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又见苏七与苏青主两人没大没小的笑闹斗嘴,浑然不将自己杀人潜逃之事放在眼里,忽然有一种自己在杞人忧天的感觉。青儿不禁暗笑自己痴愚。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砍脑袋也不过是碗大个疤,有什么值得自己烦恼的呢?自己大仇已报,正该意气风发趁心快意才对,却为何要自寻烦恼。杀人偿命,血债血还,这是天道。只要能在母亲坟前磕个头,也就无憾了。
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青儿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隔窗相对时,梅敦的笑脸来。
“梅敦,你该都知道了吧。”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安顿下后,苏青主问青儿。
青儿喝了酒,些微有些醉意,红着脸说:“还没想好呢,反正我的仇报了,死也可以瞑目。我就想去我娘坟前磕个头,我重生两年多,还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呢。”
苏七见青儿看似洒脱,实则是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好明着劝,便问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事儿了么?你今生的爹娘,还有那梅四爷?”
青儿听苏七提到田力夫妻沉默了,良久方说道:“田家爹娘……我怕是没有机会报答奉养他们了。我……我写信给梅老爷,若是他敢伤害他二人,我就把梅家的事情抖落出来!至于四爷……我不知道,他一定都知道了。”说起田力与何花的时候,青儿虽伤感愧疚,犹能承受,想起梅敦说不定已经知道自己是杀人凶手,说不定已经恨自己入骨,觉得满心委屈难受,便哭了起来。
苏青主瞪了苏七一眼,劝道:“你等我不在的时候再哭吧。你的生母……可知葬在哪里?”
青儿拭泪道:“我打听过了,梅云氏不许我母亲葬在梅家祖坟外面,梅老爷就把我娘葬在了当初我娘住的别院,在云经县。”
苏青主点头:“那咱们就去云经县。”
云经县在宁州城的北边,也属于宁州管辖,两地相距不过两天的路程。到了云经,青儿总想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她离开云经时不过十岁,诸般景物早已忘记,越是想回忆,就越是增加自己的伤感。
苏青主见青儿暗自神伤,劝道:“不要多想了,还是去拜祭你母亲是正经。”
“要不要,买些纸钱?”苏七提议。
青儿轻轻摇头:“不必了,那不过是活人安慰自己罢了。”
白月兰的墓在云经城外的周家庄,那里有梅家的一处庄子和几处产业。白月兰死后,梅云氏以白氏不利子孙为由,拒绝将白月兰安葬在梅家祖坟外,专为姨娘们准备的墓地里。梅兴林因人已经死了,不愿与她争持,又揣度白月兰必定是怀念当年两人的双栖之所——周家庄的,因此将她葬在了此处。
到了周家庄,青儿朦胧的记忆总算被唤醒了。那些路和桥,屋舍与田地,似乎再过千百年都不会改变,仍然是记忆中的样子。
“这就是你和你母亲当年住的地方?”苏青主轻轻问。
青儿望着红砖绿瓦白墙,默默的点头。屋舍俨然,而里面的人却已经换了。苏青主命苏七与车夫留下,自己陪着青儿去寻白姨娘的墓。
“就是这个了。”青儿指着面前的墓对苏青主说。
苏青主见那墓碑上写着“梅门白氏姬人月兰之墓”,便知是青儿之母白月兰之冢。他料青儿有话要对白姨娘说,便道:“我去一旁等你,不要耽误太久,以免被梅家人看到。”
青儿点头,待苏青主走开,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墓碑前。“梅门白氏姬人月兰之墓”,青儿看着这几个字,咬着嘴唇想哭,她跪倒在墓碑前,手掌摩挲着石碑上“月兰”两个字。过一会她觉得有些累,便干脆在地上坐下,斜靠在墓碑一边,依旧摩挲着。
“母亲,女儿来晚了。女儿违背母亲的教导,没有成为母亲那样的女子。”青儿低声说着,仿佛她正靠在白月兰的肩头,母女俩在说着私房话。
“母亲曾教我要待人宽厚,常怀仁心,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母亲还说叫我不要对太太起怨恨之心,要心存孝悌……母亲说了许多许多,可我都违背了。为了苟且的活着,我在青楼为娼……我没能保住自己的清白,我竟成了娼妓,呜呜呜,娘,为什么啊?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为什么父亲不疼我,太太恨我,大姐姐欺负我?我侍奉太太不可谓不周到,我友爱手足不可谓不殷勤,便是沦为娼妓也修桥补路,救助贫苦,我以为只要我怀善心,行善举,必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可是……娘,大哥他杀了我。他怕我回到梅家,戳穿太太残害庶女的恶行,他杀了我。呜呜呜,娘,从大哥的尖刀刺入我胸口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从前都错了。到了阴曹,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恨,我恨诓我离开梅家,意图杀害的太太,我恨动手害我的吴敬琏,我恨将我卖入青楼的歹徒,我恨逼我接客的老鸨,我恨玷污我身子的嫖客,我恨夺我性命的梅敬。我恨父亲对母亲薄情,恨父亲不顾我的死活,我甚至对娘都起了怨怼之心……母亲,从地府回来的不再是你的女儿梅花月,她真的死了,田青儿只知道报仇,只要能报仇,可以利用任何人,任何事,也毫不在意将别人也害死。
我杀了梅敬,杀了梅云氏,但是这些都还不够。真正的元凶罪魁,梅兴林依然逍遥法外。梅家……这藏污纳垢之所,必须毁灭。不过,娘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杀他。
为了报仇,我连累了今生爱我重我的田家爹娘,为了报仇我辜负了梅敦的一片情意,为了报仇我将无辜的南子一同杀害。母亲,我已经不配做你的女儿了。
自我重生那一日起,我便决心做恶人,做坏人。如今我报了仇,也变不回从前的梅花月了,所以今后再无颜来见母亲。”
青儿说着,挪动冻得发僵的腿脚,跪在白姨娘的坟前,凝眸片刻后沉默的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
青儿方行了几步,便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苏青主忙上来抱着青儿匆匆回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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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上京
更新时间201214 13:00:30 字数:2452
车夫带着青儿三人回到云经县城后,便称要回家过元宵,死活不愿再走。苏青主只得在客栈住下,另找车马,也刚好给青儿看病。那日青儿天寒地冻的在地上坐了许久,地气侵体得了伤寒,整日鼻涕喷嚏,委顿不堪。三人在客栈里凄凄凉凉的过完元宵,市集开市后才又雇到车马。
云经县是个小县城,比不上宁州繁华,享尽京城富贵的苏青主这一路苦不堪言。不过他嘴里虽抱怨着,却也未真的挑剔。坐上驿站的马车后,苏青主便开始不停的抱怨车子有多么的颠簸,天气又多冷,多坏,求苏七给他再买些垫子褥子,不然他就要散架了。
苏七待他家公子一贯是很凶的,见苏青主抱怨,冷笑道:“我的爷,你知道咱们还有多少钱么?临出门的时候,老爷就给了咱们去书院的路费,多一点余钱都没有。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同意跟梅老爷做伴儿?那都是为了省钱!您只知道花销的爽快,哪里只到挣钱的辛苦,如今又多了青儿姑娘——青儿姑娘您别多心,实在是我家公子太让人不省心了——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花销,您还乱花钱?等会到了镇上,您这些衣服都得当掉,不然咱们盘缠肯定不够。”
苏青主被数落的无言以对,青儿也觉得脸上发烫。
“七大哥,原先那车夫咱们不过租了他两天车,为何你要给他那么多钱?”青儿不知苏七与苏青主惯常如此,恐苏青主恼羞成怒,忙拿话岔开,以免二人口角后容不下自己。
苏七嘿嘿笑道:“姑娘不知,咱们此趟出来,梅家岂有不追不拿的,若这车夫此时回了宁州,把咱们的去向就说与旁人知晓,那梅家若是听闻,定然要追。咱们给他几天的车钱,车夫回不去,咱们的行踪自然也没法告诉别人去。”
青儿奇道:为何他多拿了钱就不会回去?”
苏青主瞥了她一眼,摇头叹道:“真是愚不可及,那车夫若回去交了车,老板自然不算他出工,若他不回去,不但可以拿了咱们的钱耍乐,老板还要照样发工钱,何乐而不为?”
青儿恍悟,虽觉得苏七这样做没有十足把握,也不由得笑了:“是这个道理。”
苏青主道:“羁旅在外,我十分挂念家中亲长,意欲返回京城,不知青儿姑娘拜祭完母亲后想去哪里,也好送姑娘一程。”
青儿道:“如今我无处可去,左思右想莫若去投奔大奶奶,不知能否与公子和七大哥同行?我身上还有些首饰能换些银钱做盘缠。”
苏青主原本就是故意说回京师好与青儿同路,虽见苏七杀鸡抹脖子的给他使眼色,也是不理,自己答应了。苏七也不好当着青儿的面与他家公子争执,便问道:“姑娘这样走了,那田家爹娘怎么办呢?”
青儿道:“我这么一走,虽说会连累他们,但梅老爷师出无名,应该不至于太过难为,两人如今置有小产,便是离开梅家也能小康。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再侍奉他们吧。”
“去投奔周家虽可以暂时栖身,但以后又怎么办呢?”苏七继续问。
青儿道:“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打尖的时候,趁着青儿如厕,苏七背着人与苏青主说道:“公子爷,这姑娘歹毒着呢,您还是别碰了,玫瑰花儿虽然漂亮,却扎手。”
苏青主喝着客店的劣酒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姑娘歹毒?”
苏七道:“那青儿姑娘去周家,哪里是安的什么好心,分明是要借刀杀人,挑得周梅两家相斗,自己好对梅家落井下石。那梅家大公子那种德行,周家又是那等人家,岂会再与他们瓜葛,定是不会让他们家姑娘再回梅家的。”
苏青主道:“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想些四两拨千斤的巧办法罢了,未必就行得通。如今圣天子即位,云家的小姐封了美人,梅云二家又是那样亲厚,你以为云家能坐视不管?周家也不能不考虑云家啊。”
苏七想了想道:“那梅老爷是个没了官爵的人,身上还有命案,若是周家拿这命案做文章,云家怕也未必能帮上忙,说不定还怕摘不干净自己呢。”
苏青主示意苏七给他斟酒,笑道:“若真这样,那岂不是一场好戏,咱们岂有不看的?”见苏七点头,苏青主又道:“这小丫头,我想保下来。”
苏七听公子这么说,略一愣,叹息道:“虽说出身差了些,但公子若真喜欢上了,那也是好事。”
苏青主与苏七二人对青儿的分析,基本全中,青儿去京城,确实打着挑唆周梅两家相斗的主意。周家要保周冰清,自然就会与梅家相斗,梅家也绝不会让自家的长房长孙流落异姓,这可以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周梅两家相斗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如果青儿知道梅兴林此时是如何的进退不得,想必会大感快意。如何处理梅云氏的死,对于梅兴林是个天大的难题。梅老爷既要遮掩昔日的丑闻,又要给云家、梅政与梅映月一个交代,还要面对官府的盘查,旁人的议论讥笑,只觉得身心俱疲。愁云惨雾再一次笼罩着梅家。
青儿就这样任她跑了么?梅兴林很为难。对于梅花月的死,谁对谁错他已经不想追究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梅家的生活还要继续。对于梅云氏的死,梅兴林感到很震怒,也有几分伤情。怒的是青儿大逆不道居然敢弑母,伤的是结发夫妻泉壤相绝。梅兴林不敢大张旗鼓的以凶嫌的名义通过官府捉拿青儿,但是如果不通过官府,天大地大梅家也没有本事能找到青儿。若是就这样让青儿逍遥法外,保不齐她不会将自己的经历张扬出去,使梅家颜面扫地,甚至还会苦心孤诣继续对付梅家。
官府将能华寺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线索。过年时节,正是庙里香火旺盛的时候,不管贫富,都会去能华寺参拜,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真凶青儿已然在苏青主的帮助下出逃,这一点梅兴林心中明了,却又不能说。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梅家主母被人虐杀的丑闻便传遍了全宁州,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将能华寺封了几日后,官府也没查出个什么,又不能一直把人都关在庙里,只好先放了再说,梅家也因此将当日去能华寺的其他人家得罪了个遍。
因梅云氏之死乃是凶杀,所以梅家也一直没有开始筹办丧礼。回府之后,梅兴林亲笔给京城云家去信报丧,请云家来人参与侦缉和筹办丧礼等事务,接着又写信给周冰清,命她返回宁州为梅云氏奔丧。宁州刺史、司马、通判等相继亲赴梅府慰问,表示已经严加追查,而梅兴林则诺诺而已。见他如此,三位大人也不吃惊,因为梅兴林与发妻失和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几人背后闲话还怀疑是梅兴林杀了梅云氏,意图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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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周冰清来信
更新时间201215 0:00:10 字数:2000
梅敦从能华寺回来,便听说了青儿跟着苏青主私奔的事情。传闻会声会影,将苏青主与青儿如何相识,如何传情,如何勾搭成奸,又如何相约私奔说的像是亲眼所见一般。梅敦虽与苏青主相交不久,但却是极佩服苏青主的满腹学识、风流气度,两人谈文论道,极为相得。若说苏青主与青儿相约私奔,梅敦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梅敦并不相信青儿会跟着苏青主失踪,但是青儿这样突然离去,又适逢梅云氏被杀这样的时候,总归叫他忧心。
梅敦因家中连番灾祸,也无心读书,加上梅映月因为母亲之死,病在床上,梅政也因伤心过度无法理事,只得与梅牧搭手协助梅兴林料理做那往来应酬之事,家事则完全交给了柳姨娘与陈碧芊。
梅敦方自映月的冠芳园回来,心忧映月的病情,又烦恼家事,满怀愁绪不得排解,更不想见青莲等人,便自己躲去了茶室。梅敦善茶,在烹茶的流程与仪式中,他能体味到一种别样的宁静与平和。
“四爷,这里有一封信……”梅敦方烧开水,却听见有丫头叫他。
梅敦心情本就不爽快,正是想躲着人才烹茶,被这一搅扰便觉得不快,恼道:“爷在茶室的时候不许来找,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说完才见是茉莉,顿时便后悔了。
茉莉不过才十一二岁,见梅敦生气,吓得脸都白了,站在茶室门外,不知该进该退,眼看就要哭出来。
梅敦忙换了语气说:“什么事儿,你说吧。”
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