,也不会动摇三娘的想法。
两个人颇有默契地笑笑,云重紫忽然问:“我听吴妈妈说大理寺来人了?”
芍药拍拍脑袋略有些懊悔,看见孙璇荣差点把正事忘了,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云重紫,“我站在外面的时候,有团纸条滚到我脚边的,居然还没人注意到。”
云重紫把纸团打开,上面只写着“查案”两个字。
这字……看得可真是眼熟啊。
芍药又道:“我听院子里的小丫头偷偷在那说是大理寺卿和七郡王一同来的……”
云重紫眼皮一跳,又看了看手里的纸团,才想起这是谁写的,然后把这两件事仔仔细细地联系在一起想了几遍,这才琢磨过味来,于是道:“你去找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去和祥哥儿说我们不过去了。”
芍药不解地看她,云重紫勾着嘴角低头耳语了一番,她才明白过来。
“你去吧,我就在院子里看看风景等你。”
芍药离开后,云重紫就在树荫下找了快石头坐下,她身处在一片桃树林,桃花已落尽,只有枝头上存留着三两朵花瓣,清风一吹,悠悠飘落,散在地上,像是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色绒毯,说不尽的春逝心事。
云重紫闲来无事便把手上的纸团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那一撇一捺都是浑厚有劲的,无名之中竟给了她一种力量,让她莫名地坚定了接下去要做的事。
她拿着手指沿着纸上的纹路描绘出字体的纹路,正想着心事出神,突然有道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隐隐传来。
威信候府并不大,这座花园坐落在正中央,回廊后面连着个湖,湖边种着一片桃树林,云重紫后面是座假山,此处正是隐秘,她想着平时没人过来也不会引人注意,没想到居然有人跑到这里来叙话。
此时出去已是不合时宜,云重紫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此,就刻意屏住了呼吸,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静静地听那女子开口说话,这一听不要紧,差点惊得咬到舌头。
只听假山后女子说:“顾哥哥,你来了怎么都不去找我?”
“我听说府上着了场大火,伤到了锦鹏,所以就随母亲来看看。”
云重紫无声地叹气,这可真不是她故意要偷听的,真是巧合,巧合啊。
这二人不就是上一辈子的冤孽小夫妻嘛,连她都听出顾耀中是在应付云秀荷,回答左顾右盼,心不在焉,而云秀荷却还不自知。
“那云锦鹏有什么好看,都是快病死了的人了。”云秀荷的声音很是急切,“顾哥哥,你别急着走啊。”
顾耀中有些恼怒,但声音还是一派温和,“二妹妹,莫要抓着我,男女大防,被人看见辱没了你的名声。”
云重紫听了冷冷地撇嘴,顾耀中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也就云秀荷拿他当正人君子。
云秀荷面上一红,却依旧不肯松手,抓着顾耀中的袖子轻轻摇了摇,“还是顾哥哥疼我,不过你别怕,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我拔了他的舌头。更何况我们一起长大,等过些日子我及笄了……嘻嘻……”
云重紫听她娇羞的笑声,忍不住抖了抖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云秀荷笑盈盈地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夫人去找我娘亲了,是不是就是说我们的事啊,你再等等我两年,等我及笄了,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说完,云秀荷红着脸低着头,一副小媳妇的摸样,顾耀中象看白痴一样瞪着云秀荷,冷冷道:“我向来只拿你当妹妹,母亲找云夫人不过是去看望她而已,何来娶亲这一说。二妹妹就是不注重自己的名声,也看在云夫人在病中,少给她添些麻烦吧。”
顾耀中一把推开云秀荷的手,他真是不明白云秀荷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小到大就到处嚷嚷的要嫁给自己,小时候他只拿她当小孩子不懂事,可是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还四处瞎胡说,整个永康名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们都以为他俩是定亲了的,为了这事他可没少解释,甚至都和云秀荷说不了不下百遍,这蠢货就是像没听见一样。
这几年他劝着母亲也少来威信候府,要不是这一次听说三娘子也在此,还受了伤,他才懒得上门,见到这个蠢货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顾耀中掉头就走,云秀荷连忙追上,走了几步正巧就站在云重紫树林前方,透过树杈,正能看见云秀荷不依不挠地拉着顾耀中的胳膊,喊着:“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除了我意外,谁也不能嫁给你,其他人也不配!”
只这句话,这个场景,云重紫的记忆里重复了就不下数十次。
说起来云秀荷对顾耀中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就是当初顾耀中说要娶自己为妻,云秀荷就跑到她房里哭着了闹了许多次,求了沈怡琳,又去求云致远,使尽了办法嫁给顾耀中。
云重紫目光沉沉地望向对面天真浪漫,对爱情憧憬大破天的云秀荷,到底在她眼中顾耀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那么值得深爱,使出浑身解数嫁给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又隐忍负重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