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小姐,他们在看你。”
一进了这楼,小於厨子的态度就与在外面不同了,像是戴上面具一般,恭恭敬敬地低头,仿佛生来就比人低上一等。他在外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虽然有些自卑,可是还蛮有精神的。
荣华懒得理会别人的目光,再次用倒霉的不是她这个借口逃避,“做几个拿手好菜,送到那个明……晖房间里吧,我去见见他。”
“回小姐,若不亮出身份,或者拿出些有份量的银钱,您是见不到他的。”
“他这麽受欢迎麽,那你帮我找个角落,我想吃点东西……份量少点吧,吃不下太多。”
“不是的,是因为小姐送的那束芍药花,大家都想看看他长得什麽样子,怎麽能当得起那句话。”
“哦……於公子,你说这东西值多少,能在这里吃多少东西?我不用人陪也没事的。”她慢吞吞地掏出从承秋那里刮来的小块玉。
这是个好东西,荣华不识货,小於厨子可多少有点眼见,知道这是好东西,只不过:“回小姐,想要在这里一个人吃东西,这块玉可能要赔进去。”
可不是麽?这是著名的依红偎翠之所,从来只以美人闻名,哪里有以菜肴点心闻名了而吸引到客人的道理。所以想要在这里两耳清静地吃东西,总得有地位有金银才行。
荣华不太想得清楚这道理,却觉得把玉赔进去不算什麽大代价,别人的东西赔起来比较爽。何况他把她扔在半路上,这口气总得找个地方出啊。所以她像个人傻钱多的二世祖一样:“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吃上东西就好了。”
小於厨子只好向知己楼管事的报告,说有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想要在这里点几个小菜,清静地吃点东西,并且将自荣华那里拿来的玉送上。
管事呢,迎来送往,见识自然比小於厨子还要高上许多,手里这块玉就是一个字,润。摸摸都觉得舒服,颜色为亮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这是玉中名品“光白子”。光是这玉质就已经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了,再看这玉上的刀工雕刻,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玉的背面还有刻字,他翻过来仔细看,手一抖差点将玉给摔到地上了。
看向小於厨子:“你是从哪里带来的这位小姐?”
“路上,她说不认得路,要我带她来。”
管事将玉重新塞回他手里,“你便按著她的吩咐,给她上菜,要精细些。”
小於厨子觉得奇怪了,反复看手里的玉,终於看到上面刻著的御赐二字。忙将这块玉收起来,转身穿进夥房里做菜去了。
这小姐显然是个不通人情事故,一直养在家里的。这样的东西一拿出来就现了身份,她还以为别人不晓得,硬是要挤在大堂的角落里,亮晶晶的眼睛望来望去,看什麽都新鲜,这可别是王府里出来的哪位小姐。
管事可是费尽苦心,既要满足这小姐“微服与民同乐”的想头,又要不动声色地照顾周全,谁晓得这样的小主子身後有没有跟了什麽人,若是招待不周,出了什麽事故,到时候肯定干系重大。
荣华不知道别人正在想著怎麽讨好她,喏,只觉得这角落果然清静,她挑的地方真好。坐了这麽久都没有人来搭讪,而且这知己楼里,果然没有什麽不堪,看,坐了这麽久,都没有什麽有损风气的事情发生,最多也就是牵个小手,简直比现代的小学还要干净。末了还加了评论,女皇陛下真是太厉害了。
等漂亮的菜肴端上来,她的注意力就转移了,自然没有看到几幕不堪。小於厨子晚上专侍这夏小姐,荣华以为是这里的习惯,於是一边吃,一边提问。
她吃她的,问她的,很是惬意,完全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在这种地方被人挑衅。
那长得颇为高佻健壮的女子大约是喝了酒的,也看不见别人递给她的眼色,直直地冲到她面前,将手中酒杯重重往她桌上一搁,放话了:“明晖虽然技艺不错,可比起若君,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於厨子,你倒说来听听,那诗是不是你找谁写的?”
依旧是人们关於那束花及那句诗的疑惑,更重要的,是对这种根本挑战大众审美观的送花人的疑惑。
荣华放下筷子,提起一边的酒,倒在那人的酒杯里,“花是我送的,诗是我写的,不知道足下有何指教?”
“你──”那人左右看看,发现这小姐身边没一个人作陪,只有那个厨子於丑人在,低头看她一桌精致的美食,觉得此人简直奇怪,但是酒醉之下未及细想,只知道逞口舌之快:“你这没长大的小姐,跑来这里吃东西,也不叫个人来陪,不是叫这於丑人给迷惑了吧?”
“的确是教他迷惑了,送花,送诗都是我干的,你有何指教?”
她这麽坦荡,叫教人不知道怎麽应付了,却更让人认定她是没有大人教,才会养成这般神奇的审美观。那人於是苦口婆心:“小姐你年纪小,见识的男人不多,所以才会被哄骗,这种五大三粗的,从来都不是惹人疼的,不如姐姐叫几个来让你领略领略不同的?”
“我的姐姐你当不起……漂亮的男人麽,我见得多了,就是喜欢这一款的,你待怎地?”荣华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拒绝。
这人脸上挂不住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会是因为时常被强壮的人压著,才喜欢这种类型的吧?”
荣华傻楞楞没听懂,只觉得这话充满恶意,直接应了一句:“我只喜欢压强壮的人。”
这孩子说话很是生猛,正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把那人给噎著。
正巧了楼上下来两个人,说话声音还挺大,故意让人听见一样:“我还道明晖有什麽好的,叫那人写那样的诗来给他,五大三粗,没一处好看。”
这声音听著有点熟,荣华托著下巴看过去,身影也有点熟。她眼前那人听了这话,像是找到帮手一样,“看看,是个有眼光的都是这般想的。”
“我眼光独到,审美观奇特啊,就是喜欢那种类型的。”荣华将碟子里最後一点夹起来吃掉,站好拍了拍衣服,问於厨子:“不知道现在明晖有没有空见我?“
於厨子点点头:“应该可以。“
他带著荣华上去,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荣华抬头挺胸大摇大摆上去,正好与下来的人擦身而过。
“你怎麽会在这里?“她被人拉住了,那人戴著面具,语气很熟捻。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想要将那人甩开。
“干什麽,就急著想去见那人麽?“
这麽酸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个男子在抱怨妻主寻花问柳,有好事者竖起耳朵听了。
☆、第五夜(3)
不是承碧也不是寄德哟
且不说其他人,荣华才觉得奇怪,这到底是谁啊,搞得那麽熟。
“殿下为了看那人,连故人都不认了麽?”
她皱起眉,突然想起这傲骄的语气:“谢……”
“我还以为你常来这地方,把个正常的名字都忘记了呢。”
“你怎麽也来,看热闹麽?”真奇怪,这人之前不是怎麽也不肯来麽,现在居然一个人跑来了,这个算是闷骚麽?
“你才是来看热闹的!”
“……”这小公子,有什麽话也不直接说,还要等人问麽,在这大厅里面可没什麽秘密。荣华拂开他紧抓著自己的手,和气道:“我是来看热闹的,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家去吧,多危险?”
她还好声好气地劝人家回去,听上去这两人似乎不像是那种关系,反而是熟识的朋友之类,众人继续旁听。
“你昨日邀请我一道来,今日我来了,你陪我。”谢斯仁再次抓住她的手。
这是个任性且敏感的小公子,虽然不分场合,却搞得清荣华的情绪,看她一软马上要求。荣华看了他左右的人,都带著面具,想来也是他认识的人或者是保镖之类,指了旁边的人:“他们呢?”
“让他们等著。”他拉著她的手不肯放。
荣华一想,觉得带著他去会比自己一个人去要好,至少多个人证嘛,也就不拒绝,“於厨子,麻烦带路吧。”
“是的,小姐。”
“你认识他?”谢斯仁的声音变小了,可附近的人依然听得见。
荣华看他,有点奇怪地回答:“是啊,昨天晚上来的时候,也是他做的菜嘛。”
“外界都传你是因为他才送花给明晖公子的,这可是真的?”他可是一点也不客气,抓到当事人马上问,而且一点也不顾忌另外一人当事人就在前面。
“有一半是的吧,我想。”
“哼,你若真喜欢这样的,带回家去呀。”
“过两天吧。”荣华故意顺著他的话说下去。
谢斯仁果然炸毛:“过两天,你就这样想给我难堪麽?”
啥?荣华正觉得奇怪呢,前面小於厨子突然说道:“小姐,到了。”
这房间在角落里,位置挺偏僻,荣华在门上敲了两下,听到里面有回应了,才推门进去,这一番举动又被谢斯仁嘲笑了一番。
这是她头一次近处看那个明晖公子,这人皮肤颇为白!,线条柔和,却愈发衬得五官硬朗,介於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年龄,看上去很是迷人。只是这房间里头,大约也只有她一个人这麽想。
“看傻了?”谢斯仁进了房间後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他自己那张漂亮的脸。
荣华根本没看他:“近处看果然比远处看要好多了,我那时坐得高了,根本看不清样子呢,明晖公子,看上去我送的花与诗给你添麻烦了啊。”
“是小姐送的麽?”明晖显然有些意外。
“唔,我送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是我太不会考虑後果,只看眼前的缘故,嗯,真抱歉。”
“小姐不必抱歉的,虽然名声不好,可是出名了啊,”明晖很平静,“做我们这一行的,只要能出名,不管怎麽样都是件好事。”
她好像有点了解了,就像娱乐圈的绯闻一样:“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好的事情出名,就没有意思了啊,真遗憾呢。”
“小姐为何送花给我,真是因为於瑜的关系麽?”
“一半啊,另一半是因为你吧。”
“哦,小姐也喜欢笛子麽?”
“……这方面完全不懂呢。”
“那麽……”
“就是喜欢这种类型啊,为什麽没有人相信呢。”她也很苦恼啊。
“你是特意来夸奖别人的美貌的吗?”谢斯仁看不下去了。
“嗯……只是来坐坐嘛,人言可畏,以後一定有更难听的……谢小公子,我要麻烦你一件事了。”荣华将主意打到谢斯仁头上。
“什麽事情?”
“嗯,你觉得他哪里不好?”
……
“恭送小姐。”小於厨子将他们送到门口,并将她的灯点亮了还给她。
“带著弟弟混也很困难吧,若是真碰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拿这块玉来夏王府找我好了。”荣华将那块御赐光白子递给於瑜。
谢斯仁一路都没有好脸色给她看,“你只是同情他们?”
“嗯,算是吧,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明晖?一个人来很危险的,你还不是和我说,名声很重要麽,刚刚还当著众人的面差点表露身份。”
“然後你就用这种借口退我的婚麽,像当初对待朱承秋一样?”
这话说得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好像没有婚约吧?”
“五日之後,三人。”
“什麽?”
“陛下的意思,你还不知道麽,之前说的三个人,会同时进门,到时候陛下御驾主婚,从未有过的荣耀呢。”
“三天之後承秋,五天之後是你们,陛下到底在想什麽?”虽然都应该是她走後的事情,真怀疑原来那个夏王是不是能接受,反正换了她是宁愿离家出走逃避之。
“这一次你不反抗了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就算要让强强联合,也没有做得那麽急迫啊,她到底是在想什麽?这问题让她很纠结,一直到了夏府还是觉得奇怪,可把谢斯仁气的炸毛。
“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何必这样子一句话不说,我又不是没人家可去就眼巴巴求著你收留了,要不是女皇陛下,我何苦……要委屈自己同另外两人一起入门!”谢小公子说著越想越委屈了,眼圈一红,却楞是忍著没哭出来。
他委屈,荣华呢,觉得自己这冤大头当得真亏。要说美男後宫吧,轮不到她享受,她是相信自己两日後就能回家的,说句没良心的话,这一个两个三个,同她真没什麽关系。可是冤就冤在女皇陛下安排的时间上, 这群人哭委屈找的都是她,承秋是这样,谢斯仁是这样,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可是此时这麽漂亮的一个男孩子这样迷惘又委屈地看著她,怎麽著也得有所表示,反正她是受不了这种攻势的。
於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是你,我只是觉得时间安排得不对,而且这事情,为什麽都是由你们来通知我的呢,最该先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应该是住在王府里的女皇陛下才是啊。”
“你说你不知道?”
“今天早上,承秋来告诉我说,陛下要他们家三天後将他送到王府里来。”
“陛下之前与母亲说的是,正门迎娶,主位待我;可不知道为什麽,突然间又下了密旨,说要我们三家的公子同日入门。”
“你母亲也同意?”
谢斯仁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荣华双手捧著他的脸:“这件事情呢,你还是按照家里人的吩咐做吧,多余的别和不熟的人说,刚刚你就不该对我讲……肯定是有什麽事情,你放心,等这事情解决了,肯定有法子让你不委屈的。”
她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这里头有阴谋,可就是不知道别人谋的是什麽,竟然舍得让自家宝贝儿子这样委屈,对於这脾气并不算好的谢小公子,她也多了几分同情。
谢斯仁知道荣华对他的态度变了,刚刚说的话就让他心中一暖,此时看到她的表情这样温柔甚至还带著怜惜,这几日来的害怕与委屈突然地涌上心头,紧紧地抱著她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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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1)
“你的手受伤了吗?”吃饭的时候,女皇陛下问她,因为这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著自己的手。
“没……没有。”反驳完了,她还又看了一眼,这双手,长得很精致修长白嫩,她自己的那双可没有这麽完美。这是养尊处优的王族生活与不得不奋斗的平民生活的区别。那麽这双手能做些什麽呢?
大概只能写写诗,帮人擦擦眼泪吧?昨天晚上谢小公子眼泪掉落到她手上的触感依然还在,那种湿润的温暖的苦涩的感觉。
“荣华,按你的时间算,应该是什麽时候回去?”女皇再次瞥她的手一眼。
“应该是明天吧;最迟明天晚上。”说到这个,她认真起来了,总得向女皇保证才行,不然她可能还会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