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因牵扯到伤口而痛得微微颤抖。
“这不关七小姐的事……”缓过一阵疼痛,青叶低声解释。口中这般说着,眼圈却是不由红了起来。她心中确实有怨,跟着七小姐,她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绿蔓也知她的心情,只低叹一声不再言语。房中安静下来,只有青叶低低的啜泣声回荡。
“青叶,七小姐看你来了!”门外突然想起一声叫唤,青叶和绿蔓皆是一震,七小姐怎的来了?惊诧间,顾安年已经由带路的丫鬟领着到了门前。
“七小姐。”绿蔓慌忙起身行礼,青叶心中又惊又喜,挣扎着也想起身,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免礼了,受了伤就别乱动了。”顾安年的语气生硬,一步跨进门内。扫视一眼屋内简陋的摆设,她缓步走到房中唯一一张木桌前坐下。
侯府富足,丫鬟们的屋子其实算不得差,只是与小姐的闺房相比,自然是简陋非常了。
“七小姐体恤青叶,亲自来看望,奴婢就不打扰了。”绿蔓望了眼半撑起身的青叶,轻笑道。顾安年一点头,她便福了福身快步出了屋子。
“你也退下。”顾安年抬了抬眼皮,对跟在身后的小丫鬟命令道。小丫鬟为难地望着她,待到顾安年沉下脸,方才慌乱地退了出去。
待房内只剩下她主仆二人,顾安年抬眼望向青叶,搓了搓指尖抿着嘴角半天才冷声吐出一句话:“身上的伤可还好?”
青叶心中微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眉敛首回道:“谢小姐关怀,奴婢还好,倒是小姐……”她担忧地望向顾安年头上包着的纱布,还有那苍白虚弱的神色。
“这个,只是小题大做罢了。”顾安年心中一动,不在意地摇头笑道,手指轻轻划过桌角边缘。
青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点点头沉默下来。
手指在桌沿划动的速度渐渐变得快起来,良久,顾安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说:“你好好休息吧,快点好……”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小姐也要好好休养才是。近来天热,趁着日头还未升高,小姐快些回房歇着吧。”青叶微微笑道。那未出口的话,她体会得到。
已转过身的顾安年闻言停下脚步,柔和的晨光落在她身上,青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望着那瘦小身影,青叶心中有什么似要破壳而出,那身影却蓦地转过身来,因为逆着光,青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沉声问:“青叶,你可是怕我惧我?”
重生而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安年很清楚在青叶心中她是什么形象。
“小姐为何这般说……”青叶心头一跳,眼神慌乱的游移,有种被看透的心虚。然而即便看不清表情,她也能感受到投注在身上的那凌冽锐利的眼神。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顾安年一动未动,冷声开口。
青叶窘困地咬紧下唇,垂着头颤抖着泣声回答:“是……是的。”话一出口,她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跪在床上不停朝着顾安年磕头,哭喊:“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就如顾安年所说,青叶怕她惧她,因为在青叶面前,她表现地太过喜怒无常,太过阴阳怪气,太过阴沉多变。这样的她,任何人见了都会惊恐害怕,青叶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丫鬟,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会怕她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得到答案,顾安年再次转过身,背对着青叶问:“那你可还愿意跟在我身边伺候?”
用力磕头的青叶闻言一愣,抽噎着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结结巴巴回答:“愿,愿意,我愿意。”怕也好,惧也好,七小姐都是她的主子,打从七小姐推开要掌她嘴的丫鬟开始,她就一心只想着照顾好这个没了亲娘的孩子。即便这次受了杖责,心中有委屈也有抱怨,但是一见到亲自来看望自己的七小姐,她心中的委屈顿时就消散了。
青叶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但是她是真心愿意留在七小姐身边的。
“愿意啊……”顾安年呢喃着,脚步轻移往房门走。待走到门前,她停下脚步。
“愿意的话,就离开吧,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带着些许困惑的轻细声音响起,飘忽着,在涌进门口的晨光中消散,门前单薄的背影亦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梦似幻。
这是顾安年对青叶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在背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她踩进八月艳丽的晨光中,头也不回。
前一刻还明亮舒适的房间,此刻却让人觉得冰冷而阴暗。因为激动而挣扎着起身的青叶不小心滚落到了地上,不管不顾身上的伤痛,她使尽全力匍匐前进,哭喊着只想祈求那人一丝一毫的怜悯。
“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求求你!小姐——!”
然而不管她如何祈求哭喊,那个单薄的背影依旧没有片刻的停留。直到再也看不到远去的背影,青叶苍白的脸上渐渐透出绝望,死灰般毫无生气。
“为什么……小姐,为什么……”身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抽噎着,青叶目光空洞地趴伏在地板上,喃喃着那一句为什么。
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在我因为你的无心之举而感动,在我决心永远伺候你之后,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我……被赶出侯府,你要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小姐,你当真这般冷酷无情吗?
绿蔓躲在屋外,将屋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顾安年走后,她回到房中,将地上的青叶轻柔扶起,柔声安抚道:“你也别难过了,离了七小姐,指不定你能过得更好些。”
“可离了侯府,我又如何活?”青叶含泪摇头。绿蔓也知其中道理,并也不再劝说。
她们这些丫鬟,幼时便被买进侯府,在侯府中长大,没有家人没有依靠,也没有丝毫谋生本事,出了府便等于是死路一条。
三十二、记性
离开后罩房,顾安年漫无目的地在府中逛了一圈,快到暖香苑时,她突然停下脚步,问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三小姐和八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跌下楼梯一事,事关重大,既然丫鬟们都受了杖责,想必嫡姐和顾安华也难辞其咎。
“回七小姐的话,三小姐和八小姐如今还在祠堂罚跪呢!太夫人说了,不需求请,且太夫人不开口,谁都不能做主免了两位小姐的责罚。”小丫鬟脆生生回答。
哦?太夫人倒是狠得下心。顾安年微挑起眉角,回想当时刹那间看到的情景,她微微勾起嘴角,道:“时候还早,咱们去给祖母请个安吧。”
言罢转身朝延秋苑去了。小丫鬟不明所以,只提步快速跟上。
到得延秋苑,门外的丫鬟见了她,福身行礼笑问:“七小姐可是来向太夫人请安的?七小姐当真是孝顺呢!”
顾安年浅浅一笑,颔首道:“有劳金雀姐姐通报一声。”
金雀福身应了,扬声对门内道:“七小姐来给太夫人请安!”
“快请七小姐进来!”门内很快高声应道。金雀便轻手轻脚推开门,含笑对顾安年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安年道过谢,抬脚跨进门槛。
太夫人如往常般靠坐塌边,拨弄着手中玉佛珠,半闭着眼吟读佛经。顾安年在榻前几步之远的地方站定,跪地磕头道:“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万寿安康。”
太夫人这才抬眼望向她,仿似才发现她已经进来般,惊呼一声,急切道:“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这还病着呢,哪来那么多虚礼!”身子依旧端坐不动,只伸出手来虚托一把。
小丫鬟还算机灵,立即扶起顾安年。顾安年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乖顺柔和,道:“谢祖母。”
太夫人依旧拨弄着手中佛珠,满脸慈爱,颔首笑道:“年姐儿看起来气色不错,老婆子总算是放心了。”
“孙女无碍,劳祖母挂念了。”顾安年又是盈盈福身。太夫人脸上笑意更甚,连连点头道:“无碍便好,无碍便好。”又道:“还有伤在身呢,赶紧坐下吧!”
顾安年淡淡一笑,道了谢在一边坐下。太夫人又命丫鬟上了茶,这才柔声问道:“年姐儿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跟祖母说?”
顾安年心中诧异,抬眼望向太夫人,只见那泛着慈爱的眼中幽深无比。在心中摇头苦笑一声,看来还是瞒不过这只老狐狸。她便也就不再迂回,脸上带了哀求,道:“孙女听闻嫡姐与华妹妹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如今虽是夏季,然祠堂阴冷,嫡姐与华妹妹身子娇贵,跪久了怕是会染了风寒,是以……”
太夫人面上一惊,惊呼出声:“怎的?锦姐儿与华姐儿还在跪着?”她身边的姜嬷嬷立即躬身道:“三小姐和八小姐还跪着呢,太夫人您说了不让人求情,所以今儿一早大少爷来的时候奴婢便没让他进来。”
“哎哟!我怎的给忘了!”太夫人闻言蓦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说今儿明明免了请安,怎的还听外面闹哄哄的。”
继而急切道:“快!快去让两位姐儿起来!不过是想做做样子罢了,竟真让两位姐儿受苦了,瞧我这记性哟,人老了,这记性就差了,唉……”说罢幽幽叹了口气,那模样好似当真忘了这回事。
顾安年目光微闪,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是百般计较,看来太夫人比前世她所知道的还要难缠。
姜嬷嬷领命下去告知两位小姐可以起身,太夫人又拉着顾安年说了会话,便让她回房休息去了。顾安年此番的目的虽说没有达到,不过却因此多认识了太夫人一分,心中亦有了新的计较,也不算毫无所获。
顾安锦与顾安华在祠堂跪了一夜,第二日当真染上了风寒,太夫人派人送了一堆上好补品给两人养身子,又将忘记免去两人责罚的事说了,顾安锦与顾安华自是感动非常,被罚跪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此乃后话。
话说顾安年回到暖香苑后,并未回房休息,而是去了项氏屋中请安。
昨夜处罚那些丫鬟闹了许久,今日项氏并没什么精神,用过早膳便靠着凉榻歇息,然听说顾安年来请安,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命人泡了上等祁门,端了精致点心来伺候。
“年姐儿这气色看着还虚,应要多休息才是。”项氏叫了顾安年到身边说话,亲密地揽着她仔细端详片刻,方才忧心道,俨然一副慈母模样。
顾安年微勾起嘴角,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既能起身,这伤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走失事件后,项氏对顾安年的态度亦有转变,现如今,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她对顾安年都是关爱疼惜不已。若顾安年真是个几岁的孩童,或许真信了她是对自己真心疼爱。只可惜,顾安年不仅不是真正的孩童,还是了解她的重生者。
“话虽如此,还是注意些好,毕竟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项氏语重心长道。
“安年晓得了。”顾安年垂首点头,脸上闪过动容和感激。这瞬间的反应项氏瞧在眼中,嘴角的笑意愈深。顾安年脸上的笑容亦愈发灿烂。
两人就仿似真正的母女般,亲密地说了会体己话,顾安年忽而抱住项氏的手臂摇晃道:“母亲,安年想换个大丫鬟伺候,青叶实在太没用了,短短时日便害得我遭了这么多罪。”她嘟着嘴抱怨,一副任性撒娇的模样。
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这一点,顾安年可以说是从项氏身上学到的。既然项氏要做慈母,那她就做一个恃宠而骄的任性小姐。
项氏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宠溺笑道:“好好好,年姐儿想换什么样的都行。”继而话锋又一转,问道:“不过年姐儿不是挺喜欢那丫鬟的么?”
顾安年心中一凛,嘴上轻哼道:“一个丫鬟罢了,哪来的喜欢不喜欢。”心中却不由猜想,项氏如此问可是在试探她?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她替青叶拦下责罚一事让她起了疑心?
“哦?”项氏轻笑一声,继而道:“既如此,不如就将她降为三等丫鬟,留在房外伺候如何?我瞧着那丫鬟还是挺能干的。”
从一等丫鬟降为三等丫鬟,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后宅,这无疑是将一个人从天堂打入地狱。
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顾安年面上却无所谓笑道:“安年本是想将她赶出侯府自生自灭的,既然母亲要留下她,那安年便留着她好了。”
项氏望着她但笑不语,好一会后才道:“既然年姐儿不喜那丫鬟,就按年姐儿的意思赶出府便是。然,还是等到那丫鬟伤好了再赶出去才好,以免落人口实。日后母亲再帮年姐儿选个更能干的。”
“一切听凭母亲吩咐。”顾安年浅浅笑道。
三十三、舍得
夫人说了,七小姐房里的青叶无用不忠,时常惹七小姐不快,是以待其伤势好转,便赶出府去。话虽是项氏说的,可到底是谁的意思,底下人心里明镜儿似的。
养伤中的青叶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没有当初那般激动。这两日,她曾几次三番撑着伤痛的身子去七小姐房外求情。然而,她每次都无功而返,甚至连小姐的面都见不着。她知道小姐不愿见她,如今的她早已绝望,这消息自然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涟漪。
青叶房中的愁云惨淡,丝毫影响不到侯府中的其他人,侯府后院依旧热闹非常。
暖香苑正房次间,项氏听了底下丫鬟的汇报,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眉头轻拧了起来。
“夫人,此事可要……”李嬷嬷躬身低声道,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狠戾。
“不急。”项氏抬手制止李嬷嬷的话,“太夫人不动手,自然是有她的打算,我们静观其变便是。”她抚了抚温热的茶盏,勾起一边嘴角笑道:“就让华越苑再嚣张一阵子,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了。”
“是,夫人。”李嬷嬷恭敬应道,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而相比起暖香苑的喜气洋洋,华越苑中的氛围就显得低沉许多。
“我说你胆子怎的就这般大,那可是宁国公府的嫡小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讨着好吗?你竟然敢——敢——”
宋姨娘又气又急,在顾安华床前走来走去念叨个不停,现在想起来她还后怕。
那日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侯爷,在一番求情之后,侯爷竟然只留下“该罚”两字便离了华越苑,转去了暖香苑,说是太夫人说因为顾安年受伤,项氏十分悲痛难过,遂叫他去安抚一番。她当时的心情可是比吞了苍蝇还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