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妺喜高兴,只要她不那么抵触自己的靠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酒池很快建好,姒履癸再也不临朝听政,只是“邀请”了三千饮酒高手在酒池中畅饮,而自己则陪着妺喜坐在一旁观看。
果然妺喜冷冷地瞥了一眼他,并没有起身离开,反而表现出兴致不错的模样。没多大会儿,也不知是滥竽充数还是饮酒过度,反正有几人醉得不行,踉踉跄跄爬上岸来,手舞足蹈又哭又笑,然后一个趔趄又仰头栽进酒池中,溅起一片酒水花。
“噗嗤。”
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以手支着下颌的妺喜看到这突然笑了起来,烂漫春景都苍白。真是有趣。
然后那些醉酒栽进池里的人都被溺死了,是的,这就是真正的醉生梦死。
姒履癸见她爱看便也露出了笑意,卑微而廉价的欢喜,他已经把自己的身段放得低到尘埃里去了。从此以后昼夜陪她饮酒,笑看酒客醉死在池中,又或是他们醉后疯癫滑稽的言行。
他乐此不疲,但妺喜无动于衷,看得多了也渐渐失了兴致,脸上又浮现最初的冰冷。
姒履癸无法,找不到其他法子逗她开心,只好张贴告示,以求高贤来出谋划策。
而上钩的鱼儿自然就是谢茕歌这位奇人异士了。
听完谢茕歌左思右想,折腾大半宿觉得最有可能导致他们发生感情的导火索(这词……)还是姒履癸毫无保留不惜一切的纵容。类似于他这种倾尽天下奢侈挥霍只为求得你一笑的炙热感情,要融化妺喜这座高傲冰山倒是十分具有可行性的。
谢茕歌想了想问道:“那么您以为这世上什么东西十分珍贵但夏王宫中又存在着呢?”
妺喜愣了一下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随即凝神回想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她:“绢帛?应当是的吧……之前在部落里的时候除了我和哥哥以外,没有几个人穿得起精美的布匹制造的衣服。想必夏王宫中应当也有但是不多,这是部落上贡的贡品,一年就产那么数十匹。”
“那么您要为族人报仇,不妨将计就计。既然夏王乐意为您烧钱,您也可以顺他心意替他做出一点贡献……”谢茕歌说这句话时竟然也变得眉目生花,耀眼夺目起来。毕竟一个愿意挨宰,我们就应该不求回报地宰他,手拉手融洽亲切地共创和谐社会。
只要人人都献出爱心做雷锋,那么这个世界将变成【哔——】……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非要言传,那就是美好人间。
夜尽天明。
第二天一大清早谢茕歌就差了人来回禀夏王,说她已经找到了办法令王后心情愉悦笑口常开。
姒履癸挑了挑眉,没想到她这么迅速就已经搞定了这个难题,他喜不自胜笑眯眯地就奔向了倾宫,顾西决在这里守了一晚后更加怜悯夏王,因为这个男人他在梦中喊的名字也是妺喜啊。
顾男神自然如影随形跟了上去,他大概猜到谢茕歌会用什么方法,但这个方法不是在帮助他们两人更快产生感情吗?
到底是在闹哪样?
穿廊过庭,花草葳蕤。才踏进倾宫大门,大老远夏王就看见庭院中妺喜长发如瀑红衣倾国的身影,她懒懒地坐在石凳,笑得千娇百媚,眉眼盈盈处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夏王脚下顿了一顿,他突然有点害怕自己走过去会打破这样的美好。但他仍然走过去了,顾西决抬眼一撇,果然!
谢茕歌站在一旁,命令侍女不停地撕裂精美新贡的绢匹,那畅快的声音令妺喜笑得越发开心。
地上已经丢了一地的碎布,显然这项娱乐活动开始的时间已经不短。
“这么高兴?”
他见妺喜已经看到了他却也并没有冷下脸来,心情瞬间也多云转晴,笑着坐在她身边宠溺地问了一句。本来不期望会有回答,但妺喜却奇迹般地回答了:“这声音好听……你这次找的人倒是很有本事。”
“你高兴就好,要是布匹不够撕了就让人去国库领,国库里没有了吾让诸侯部落贡来给你撕。”
姒履癸说得很认真,那凌厉的双眼中只剩下了满目柔情和小心翼翼。
妺喜看他一眼,又是嫣然一笑。
那心底莫名生长起来的堵塞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顾西决看着上面两人你来我往眉目传情地秀恩爱,不由觉得十分蹊跷。他朝谢茕歌走了两步,但尚有三尺距离就停了下来,声音温柔神情却十分疑惑:“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茕歌觑了他一眼,阴险地笑了笑,尽量不露痕迹地低声说道:“你不知道么?你既然不知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你。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生怕我突然色迷心窍玷污你似的。”
“姑娘不要转移话题,请放心,我是不会让你靠近我三尺之内的。你就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吧?”
“敌敌畏啊。”
谢茕歌懒懒散散顺口回答了一句,不过刚说完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连忙转头想解释一句,陡然看到顾西决那外焦里嫩泛着幽幽青光的脸色突然就闭了嘴,能让顾男神犹如五雷轰顶的回答都是好回答。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么揪心的一对你怎么还能狠得下心从中作梗,改悔吧姑娘,这不是正途……”顾西决脸色终于忍不住有些愤愤,大约是没想到这姑娘明明有机会立地成佛,偏偏却要弯腰捡起地上的屠刀。
而她所要屠戮的对象更是让人心疼。
谢茕歌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以此表达她的拒绝。于是两人互相嘲讽着冷笑了一声,都不再搭理对方。
绢帛裂,王后欢。
这一撕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倾宫里的布匹不多,没多久就开始糟蹋国库里的贡品,但这也顶不住撕起来的速度,跟彗星撞地球一样,眼瞅着还挺远,下一秒就已经火烧眉毛。压箱底的存货都快用完了,夏王即刻便下令大肆搜集大夏境内所有的绢帛布匹,诸侯部落上贡的贡品也都以华美的布匹为主,刚开始大家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莫非夏王宫里的布匹衣服一夜之间全部着火烧光了,以至于宫里人衣不蔽体才这么急切吗?
当然不是,后来倾宫王后每闻裂帛声便笑颜如花的事迹传了出来,百姓们这才知道真相。但知道真相的结果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想来这样就不会郁结五内,只能摔盘子砸锅碗指桑骂槐以示抗议了。
要知道在这个丝绸制造刚刚兴起的时候,这样大批量地撕绢裂帛无异于暴殄天物。
这样说一定很空泛不能充分发挥想象脑补,于是可以试着随意感受一下把五十万的存折一本一本地烧了生火只是因为家里停电要煮粥而又没有煤气。别人问你何弃疗,你只回答我乐意……
是的,就是这么牛逼轰轰又很拉仇恨招人唾骂。
堂堂大夏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位忠心贤臣的,见到夏王姒履癸如此挥霍无度,荒唐奢侈,又隐隐约约听到宫外百姓如何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太史令终古多番规劝无果后终于引见了一位重量级人物给夏王——伊尹。
伊尹不忍心看夏王断送大夏五百年基业,苦口婆心以尧舜的仁政来劝说他:“陛下整日里纵情声色,一点不理解民间疾苦,还这样糟蹋百姓的心血,迟早国将不国覆水难收!”
夏王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就冷笑一声,十分自信地告诉他:“你实在太多虑了,这是庸人自扰。吾对于大夏百姓来说就像天上的太阳,就像天上的月亮,你看它们会消亡吗?危言耸听——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话来阻挠吾的行为了,吾乃天子,所授命令你只需要执行,不需要来质疑!”
不听逆耳忠言迟早会完蛋的。
伊尹遗憾地叹息一声,知道夏王已经被倾宫里的妖孽王后迷得六神无主无药可救了,于是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身就辞了一切官职离开斟鄩。
然而等伊尹离开大殿之后,顾西决却发现夏王原本蔑视一切独断霸道的脸上出现了惋惜和迷茫,背对着王座伫立在原地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孤独的黑暗背影铺设在地上,被光线无限拉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太勤奋了……
☆、裂帛欢(四)
当晚顾西决潜入了他的梦中,虽然他不能使用仙术,但进入别人的梦境这可是仙家必备的基本能力,还没有丧失。
这是浩瀚无边的黑色海岸,汹涌的海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大风吹得他宽大的麻衣猎猎作响,束好的长发凌乱飞扬。
“你——是谁?”
夏王独自站在海边,转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微笑着朝他走来,他不由出声询问。
“我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陛下知道伊尹说得有道理,为什么还要那样回答呢?”
顾西决没有告诉夏王他是谁,只是想要知道这句话的答案。尽管这句话可能会改变夏朝的历史,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夏王并不是如表面上那样的荒唐无稽,善恶不分,甚至恐怕夏王心中比谁都明白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夏王看了他一眼,那麻衣如雪温柔隽雅的脱俗仙气让他微微有些发愣,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话:“你说,吾怎么舍得拒绝她的要求,吾从来只怕她不肯有求于吾。她不喜欢原来的宫殿,那吾就为她建造倾宫。她喜欢看人饮酒醉生梦死,那吾就为她建造瑶台酒池。她喜欢听裂帛声,那吾就为她搜集全天下的绢帛以供她撕裂。她想要吾国覆宫倾,那吾就做个无道昏君,好让其他人来灭了吾的国。
大约是吾前生欠她的,今生来偿还。只要她高兴,那吾死了也无所谓。”
顾西决恍然,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耳边的黑发被海风吹得飘渺起来,整个人显得更加颀长潇洒卓尔不凡,最后在夏王深邃的目光中化为星光消散。
许久夏王眺望着风起云涌的海天一线尽头,苍凉地自言自语道:“她恨吾,吾知道。”
……
这一天妺喜王后又有了新的爱好,当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宫里宫外无数围观党纷纷表示压力山大。因为他们发现这位王后只要一有爱好,那后果必定劳民伤财,动辄花费数十上百万钱。
一时间人心惶惶,连祭祀祷告上天的人也多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天上神明受了这许多香火听到了他们的心声,故而大发慈悲扭转乾坤,反正这一回是没有直接牵扯到他们身上了。
因为这个爱好是王后忽然又喜欢穿戴男子的官帽临朝听政,开始对国势感兴趣起来。
这委实有些让人理解不能。
但夏王姒履癸一向纵容王后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因为他不上早朝,故而在书房大殿里有朝臣奏禀国家大事的时候,他便将一副男子打扮的妺喜搂在怀里,毫不介怀让她可以听政。
这……继续?这样还说得下去就有问题了!尤其王后还身穿男子长袍,与夏王交叠而坐,那情形简直……
不堪入目!
朝臣愤然告退拂袖而去。
但着男衣听政这个主意可不是谢茕歌进的谗言,而是因为那位劝诫夏王施以仁政无果后离开的伊尹大人,他投靠了另一位刚强大起来但却十分野心勃勃的商国首领商汤。而后他们派人来试探妺喜有没有复仇之心,于是乎两人一拍即合,伊尹给出了这个计划,让她听政然后再把国家机密告诉商汤,不久商汤就能率兵攻下夏国。
这实在是个简单却粗暴有效率的方法,但很难实现,因为哪有君王肯让后宫女眷听取国家机密呢?
可偏偏夏王姒履癸宠妺喜宠到了骨子里,就愿意毫无保留答应她的要求。
妺喜听得心不在焉,撇头看着他脸上没有防备的笑容忽然觉得很刺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会觉得愧疚难受了呢?妺喜你醒醒,他是屠杀部落的仇人,你可不能心软!她默默掐了自己一把,以为自己已经镇定下来便转过头来准备笑一笑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然而一接触到姒履癸深邃的双眼她却瞬间胆怯起来,自己在害怕什么?
妺喜想不通,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否则极有可能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于是她刹那冷下脸,一把推开夏王转身就回了倾宫,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空气中还有着她的梅花冷芬,浮泛在微小的尘埃里跳跃起伏,姒履癸双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动作一时有些发怔……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是因为听到大夏要攻打岷山氏而回想起了有施部落所以不开心吗?
可是他没有想到,妺喜这一次离去竟然再也不肯见他。
倾宫大门紧闭,无论怎么敲门里面只有侍女传来一句冰凉的话:“陛下,王后娘娘不想见您。”
姒履癸那一天在门外直直站了一整夜,从黑夜站到黎明,而宫门终究关着,没有一句解释。
他知道妺喜是真的不肯见他了。只是天晴的时候,夏王还是会在早上来倾宫,他并不敲门,因为他已不奢望这扇大门会突然打开。他只是站在门外说话:“妺喜,今天吾后院的那一片桃花开了,吾记得那是在你刚进宫的时候种下的,转眼已经很高了啊。”
下雨的时候夏王会在晌午来倾宫,他说:“瑶台酒池改成了莲池,里面种的荷花被雨打得歪倒飘摇,吾记得有施山下也有一方荷塘,你喜不喜欢?”
十五的月圆夜他会有些醉意站在门外呢喃自语:“妺喜你看天上的月光多好,又圆又亮,就好像当初我们遇见的那一夜……宫外天上的月亮你在宫里看不看得到?”
然而妺喜一直站在大门后静静仰头看着那轮月,不发一言。
两个人只隔着一扇宫门。
后来夏王终于不再来了,他率军出征攻打岷山氏。
不知道他是否心灰意冷,所以在出征的前一天并没有来跟妺喜告别。
谢茕歌看着坐在庭中一出神就是大半天的妺喜,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狠狠地剜了一眼顾西决。要不是他开挂进入妺喜的梦中深入剖析了她的心意,使她明白自己恐怕已经喜欢上姒履癸,妺喜也不会陷入爱情和仇恨的纠结中无法自拔,从而只能把自己关起来不见夏王,更不会又回绝了伊尹的计策。
最重要的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所做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面对充满杀意的眼神,顾西决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只是温和一笑。
谢茕歌握拳咬牙:“开挂可耻!”
“姑娘的行为更可耻。”
说这句话时顾男神神情微微严肃,目光无比认真,显然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你别得意,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
她阴险的表情让顾男神挑了挑眉,反问道:“不然呢?”
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多日不见夏王,妺喜日思夜想形容枯槁,最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在夏王大胜归来的时候倾宫门开,两人涕泪相拥,he啊。
“图样图森破(too 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