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安年将信将疑望了项氏一眼,皱眉道:“祖母当真给母亲摆脸色了?”
“这做媳妇的,哪有不受婆婆脸色的,李嬷嬷多心了……”项氏拿帕子替顾安年擦了擦嘴角,笑着解释,李嬷嬷却扬声打断了她,急声道:“夫人,太夫人当着二房三房的面那般呵斥您,老奴可是听得分明瞧得分明呐!”
“好了,即便母亲当真对我摆了脸色,亦不完全是因了年姐儿的事,你这样咋咋忽忽的,要是传到母亲耳里可如何是好。”项氏柔声制止李嬷嬷。
“是,夫人。”李嬷嬷不甘愿地闭了嘴。项氏转而笑望向顾安年,道:“年姐儿莫要多想,安心养病便是,一切有母亲呢。”说着又一勺药送到顾安年嘴边。
借着低头喝药的动作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待抬起头,顾安年紧皱眉头问:“祖母不是不管后院之事么?既然后院是由母亲打理,为何祖母还这般对待母亲?”
捻着汤匙的白皙手指一顿,项氏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却并不言语。
李嬷嬷却是摇头长叹,道:“七小姐有所不知,太夫人明着是不管事,实际这宅子里还是太夫人说了算。仗着侯爷孝顺,夫人贤良,太夫人自然是处处管制。加之太夫人偏宠柳氏所生的大少爷三小姐,即便夫人待大少爷三小姐视如己出,太夫人犹是觉得夫人苛待了他二人,是以夫人虽是主母,但在这府中却是……唉……”
“李嬷嬷。莫要再说!众所周知,母亲喜爱柳氏,对我这后来者不满是常理。然即便如此,她亦是我的母亲,我既嫁进侯府,便甘愿受这一切磨难!”项氏声色内敛呵斥道,李嬷嬷肥胖的身子一颤。慌忙跪地告饶:“夫人赎罪,老奴多言了!”
项氏长叹一声,道:“我敬你是娘亲身边的老嬷嬷,加之随我陪嫁到府中后一直尽忠尽职,此事便不与你追究,切记日后莫要再这般口无遮拦。”
“老奴知错。”李嬷嬷满脸凄苦磕头谢罪。
顾安年看着眼前这千篇一律的老戏。除了觉得讽刺,实在生不出其他感想来。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项氏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般做戏,看多了,便觉得厌了。她知道项氏接下来要说什么,即便觉得无趣,却还是跟着剧本走。
脸上闪过不甘和愤怒。顾安年冷哼一声道:“母亲,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祖母也就罢了。顾怀卿与顾安锦凭什么也要你处处隐忍?祖母口口声声‘百事孝为先’,却纵容嫡长孙嫡孙女不将主母放在眼里,简直虚伪至极!”
顾怀卿与顾安锦对项氏一向还算恭敬,这不放在眼里一说,不过是顾安年顺着方才李嬷嬷那番话说的。李嬷嬷那番话,可不就是要误导她以为嫡姐兄妹对项氏不恭?
“年姐儿!”项氏大喝一声,随即又缓和了神色。将药碗在几上放好,项氏皱眉抚上顾安年的脸颊,柔声劝道:“母亲知你心中仍是不甘气恼,知你现在只是忍辱负重,但你要知晓,这府中不是聪明有傲气便能活下去的,能屈能伸,才是最要紧的。你听母亲一句劝,日和好好与你嫡姐长兄相处,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母亲是要让我去讨好那两人,向那两人摇尾乞怜么?”顾安年不屑道。
“傻孩子。”项氏摇头笑了声,柔声哄道:“母亲看出来了,你嫡姐十分疼爱你,你只需就暖枫园的事向你嫡姐道个错,她自会亲近你,又哪来的讨好一说?你与你嫡姐打好了关系,你嫡兄自不会与你过不去。到时你与他们走近了,要做何事不是更方便么?”
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这番话与前世的便无出入,顾安年眼光微闪,心中忽地涌起锥心痛处。前世,若不是信了项氏这番话,她又如何会走上歪路,最后失了本心?利用嫡姐的怜惜,将嫡姐一次次推向火坑,这是她前世最大的过错。今生,她定要在这条老路上走出不一样的结果!
项氏却将她这反应看做了动摇,继续劝道:“母亲知你心气高,不愿向人低头,但为了咱们母女日后的处境,你须得学会隐忍。如何做你自个儿思量思量,若是你不愿也无妨,母亲也是会护着你的。”
言尽于此,项氏没有再劝下去。多说无益,甚至会起反效果,项氏知道顾安年聪慧,而聪明的人并不需要太多劝说,自然便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项氏又坐了一会就离开了,走前亦没有再提要顾安年向顾安锦道歉一事,只道让她好生养病,力求早日康复。
项氏走后,顾安年唤了青莲进来收拾药碗,而后便道累了要休息,叫青莲吩咐下去不见客,亦不许人打扰。
过了两日,顾安年的病依旧未见好转,一日里大部分时候是在床上过的。
项氏因此整日满脸愁云,日日派人拿了上好的药材和补品送过来,太夫人心中虽还不愉,面上对顾安年生病一事却也是担忧不已,派人送了不少药材补品来。而二房三房这些日子争着抢着讨太夫人欢心,这般做面子的表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府中的姐姐妹妹们亦来探望顾安年,顾安年一一谢了,却不见顾安锦在其中,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顾安年与府中姐妹并不熟识,是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有人道有事先告辞,她亦称乏了,和众姐妹一一道了别,差丫鬟将人送了出门。
一群人走后,顾安年长舒口气,许是生病的关系,她忽觉这应付人的事变得特别累人。躺下歇息了片刻,到得午时,青莲却进来报宁表小姐过来了。顾安年不得不又打起精神。
宁秋霜并非是一个人来的。看着与宁秋霜一同进来的嫡姐,顾安年心中忽而涌起淡淡暖意,似乎身子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霜表姐,锦姐姐。”顾安年笑着招呼,叫丫鬟搬了椅子在离床有些距离的地方放了,请两人坐下。
“年妹妹可还好?几日不见,瞧着好像瘦了。”宁秋霜带着关切的笑,伸手摸了摸顾安年的头顶。顾安年淡淡一笑,摇头道:“无碍。”眼角扫过顾安锦,却见她面露尴尬,有些坐立不安,想来应还在介意她在暖枫园说的那番话。
指尖微颤,顾安年虚弱笑道:“方才府中的姐姐妹妹们过来探望我,却不见锦姐姐身影,我还以为锦姐姐还在生妹妹的气呢。”
顾安锦听闻她对自己说话,心中一喜,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柔声道:“年妹妹多想了,姐姐又怎会生妹妹的气呢?”她只是以为年妹妹会不喜自己不请自来罢了。
“锦姐姐生妹妹的气是应当的。”顾安年苦笑一声,撑着半坐的身子,歉意道:“暖枫园一事是妹妹的错,妹妹不应无理取闹,不应顶撞姐姐,不应咬伤卿哥哥,更不应发脾气将自己关在房中……”说着竟红了眼眶。
“年妹妹……”顾安锦心头一颤,忙伸手将顾安年扶住,顾安年却突然大哭起来,流着眼泪抽噎道:“锦姐姐,我错了,呜呜……我不该嫉妒你受大家疼爱,不该因为卿哥哥不喜欢我就故意气他……”
“从小就只有姨娘疼我,可是姨娘已经不在了,父亲不愿见我,祖母也不喜欢我,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也不理睬我,我也想像锦姐姐一样被所有人疼爱,可是除了母亲,根本没有人关心我……呜呜……卿哥哥那么好看有气势,可是他只会对你笑,每次看到卿哥哥对你那般好,我就也想卿哥哥那样对我,可是卿哥哥他不喜欢我,他不会对我那般好,所以我……所以我……呜呜……锦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呜呜……”
毫无逻辑,泣不成声的话,顾安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或许是这场戏演地太过投入,又或许……
顾安锦与宁秋霜却是被这番话说得红了眼眶,任谁看着这样一个精致可爱的孩子哭得如此委屈心酸,都不会毫无反应。
顾安锦将顾安年一把抱进怀里,一边流着泪,一边拍抚她的后背,安抚道:“年妹妹乖,不哭了,姐姐不生你的气,姐姐怎会生你的气呢?”
然顾安年只是紧紧抱住她,哭得更加大声。
五十九、愿为尔父
顾安锦与宁秋霜好一阵安慰哄劝,顾安年才慢慢止住了泪水,眼睛变得又红又肿。
“瞧瞧这眼睛红得像兔儿眼似的,可别被人笑话了才好。”顾安锦原也是泪流不止,此刻破涕为笑,从怀里取出帕子替顾安年拭去脸上的泪水。
顾安年别扭地躲了躲,却被顾安锦嗔怪地瞪了眼,待泪水擦干净了,顾安锦才放过她。
“好了好了,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这会儿你们两姐妹该和好了吧?”宁秋霜笑着拍手,顾安锦微微一笑,亲昵地搂了搂顾安年的肩膀,顾安年微红着脸笑了,气氛这才好了起来。
宁秋霜与顾安锦留了许久,三人说说笑笑,宁秋霜不时说些好笑段子,惹得三人哈哈大笑,气氛一扫之前的阴郁,变得欢快起来。
到了傍晚,宁秋霜道要赶回国公府,便与两姐妹告了辞。顾安锦本欲留下用晚膳,却有丫鬟来报太夫人找,她不得不起身离开,走前还再三嘱咐顾安年好好休息。
两人一走,欢快的气氛登时消散,似是还没有回过神来般,顾安年抱膝呆呆地望着窗外发起了呆。过得一会,青莲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却见她竟笑着流下泪来,顿时一惊,迟疑问道:“小姐,可是身子难受?”
顾安年只是摇头,道:“把药放着出去罢,待会我自己喝。”
“……是,小姐。”青莲欲言又止,最终应了声,将药放到几上,福身退下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了自己一人。顾安年低低叹口气,将头枕在膝上轻闭上眼。
难怪有人说生病的时候容易脆弱。因为这场病,她竟觉得累了,一场接一场的戏,不知道要演到何年何月。又不知何年何月,能有人愿意与自己一同承担这所有。
一个人的话,终究还是会觉得疲惫。
秋末的冷风从微敞的窗缝中溜进来,厚重的布帘被带着轻轻摇曳,布置地暖如初春的屋子,却寂寥得让人如临寒冬。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变暗。房门传出吱呀一声,顾安年茫然抬头望去,见是青莲举着灯盏进来。立即收敛心绪,低声问:“青莲,什么时辰了?”
青莲见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不由一愣,继而恭声回道:“小姐,已是戌时一刻了。”边说着举灯走至床边。伸手一抚碗边,竟是凉透了。
“戌时了?怪不得屋中这般暗了。掌灯吧,吩咐备晚膳。”顾安年喃喃自语一句,又抬头对青莲道。青莲应了是,端起药碗退出房门,将顾安年的话吩咐下去。
灯火点亮。屋中瞬间明亮起来。青莲去厨房准备晚膳,黄桃黄杏服侍着顾安年起身。
黄桃跪于地上替顾安年穿鞋,一边低声禀报:“小姐。夫人唤奴婢今夜亥时过去一趟。”
“嗯。”顾安年面无表情地点头,“就道我一时气愤望了喝药。”
“是,小姐。”黄桃垂头硬是,将穿好鞋的脚轻柔放到床前的小杌子上。
用过晚膳,又将热好的药喝了。顾安年便歇下了。
许是白日里水多了,躺上床许久。顾安年也未曾睡着。因着还有些低热,盖着被子翻了几次身,便热出汗来。顾安年正想着掀了被子透透气,却听得一道音色低沉的声音道:“盗了汗吹凉风,你这病是不想好了。”
“先生?”顾安年唤了声,声音中含着她自己也不知晓的惊喜。
“几日不见,七小姐本事见长啊。”低沉的笑声响起,原本只开了一条细缝透风的窗子骤然全开,下一刻又合拢了去。
“本事再怎么长,也不可能抢过先生。”顾安年淡淡一笑,拥着被子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沈千低沉的声音带了丝怒气,厉声道:“你是真不想好了是吧?还不好好躺下!”
心湖如被投入了石子般缓缓荡开圈圈涟漪,心中一暖,顾安年依言躺回被窝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笑问:“先生是特意来看我的么?”
沈千面上一窘,借着暗淡的光线掩饰脸上神色,微偏过头,他清咳一声道:“不过是来告知你一声,衣裳的图纸我已找好了合作的商家,对方亦同意了你的要求。”说着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下,抓出顾安年的手,伸手搭上她的脉搏。
“染了风寒,加之本就身子底虚,才会一下病得如此厉害。治病虽重要,然养身才是根本。”沈千收回手,淡淡道。
“安年晓得了,多谢先生。”顾安年真挚道谢。沈千嘴唇微动,顿了顿终是没有开口,顾安年见状坦然一笑,道:“先生有何事直说便是。”
黑暗中,沈千锐利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床上虚弱苍白的孩子,好半晌后,他侧身对着顾安年,不知望着何处,低声道:“我听了你今日对你嫡姐说的那番话,我想知道,你话中有几分真心?”
顾安年诧异地瞪大眼,然沈千未等她回答又继续道:“或许你自己都不知晓那里面有几分真假,但我却看得分明。在这吃人的院子里,日子并没有外人想的那般好过。”
“我想,若我是你的父亲,我定不会让你委屈哭泣。”沈千蓦然转身,眼中的怜爱即便在黑暗中亦能瞧得分明。瞳孔骤然放大,淡淡的酸意涌上鼻尖,顾安年不觉红了眼眶。
沈千却再次侧着身子,高大的背影显出几分落寞,轻声道:“我曾想过,若你是我的孩子,我将不用再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若我是你的父亲,你也不必如此辛苦在这后宅中求存,你我相依为命,游山玩水,岂不是快活似神仙?”
泪水再也止不住留下来,顾安年小声啜泣起来,任由泪水沾湿枕巾。
逃出高墙大院,远离勾心斗角,游戏人间,恣意潇洒。这些她又何曾不想?重生而回,本就恨极了那一场场虚伪的戏,本就厌烦了处处伪装的自己,这四四方方的牢笼,她也想甩在身后,可是她不能,恨也好,愧也好,她都放不下……
她已经习惯了这片逼仄的天空,即便是能振翅的鸟儿。她亦要折了双翅留在这里,即便至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罢了。”夜色中只有压抑的啜泣声,良久。沈千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言尽于此,怪只怪他听了那般言辞,一时心生怜惜,才生出此等荒唐念头,胡言乱语了这么些无厘头的话。此刻想想。这般聪慧的孩子,又岂会不知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他多言了。
顾安年望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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