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大,奔跑中,头上的发髻散落开来,金钗落了一地,顾安年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歇。
轻柔如绸的青丝拂过眼前,将视野中的世界切割成碎片,她努力地将之拼凑成记忆中最熟悉的场景,然后向着那个地方,竭尽全力地飞奔。
就这样逆风而行。
穿过前庭,穿过游廊,在跨入墨轩阁院门的瞬间,她怔怔停下了脚步。
庭院里还是那般热闹。
自己亲手移植过来的芍药和木棉在日光下开得正盛,娇嫩的花朵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微光,朦胧而美好;空气中飘荡着栀子花的清香,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想来前些日子结成的花苞已经开了大半,闭上眼,她似乎亲眼看到了那白色花瓣层层叠叠绽放的模样;墙角的爬山虎还是那么茂盛,绿油油手掌大小的叶片爬满了围墙,像一堵绿色的墙,在风中摇摆招展,翻滚起绿色的波浪;墙角的剑兰,依旧那般挺拔茁壮……
脑中一阵恍惚,心底升腾起一种时间与空间的错位感,仿佛自己从来未曾离开过。
就这样怔愣地站在花丛中,有些不知所措。
顾安年脚下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王府的守将,是以在她进入墨轩阁的院门前,宋祁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丢下一众下属,欣喜若狂地奔出了书房。
从疾走,到小跑,再到狂奔。几乎想就这般化作一阵风,去到她的身边,见见那朝思暮念的容颜,拥抱那娇小柔软的身体,听听那熟悉轻巧的心跳,感受那温暖的体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底几欲喷发思念和焦躁。
然而当看到那伫立在庭院中的清瘦身影时。他却再也迈不动双脚。
心底是酸涩的,眼中也是酸涩的,即便视线变得模糊,他也贪恋地望着,但心底的自责,让他突然没有勇气去到她的身边。
小七回来了,却并不是他寻回了她……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憎恨自己对宋璟的心软……
明明已经承诺过,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言犹在耳,他却已经失信,甚至在她陷入危难后,他竟还顾念着那点微薄的叔侄情分。放任宋璟的隐瞒,事到如今,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指尖刺破了手心,他终究迈不出那一步。
似心有所感般,顾安年蓦然回首,透过重重花影,一眼便瞧见了回廊下挺拔的身影,依旧那般俊逸,却清减了许多。
直到这一刻,顾安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离开过。
“墨规。”泪水沾湿了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她朝着那个人伸出双手,这一刻,她只想深埋进那宽广温柔的怀抱,将委屈恐惧的泪水全部发泄出来。
“小七……”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启,颤抖着吐出极轻的两个字,下一刻,双脚先意识一步。飞奔到了那娇小的人儿身边。
“小七!”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人儿,什么自责,什么内疚,什么惭愧。通通都不重要了,只有这个人,只要这个人还愿意向自己伸出手,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那一年的七夕,当摘下面具,当伸出的手落空,当她转身离去,他便知晓,这个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已经比不上她。
“小七……我想你……”伴随着这句朴实无华的思念,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圈住那细瘦的腰,将人平举到与自己同高,胡乱地亲吻着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额,她的颊,她的唇,轻柔地触碰,像是确认般,感受她的存在。
“我也想你,墨规……”紧紧回抱住眼前哭的像个孩子般的高大男人,替他拭去泪水,顾安年笑着流出喜悦的泪,抵着他的额头,叹息般呢喃。
如何能不思念……
被囚禁的日子,除了想办法逃走,想的最多的便是他,念的最多的也是他,梦的最多的还是他,心里眼里都是他的影子,再不回到他的身边,她怕自己就要撑不下去。
好在,她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完整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深深望了眼庭院中相拥而泣的两人,福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领着一群听到动静跑过来的下人悄然退下。
缠绵的一吻后,宋祁将顾安年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坚定地往正房的方向走,在她耳边低喃:“我想要你。”
双臂缠绕住他的颈项,顾安年递上双唇,紧紧偎进他的胸膛,嘴角含着满足的笑,低叹:“我也是。”
想要感受对方的存在,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而此时此刻,唯有将自己完全地交与对方,才能安抚浮动的心。
房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是窗台摆放着的蝴蝶兰。
被轻放在床榻上,顾安年淡淡一笑,任由那双熟悉的修长大手将衣带解开,将她带入炙热的极乐天堂。
当四肢纠缠,肌肤相叠,不安的心随着轻吟低喘,渐渐平和。
云雨过后,宋祁轻覆在顾安年身上,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双臂紧紧环着她盈盈一握的腰,头埋在她的颈项,深深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
顾安年轻抚着他一头青丝,体会着情事的余韵,因放松而有些昏昏欲睡。
“小七……你有没有怨过我?”宋祁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顾安年脑中的瞌睡虫一下全部跑光,弹了他的额头一记,嗔道:“我要是怨你,就直接不回来了。”
她自然明白宋祁的心结何在,只是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她不怨他,即便心里有过不舒坦,却还是不怨,因为她知道,她的墨规就是这样,霸道又温柔,强势又任性,他可以对任何人狠心,却独独放不下血缘亲情,这就是她的墨规,强大,却始终保留着心底这一份的脆弱,即便被伤的遍体鳞伤,让人无奈又心疼。
宋祁鼻子一酸,手臂收的更紧,往她怀里蹭了蹭,闷声道:“你不怨我,我反而不好受……”
“嗯……”顾安年往下缩了缩,从抱着他的姿势改成缩在他怀里的姿势,闭着眼嘟囔:“你要是实在不好受,那就把我再送到宋璟手里,然后自己把我救出来……”
话未完,宋祁猛地一收双臂,厉声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顾安年睁开眼,正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无奈叹了口气,道:“那不就结了?”旋即又闭上眼。
“小七……”宋祁不依地唤了一声,搂在腰间的手轻抚过细腻光滑的后背。
“别闹,我好累……”顾安年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赶了一段不短的路,心情又大起大落,还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欢爱,她的眼皮早就想要粘起来了,哪里还有精力和他胡闹。
“小七……”宋祁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脖子,见她闭着眼不为所动,眼底闪过一抹戏谑,迅速分开那双纤细的玉腿,猛然冲进了那醉人的温柔乡。
“唔……”尾椎一阵酥麻,刚被狠狠疼爱过的身子异常敏感,立即就起了反应,顾安年禁不住低吟出声,睁开眼刚要训斥色胆包天的某人,那无赖却已经挺动着腰身律动起来,将她拖入了欲海之中,到嘴边的斥责,顷刻间化为了阵阵甜腻的呻吟。
薄纱轻扬,遮得住交颈缠绵,却遮不住满室春光。
五日后。
下朝后,宋祁正准备回府,身后突然传来宋璟的叫唤,顿了顿,他停下了脚步。
“皇叔!”宋璟快步行至宋祁面前,拱手行礼道:“听闻逸亲王妃已寻回,恭喜皇叔了。”
宋祁弯起一边嘴角,眼底却一片清冷,他拢了拢衣袖,慵懒道:“好说,只是本王与王妃身边的丫鬟,不知何时才能安然回来?”
宋璟眉心一跳,硬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道:“侄儿不懂皇叔的意思……”
“好了,本王不欲与你绕弯子,是想一无所有,还是至少保住皇储的位置,你自己掂量吧,本王已经没有耐心了。”宋祁摆手打断宋璟未完的话,随即扬长而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威严背影,宋璟眸底一片冰冷。
回到王府,宋祁将此事告知了顾安年,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你不必担忧,老三不是鲁莽之人,为了储君之位,他不敢对梦萝和青莲如何。”
顾安年低低叹息一声,依旧愁眉不展,忧心道:“梦萝和青莲我倒是不担心,我们有的是理由让宋璟放了她们,只是吴婷儿……也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
只要一想到吴婷儿冒着失去清誉和性命的危险救她,她就无法不担忧。
“她既是你的恩人,便就是我的恩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拼尽全力救她脱险,你放心。”宋祁见不得她难过,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
“但愿她还活着……”顾安年叹出口气。
正如宋祁和顾安年所料,除了顾安年逃走时青莲挨了一顿鞭子,其余时候,宋璟确实没有对梦萝和青莲如何。这是他手中最后两张牌,两张并不那么值钱的牌。而如今,在收到皇叔的警告后,这两张牌已经只能保住他的未来的储君之位,至于皇叔手中的权势,还有……顾安年,已经与他失之交臂。他已经不敢再赌,赌皇叔对他还有几分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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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一十 温情
梦萝和青莲在一个雨夜被扔在了逸亲王府门前。
发现两人的是王府的门童。
门童是在关门时,发现了晕倒在雨地里的两人,一声吆喝后,一群家丁跑了过来,一阵手忙脚乱后,其中一人前去通知府上的两位主子,剩余的几人则帮着将昏迷的两人抬进府中的厢房安置。
福禄接到消息赶去通报时,宋祁与顾安年正准备歇息,听到通报后两人匆忙收拾一番后,便立即相携赶往厢房。
梦萝和青莲被抬进了相连的两个房间,在宋祁和顾安年到前,手脚麻利的婆子已经替两人粗略擦洗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喂了姜茶,两人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几许红润。
宋祁和顾安年先去看了梦萝,见她除了清减了些,别无大碍,便立即去了隔壁的房间探望青莲。
青莲的伤势较为严重,两人进门时,大夫正在替她把脉,顾安年上前瞧了一眼,看到她脸上和手上斑驳交织的鞭痕,方舒展开的眉峰又紧紧蹙了起来。
宋祁搂了搂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问大夫道:“病人伤势如何?”
蓄着花白山羊胡的老大夫起身行了礼,恭敬回道:“这位姑娘伤势不重,收的都是皮肉伤,稍稍休养一阵便无碍,只是……”说到这里,老大夫顿了顿,摇头叹道:“只是这伤势未及时处理,又伤在了脸上,怕是日后会留下疤痕。”
“留疤……”顾安年脚下一晃,险些站不稳。
留疤。还是在脸上,对于女子而言,这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宋祁双眉微皱,扶住顾安年不稳的身子,沉声道:“可有法子消除?”
老大夫惋惜地摇了摇头,道:“这行刑之人手法极其老道,抽出的伤痕皮不破,皮下的肉却积了淤血坏死。这与一般伤在表面的伤口不同,即便日后长出了新肉,这淤血还是不会散,死肉也无法脱落。”
老大夫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盒药膏,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带有祛疤痕的效用,每日擦在伤处。配合汤药,许还有些作用。”
顾安年怔怔地接过那宛如千斤重的药膏,无力道:“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又行了一礼,道:“老夫这就去开药方,先行告退。”说罢恭敬退下。
宋祁吩咐道:“福禄,你跟去瞧瞧,只管让大夫用最好的药材。”
福禄应声跟着去了。
待房里只剩了昏迷不醒的青莲与他二人后。宋祁将顾安年圈进怀中,轻蹭着她的鬓角,安慰道:“不必担心,这个大夫没有法子,不代表旁的大夫也无法子,宫中专注养颜调理的御医不少,江湖中能人异士更是数不甚数,相信定是能寻到法子的。”
顾安年疲惫地叹出口气,放松身体偎进身后温暖的怀抱,低低道:“我只是觉得有些……茫然。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她。”
这个顾怀卿安插在她身边的丫鬟,前世将她推入地狱的仇人之一,今生明明不想再与之有过多的牵扯,然人算不如天算,前世的仇人变成了今生的恩人,且还对她抱着一腔赤诚之心,她到底是该恨,还是该感恩?
宋祁还以为她是在为何苦恼。闻言不禁低低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我道是你为何大事而苦恼,原来不过是小事。”
顿了顿。又笑道:“日后她如何待你,你便如何待她,恩仇相抵,功过相消,事情便是如此简单。”
恩仇相抵,功过相消……
顾安年在心底默念这八个字,良久后哂然一笑,颔首道:“你说的对,我既已不是原来的我,又何必将她看作原来的她?”
“聪明。”宋祁笑赞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瞧着她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不如明日再来探望,如今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嗯。”顾安年微笑颔首,挽住他的臂弯,两人相携离开。
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梦萝一早就醒了过来,在见到自家哥哥瞬间,这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哇哇哭了起来,仿似受尽了委屈,哽咽着诉说自己的恐惧和思念。
赫连清柔声安慰着年幼的妹妹,心里同样不好受,都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无用,才害得妹妹受苦受难,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去见底下的父母?
好在梦萝哭过一阵后,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窝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抽抽搭搭说着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一切,当说到绑架她的人说给她听的那些话时,她偷偷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祁,眼中没了以往的亲昵随意,带着几分怯意,小声问:“哥哥,王、王爷真的是我们的叔父吗?父亲和母亲真的是因为他才死的吗?”
赫连清心底一震,急忙抬眼去望宋祁,却见他嘴角带笑,眼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既然梦萝无碍,本王与王妃就先出去了。”宋祁微微一笑,淡淡颔首,不待赫连清开口,便拉着顾安年出了房门。
赫连清心中一阵愧疚,望着双眼懵懂的妹妹,他咬咬牙,扶住妹妹的肩膀,沉声道:“梦萝,你要记住,这个世上,除了王爷,已经没有人值得我们信任,值得我们托付性命,是以不管旁人说什么,不管是真是假,你只要记住我们的命是王爷给的,就够了,你记住了吗?!”
“可是……”梦萝晶亮的眸子再次溢出泪水,不安地望着兄长。
“没有可是!”赫连清厉声打断梦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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