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你们四人是第一天,先学唱曲儿,我唱一遍,你们跟着学。”崔先生的学生加上青儿四人,拢共有十来个,都是这一片烟花巷里的姑娘,各人的进度不一,不好一起教。青儿四人等了许久,崔先生方过来教导。
“崔先生严厉些,也是为姑娘们好,所谓艺多不压身,没个长处如何立足?”小寿轻轻的说。
青儿见月见等人看着她才恍悟小寿是和自己说话,茫然点头道:“约莫是吧。”
四周里,有依依呀呀的曲儿唱着,有叮叮咚咚的琵琶弹着。青儿听得院内的吵杂声响,心里烦躁得不行,这地方她片刻也不愿呆下去。每一个场景画面,都在提醒她过去的遭遇,但是逃跑,是万万不能的。青楼里的姑娘最初大约都是想跑的,没有谁会自甘下贱操此贱业,而真正敢跑的是极少,能跑出烟花巷的更少,而能逃出生天的,据青儿所知是一个都没有。被抓回来后,不过是白白的一顿打骂,更严密的防范罢了。青儿知道老鸨和龟奴们的手段,也知道此时她是老鸨的合法财产,所以不想做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珠泪纷纷湿罗绮,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于他。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青儿还在出神,崔先生却已经唱起来了。这曲子叫《抛球乐》,说得是青楼姑娘爱慕年少男子最后被抛弃的事,崔先生虽说是男子,但用女声唱出来,倒别有一番风情。
崔先生唱完便让青儿唱,这曲子但凡烟花女子,没有不会唱的,青儿也如此。她学着崔先生的样子,如上午一般略出了两处小错,崔先生指点后,又改了过来,便算是过关了。急着崔先生又让玉簪唱,玉簪憋红了脸却一个字也唱不出来,脸上被崔先生拿戒尺狠打了几下,又开始哭起来。
“哭,哭有什么用,一边儿听着,等会再不会,叫你哭都哭不出来!”崔先生很严厉,对玉簪这样的稚龄女孩儿也从不稍加辞色。其他楼子里的姑娘听到动静,似乎也见怪不怪,各自练着。
接着崔先生又转向晚香玉,尚未开口,月见却道:“先生,我先来吧。趁才听过还记得。”
青儿看了看月见,她俏脸上还是一副凛然,而晚香玉却感激的看着她。青儿暗暗摇头,月见有几分侠气傲气,可青楼这地方,容不得这些。
月见唱得很慢,吐字清晰,气息也均匀,只是脸上冷冰冰的,全无曲子里那种怨女悲切的味道。
青儿望着月见,心里渐渐有了主意,让苏青主知道自己身在夜芳楼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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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的几天,崔先生很明显的开始忽视玉簪,对于晚香玉能不能跟上进度也不在意,只管径直教便是了。青儿倒是学得很快,但是她却拿不准这样做是否合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类拔萃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一点青儿是深知的。
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平常来,青儿微微做出与众人讨好友善的样子,却无人理她。又因陈妈妈吩咐,要她与月见做姐妹,便有心与她交好。青儿几番示好,月见却毫不领情,还是初见时那一副冷面孔。青儿心知这女孩儿面冷心热,便是做不了姐妹,也不至于加害,也就罢了。陈妈妈原本打算,青儿与月见年纪相仿,若是做一对姐妹花,便可相映生辉,谁知月见水火不进,倒也没有特别为难,反倒是玉簪和晚香玉两个,好得像是同胞姐妹一般,同吃同睡,同一处带着说悄悄话,旁人一近便闭口不言。青儿自顾不暇,又无月见的侠肝义胆,对二人倒从不在意,可自从月见暗暗帮二人被他们察觉出来,就隐隐对青儿生出了恨意。
青儿在崔先生处的卓越表现,很快就通过福全传到了陈妈妈耳中。自此,青儿的待遇便要比其他三女要好上许多。不但偶尔能赏些不值钱的首饰,便是崔先生处也受到许多优待。自古人便是不患贫而患不均,物不平则鸣,陈妈妈的青眼相待,自然也惹来一群眼热的人风言风语说个不停。
“我有话与你说。”这一日,自崔先生处学了指法回来,众人都散了,唯独月见却跟着青儿进了屋。
“何事?”青儿对月见一直敬而远之,见她忽然来访也是满腹狐疑。
月见反身看了看屋外,确认隔墙无耳后,冷冷的对青儿说道:“你莫要再出风头了,自己小心些。”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一句后,月见便准备走掉。
“且慢,白眉赤眼的,为何说这么一句?是妈妈那里?”青儿心中一惊,以为陈妈妈不急等她出师就要安排接客,顿时从心到脚都凉了。
月见见青儿如此惊愕,微皱眉道:“你处处出尽风头,陈妈妈疼惜万分,又如何会害你。我也不知会是谁,反正你小心着些便是。”说完月见自己推门走了,留下青儿摸不着头脑。
虽说语气神态里带着鄙夷,不过青儿却不在意,只反复思量着,到了这般境地,还有谁要对付自己。
月见为何忽然示警,难道有人要加害?青儿相信月见忽然说这一番话,绝对是有所因由的。这个面冷心热的侠气姑娘,在夜芳楼里跟谁也不亲近,却不着痕迹的帮玉簪学唱曲儿,示范弹琴的指法给晚香玉看,叫二人少挨了不少打。青儿思来想去,觉得有嫌疑的人实在太多,摸不准到底是谁。若说暗地里使绊子,夜芳楼里每个姑娘都有可能。从前陈妈妈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从未因青儿的美貌有所优待,如今崔先生处传来消息,大赞青儿学得好,陈妈妈便不再掩饰,处处对青儿施恩。这样一来,自然吹皱一池春水,姑娘们各个都有些不自在了,或是冷言冷语,或者弄坏首饰,或是对青儿处处挑理刁难,种种花样玩遍。便是别的楼子里的姑娘们,也因青儿天资美貌感到危机,一副隔岸观火等着看青儿好戏的架势。
是夜芳楼里心怀妒忌的姐妹,还是别的楼子里的妈妈要下毒手,青儿不敢肯定。什么样的危险,会让月见觉得必须要告诫青儿一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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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伤
更新时间2012316 21:06:44 字数:2183
从未时开始,烟花巷里人便多了起来,直至华灯初上,别处夜阑人静,属于教坊勾栏的欢愉则到了顶峰。此时青儿等人虽不用接客,但是却也要充当役使,做些斟茶倒水的活计,服侍姐姐和客人们。
什么人伺候什么姑娘,这也是陈妈妈考量过的。一是要看姑娘的脾气性格,而是要看当晚来的是什么客人。比如是那等不讲规矩,仗势凌人的,陈妈妈便不会让青儿等人去服侍;而如果是文人雅客,来也不一定是为了寻欢的,那自然有清净去处,而青儿等人就会被安排去伺候。
“姑娘们,前边儿传了话,让姑娘们去烟眉姑娘楼里伺候,来了要紧的客人。”陈嫂子此时本该在月门前守着,防备客人们走错路,福全却跑来叫她传话。既然是陈妈妈的吩咐,陈嫂子少不得挪了她的贵臀贵足来跑腿,挨个的将青儿四人叫了出来。
这等召唤,乃是新进姑娘们唯一见外人的机会,所以每逢有这样的机会青儿从不怠慢,也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故意拖延着不肯去。
“嫂子,可知道是什么要紧的客人?”青儿问。
“我哪里知道,福全来传的话,他跟着陈妈妈真是抖起来了,到处指使人。”陈嫂子原是陈妈妈七弯八拐的亲,可惜却不得重用,总是抱怨,“姑娘们利索点,烟眉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误了她的事儿,小心剥你们的皮。”
“一会……你机灵着些。”趁着夜黑,月见悄悄拉了拉青儿的袖子,青儿会意,两人便慢了半步落在后面。
“你的意思是,烟眉她?”青儿话没说完,心里却觉得不出所料,照陈妈妈看重栽培的架势,青儿日后定然是要风光的,夜芳楼的头牌之名的易主之日,只怕指日可待。
“总之,你小心着些。我也不知她会怎样。”月见说完,匆匆跟了上去。
青儿看着月见,心里感慨,这是怎样的一个好姑娘啊。经历了那样的家变,被卖入青楼后,却可以保持本心不变,在这等污秽肮脏之地,竟然还想着去帮别人,明明自己就是泥菩萨。更叫青儿不知是敬佩还是好笑的是,月见她似乎无所畏惧,哪怕知道前途命运,也一样傲然面对。看着月见,青儿心里不禁嘲笑起自己来。活了两辈子,自付吃过常人没吃过的苦,受过常人没受过的罪,却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给比下去了。月见是何等的勇敢,自己是何等的怯懦,月见是何等的无畏,自己是何等懦弱。
“我若能离了此地,定然回来救你,决不让这污秽之地将你玷污。”看着月见的背影,青儿心中默默祝祷。
夜芳楼的格局在这一片烟花巷里算是顶大的一处,前院儿是一般客人们喝花酒的地方,最是热闹非凡。从前院儿往里,过一进屋子,是一个极大的园子,这里面又分出两层来,看着如寻常人家的花园一样,只是格局要略小些。园子的最里面,比邻而建了三个小楼,住着烟眉、青索、银红三个夜芳楼里最当红的姑娘。这三个姑娘,尤其是烟眉,是陈妈妈眼前得意的。她们平时并不接寻常客人,许多客人来找她们,也不是只求一夕之欢,相反则是爱慕她们的柔情蜜意,欣赏她们的才艺品格,来交谈相聚罢了。而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也是极有面子的。
到了烟眉的住处,自然有小丫头接引。
“姑娘们自己进去吧,我回院子里去。”陈嫂子是没资格在客人面前露脸的,烟眉也不喜欢见到这些粗笨妇人。
“玉簪,晚香玉,你们两个去青索姐姐那里,月见去银红姐姐那里,忘忧跟我来。”今日来接引的,并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小丫头,而是烟眉的心腹,唤作秀林。
青儿听见这样的安排,也是有些疑惑,见月见正担心的看着她,便笑了笑好叫她放心。
尚在门外,青儿便听得屋内的喧闹。有男人畅快的大笑,有女人意味不清的调笑,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也觥筹交错的碰撞声。
“进去吧,愣着做什么。”青儿尚有些犹豫,秀林却在后面狠狠的推了一把。
青儿猛然被推到屋内,脚下还未站稳,尚还不急看清屋内情形,一个深紫色的身影便冲到了眼前。
“哎哟,可叫我抓着一个。”青儿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人熊抱在怀里,正准备挣脱开却觉得脸上一阵凉意,伸手一摸见了血。抱着她的人却浑若未觉,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着。
边上几个姑娘见了血,都惊慌起来。有聪明的立刻便悄悄出去与陈妈妈报信,也有猜度着里面因由的,则悄悄躲开了。
“哟,这是怎么的了,快叫我看看。”趁着青儿站着发愣的功夫,烟眉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摸青儿的脸。青儿一惊,忙就要躲开,却不料烟眉一把抓住,凑到了眼前笑道:“可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快让姐姐给你瞧瞧。”
烟眉拿起手帕便往青儿脸上擦,青儿只觉伤口奇痛,一把推开烟眉慌不迭的就往外跑,冲到池子边也不顾地上肮脏,趴在水边瓦了水就用来洗伤口。
“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陈妈妈在前边儿听到报信,忙赶了过来,见青儿犹自在水边洗,一把拎起来就要看,“掌灯。”
那伤口经青儿一洗,已经泛白,翻出肉来十分恐怖。陈妈妈见青儿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居然破相,恨不得吃人,“怎么回事,说。”
“妈妈别恼,方才韩相公跟姐妹们玩儿,不想忘忧妹妹进来伺候,被韩相公手上的戒指给划伤了。”烟眉在里面听到声音,知道陈妈妈发怒,可她仗着自己是头牌,却并不害怕,娉婷着走出来,娇滴滴的说道,又一边做出虚情假意的模样要上来看青儿的伤情。
啪的一声,陈妈妈反手就给了烟眉一个耳刮子,骂道:“你这黑心烂肠的贱蹄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花招?以前我不理论,你就真当我糊涂?我告诉你,这些把戏莫要在妈妈面前使,妈妈我当花魁的时候,你还没出娘胎呢!”又对福全骂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陈妈妈平素并不如何凶恶,如今忽然发作起来,人人都噤若寒蝉。那伤了青儿的韩相公原是与烟眉一伙的,见烟眉挨了打,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去帮腔,陈妈妈却已经带着青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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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药膏子
更新时间2012317 18:11:18 字数:2638
陈妈妈此时,恨不得将烟眉千刀万剐,但是青儿伤势未明,她还要烟眉给她镇场子,只好隐忍。青儿心里却暗暗庆幸,自己若是容颜被毁,陈妈妈便不能让她去接客,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心里倒是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那么快去洗伤口,倒该让烟眉多摆弄一会。
“大夫,我女儿的伤?”大夫查看青儿的伤势,陈妈妈在一边坐立难安,简直比亲娘还要担心。
大夫起身道:“妈妈不必太过担心,姑娘的脸上的伤并无大碍。”
“我知道没有大碍,可是这容貌?”
“这……伤口本不深,只是不知为何外翻得厉害,能好到什么程度,要视乎姑娘的体质而定。”大夫说得很委婉,这勾栏之地姑娘们斗得厉害,他也是熟知的,说话点到为止就好。
陈妈妈何尝听不懂大夫的意思,青儿的伤口原本很浅,不消几日就能结痂,运气好的话连个疤都不会留。可是有的人不放心,悄悄的又用了让伤口更加严重的药,诚心要让青儿破相。
大夫留下方子走了,陈妈妈留在青儿的屋里,脸上风云变色阴晴不定,瞬息间变了几十个主意。福全等人见陈妈妈这模样,唯恐引火烧身,悄悄的便走了。秀林在院门口望了几次,终究不敢进门。这次的事情,连烟眉都挨了打,若是被陈妈妈知道自己乃是帮凶,说不定就打死了。
青儿不知外面的人的心思,陈妈妈阴沉沉的面色叫她心里有些发寒,忍着疼说道:“妈妈,我的脸虽伤了,但是自幼学的是伺候主子,手脚也勤快伶俐,日后做些粗使的活计也一样可以报答妈妈的恩情。”
“我的儿,妈妈知道你委屈。你且不要着急,大夫说了,说不定就不会留下疤痕。我明儿托人给你弄些好药擦,保管还是个招人疼的小美人。”陈妈妈一心要栽培青儿坐上花魁宝座,为她挣下金山银山,心知次再遇到青儿这样美貌不凡,又聪明伶俐,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的姑娘,不知道要几百年,哪里肯轻言放弃。实在不行,便是有疤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