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雪尘见这队果真人强马壮,那些马上骑士个个非同等闲,他心里刹那间转了几个圈儿。
思量间,两个队伍的头前马儿已经错了身,雪地上只听见马蹄踏雪的声响,静得竟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当蓝雪尘的坐骑跟那马车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马车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外头是虎牢的蓝大人吗?”
蓝雪尘手腕一动,坐骑便停了下来,蓝雪尘慢慢转头:“阁下又是何人?”
马车里有人说道:“我是何人你不须知道,把你所带之人留下便是了。”
蓝雪尘嗤地一笑:“你是何人我的确不知,不过你是吃了灯草灰,说话才如此轻飘飘地吗?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要到老虎嘴里掏东西吃,你就不怕断了手,损了命?”
那人不疾不徐,亦不动怒:“蓝大人不妨想想,为何我明知山有虎,还要向着虎山行?”
蓝雪尘双眉皱起,哼道:“你的意思本座明白。但不管如何,你人也不露面儿,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人,你是想唱空城计?就算你是诸葛亮,我却也不是司马懿。”
那人沉默片刻,却另有一个声音响起:“小蓝,放人吧。”
蓝雪尘一听这个声音,身子陡然一僵,翻身从马上下地,还未行礼,那声音极快地又道:“不用行礼了,冰天雪地的。”
蓝雪尘站在雪里,心底惊疑不定,目光转动看到脚底白皑皑地雪,竟觉有些刺眼。
在一瞬间,蓝雪尘没来由地竟想起那一个人曾说的话。
虎牢的一干人众来去如风,刹那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雪地上只剩下了那新来的一队人马,见周围没了动静,马车帘子一掀,才有人从里头出来。
那人身着黑色狐裘,头戴同色毛帽子,只露出一张脸,踱步到了关押宝嫃的马车前,掀起帘子看了一番,慢慢说道:“把黄先生叫来。”
宝嫃醒来的时候,眼前黑茫茫地,过了好一阵儿才看清楚灯影闪烁。
宝嫃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是躺着,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脚没有被捆住了,便想爬起来,可惜浑身发软,动了动就又倒下去。
宝嫃闷哼了声,心里头觉得空落落地,才想起好像是三天没吃饭了。
宝嫃定定地看着头顶,终究不知现在是怎样,便又再度发力想要起来。
正咬牙挣扎中,却听到外头有个声音说:“你饿了几天,身子耗虚了,先前叫人喂了你几口米粥,且先不要动。”那声音透着几分温文,只不过有些太淡然了些。
宝嫃听着这个声音陌生,又疑惑又意外:“谁……你是谁……我夫君呢?”声音微弱的很。
那人淡淡地说道:“你夫君……么……”
宝嫃咬着牙,终于爬起身来,身子一歪,从床上跌下来,她饿得太厉害,手指头抖了几下,把着床边站起身来。
宝嫃转头,却发现自己在一间挺大的房子里,那说话的人却不在这屋内。
宝嫃细看了看,才望见旁边有一个圆门,宝嫃踉跄地往前,在门口站住喘了几口气,依稀望见前头有一张桌子,在桌子旁边坐着个人,背影极为端直。
那人听到了宝嫃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头,只道:“既然你起来了,那么,你来看看……这个人你认得吗?”
宝嫃左右看看,没见到有其他人,正要问,却见那人起身,将身子一侧,显出手上的一幅画来。
这画像足有一臂长,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一个人像。
宝嫃一看画上那人,登时便叫道:“夫君!是我夫君!你怎么有我夫君的画像?”
宝嫃情急之下往前几步,靠近看了会儿,忽然惊问:“啊!原来是你画得吗?”原来近了,才发现这画儿上的墨都还没有干,有的地方湿淋淋地,而在这人的桌子旁放着一方砚台,笔架上架着支紫狼毫。
那人并不答应,只是抬起双眸看了宝嫃一眼,宝嫃这会儿才看向他,却见他年纪大概是三十左右,长相很是斯文清秀,看得出是那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人,虽然神情似是淡然无害的,但通身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隐隐地令人望而生畏。
“你夫君?”他慢慢地说,意味不明,“你夫君……”
“是我夫君啊,”宝嫃被他一看,心里头惶惶地,呐呐问道:“真的是你画得吗,你画我夫君做什么呢……”
那人双眸一闭:“画你夫君啊……”面上的神情有些奇异,好似是有些悲伤,又好像是在笑,宝嫃分辨不出来。
“你是谁?”宝嫃小声地问,只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那人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却又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把画一收,往外去了。
宝嫃急忙叫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你认识我夫君吗?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她心如油煎,那人却不回答。
宝嫃见他就要走了,赶紧往前追了两步,双腿软软地差点儿跌在地上,那人正出了门,听了动静,就淡淡说道:“不必着急,我会带你去见他。”
宝嫃再跑几步,却有个年轻的女孩儿端着个碗进来,见状赶紧把托盘放下,将宝嫃搀住:“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要你好生歇息呢。”
宝嫃听她声音清脆,面容娇俏,不像恶人,就忐忑问:“姑娘,你是谁?刚刚走的那个人是谁?还有……”忽然间又想到了蓝雪尘,正要问,那女孩子噗嗤笑了声:“我是大人的丫鬟,你别着急,先坐下,我喂你吃两口……大夫说了,你饿坏了,再不吃东西,神仙也救不了呢,不过一时也不能吃太多,不然也不好。”
宝嫃见她连珠炮似的说,只好忍着,丫鬟说完,就把碗端了过来,果真喂了宝嫃吃了半碗白粥,宝嫃尝这白粥甜甜的,大概是加了糖,她也的确是饿了,慢慢地就把一碗粥喝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丫鬟却又笑:“要等一会儿再吃其他的。”
宝嫃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吃了粥,身子也热乎起来,也有些力气了,便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那位大人是谁?还有……先前那个坏蛋呢?”
丫鬟眨了眨眼:“坏蛋?我不知道呀。”
宝嫃有些意外:“你没见到吗?长的很美的一个人,可是却极坏。”
丫鬟道:“莫非就是那个坏人把你折磨成这样的吗?”
宝嫃点头:“他还想害我夫君。”
丫鬟听到这里,就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不用怕,我们大人是好人,绝对不会害人的……你说的那个坏蛋我不知道,也没见过,我想……大概是我们大人把你从那个坏蛋手里救出来的。”
“真的?”宝嫃眼前一亮。
丫鬟笑眯眯道:“是啊,我们大人可好了……是有名的清官大老爷呢。”
宝嫃奇道:“那你们大人是谁啊?”
两个人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丫鬟闻声吐了吐舌头:“我不说了,等大人自己跟你说吧……不过你放心,大人不会害人的,他还请大夫给你看病,让我好生照料你呢。你就安心地等着吧。”
宝嫃问:“那你们大人有没有说我夫君的事?”
“你夫君?”丫鬟挠头,“这个我更不知道了。”
宝嫃问了一番,没问出什么其他的来,那丫鬟宽慰了她一番,又给她送了些要用之物,才离开了。
宝嫃心里忐忑却无可奈何,是夜,众人在客栈里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又行赶路。
宝嫃被好生相待着,心里却一刻也不能安生,那“大人”只在给宝嫃看画像的时候出现过,此后都未曾同宝嫃独处,只是偶尔有时候宝嫃不经意间转身回头,会看到那位神秘的“大人”,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宝嫃都会觉得很不安,可是却又无计可施。
这些人看似商人打扮,可是看管防范却比蓝雪尘那帮人都紧三分,偏偏对她又极好,譬如还特意叫那小丫鬟苗碧来“伺候”宝嫃。
若是他们如蓝雪尘一般对待宝嫃,宝嫃或许还会竭力反抗,可是这些人似乎对她极好,对凤玄也似没有敌意,宝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此闷闷地过了几天,在这一日的投栈之时,宝嫃终于忍不住,不顾苗碧的拦挡,冲出门去要见那位“大人”,不管怎样都要问个清楚。
宝嫃在进客栈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安排房间,那位大人所住的房子,正在她所处的房间对面,中间隔着客栈的大堂,宝嫃从房门口冲过二楼的走廊,却被人拦住。
宝嫃左冲右突都过不去,便在走廊中不顾一切叫道:“我要见我夫君!我要见我夫……”
如此反复叫了几遍,终于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不用拦她了。”
拦着宝嫃的那人才退下,宝嫃将信将疑地跑过去,又推开那人的房门,见他正坐在桌子边上,桌子上卷着一个卷轴。
宝嫃一眼看到,觉得眼熟,想了想,就记得是当初他让自己看的凤玄的画像。
宝嫃见不到凤玄,见了他的画像顿时也一阵激动,赶紧跑过来:“夫君的画像……”双手握住画像,便抱在怀中,把脸贴在上头,亲昵爱惜,紧紧搂着,不肯松手。
那人本来目不斜视看向别处,听她喃喃低语,话语中暗带几分甜蜜之意,便略转头看来,正看到宝嫃把脸轻轻蹭在那卷轴上,那人原本清明的眸色一动,露出几分愕然之色。
97、荣华:道路阻且长
那人望着宝嫃爱护这幅画的模样,眉峰微微一动:“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嫃张口说道:“我夫君是个好人……”忽然间反应过来,双手将画轴握的紧了些,往后一退,“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你又是谁?”
那人似是个沉吟的模样,看她脸上的警惕之色,便慢慢回答:“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对你……可好?”最后一句,却是充满试探。
宝嫃听他这么问,心里头甘苦交加,想到凤玄的好就欢喜甜蜜,想到凤玄不在身边就很是难过,抱着画轴垂着头说:“我夫君是个好人,他是乐阳县的捕头大人,帮县老爷做了许多好事,夫君对我也很好……很好很好。”
那人闻言,发出一声几乎令人听不到的叹息,才说:“很好吗?”
宝嫃听他的语气仿佛不信,就说:“当然很好啦,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我们村子里问问……你要带我去哪?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可以问问我公公婆婆,我爹我娘……”
那人见她着急,表情正是真切的紧,便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们不回去。”
“那是要去哪?”宝嫃心头一紧。
那人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宝嫃见他不回答,着急道:“你到底是谁?又不跟我说你是谁,又不说去哪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夫君怎么办?”
“你跟着我,就能见到他。”这人并不着急,目光往她怀中的画轴扫了一眼,“其实我也想看看,你夫君对你是怎样好的……”
心里头却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若是真的追来,那便可见是真的好了。”
只不过,他认识且了解的那个人,跟如今耳闻的这些种种,实在大相径庭的很。
宝嫃疑惑地望着他:“你真的不是那个坏人一伙儿的吗?”
这人摇头,简短回答:“不是。”
宝嫃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说你是谁吗?你是个大官儿吗?”
这人似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姓顾,我跟你夫君……或许是认得的。”那个“或许”却说的含糊不清,因此听起来就像是“我跟你夫君是认得的”。
宝嫃听他说跟凤玄是认得的,果真便松了口气:“你是在军营里跟我夫君认得的吗?那个坏蛋是你赶走的?你是来帮我夫君的?”脸上逐渐露出喜色。
顾大人看她实则烂漫全无心机,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温声且淡淡地说:“那你且安心留下,切勿乱走,我已经派人给你夫君送信去了,他得知了消息便会追来,你自己乱走的话,很容易便两岔了,知道吗?”
宝嫃听他说话温和,在情在理,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就乖乖点头:“那好吧。”
顾大人才点了点头:“那你且回去吧,早些安歇。”
宝嫃又答应,刚要走,忽然又犹豫着:“大人,这个画轴,给我留着好不好?”
顾大人略微意外,并未回答。
宝嫃握着画轴,小声说:“大人,等我见到我夫君,就还给你,好不好?”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祈求之意。
顾大人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叹道:“好,你拿去吧。”
宝嫃闻言,展颜一笑:“多谢,你真是好人。”她一笑,整个人便生动起来,明眸皓齿,酒窝深深,纯真娇憨,甜美可人,无忧无虑似的。
顾大人看得一怔,宝嫃却抱着画轴,转身跑出门去了。
当下宝嫃信了顾大人所说,便安心等候,每天抱着凤玄的画像,想得狠了,就打开来细细地看一番,想到两人先前相处种种,每每就想到眼睛湿润,泪珠弹落,虽然竭力小心,仍旧有些泪儿不慎落在纸上,把纸儿都给殷湿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宝嫃渐渐地又心绪不宁起来,饭也少吃,整个人儿相比较先前在连家村时候更瘦了些。
她心中牵挂,总是惦记着凤玄的,每天每刻都盼着他来到,但每次却都落空,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水火里煎熬似的,可凤玄却总是没有来。
宝嫃有心再去问那顾大人,可是顾大人却总是“神秘莫测”,时而露面时而深藏不露,很是疏离,只有负责伺候她的小丫鬟苗碧不离她左右,伺候的无微不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宝嫃不好意思翻脸,又记着顾大人的话,不敢再吵嚷,就只苦忍,忍不住的时候,就问苗碧。
苗碧很是伶俐,便巧言开解宝嫃,安抚宽慰的借口几乎不带重样的,才将宝嫃勉强劝住。
如此又过了两日,宝嫃内怀忧愁,又经颠簸惊吓,竟害起病来,顾大人便又叫那黄先生过来替她看病,又开了若干药每日里熬着吃。
顾大人这一行人白日赶路晚上歇息,喂药吃饭之类,都是丫鬟苗碧照料着宝嫃,倒是对她丝毫没有怠慢。
宝嫃这一病便总不见好,整个人病的昏头昏脑糊里糊涂地,却还牢牢地惦记凤玄,昏睡的时候都紧紧地抓着他的画像卷轴,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会问凤玄来了未曾,每每只是又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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