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怪只怪他听了那般言辞,一时心生怜惜,才生出此等荒唐念头,胡言乱语了这么些无厘头的话。此刻想想。这般聪慧的孩子,又岂会不知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他多言了。
顾安年望着那高大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压下心头酸楚,笑道:“先生,我会离了这院子的。但却不是现在。到时,你若愿意,我唤您一声父亲。你我相携游历各国可好?”
背影一顿,沈千哂笑一声,摇头叹道:“希望到时我沈某还有这个福分。好好养身子罢。”
顾安年只觉头顶被泛着暖意的大掌轻轻抚过,下一秒已不见了沈千身影。呆愣望着紧闭的窗口,顾安年久久不曾回神。
浪迹天涯啊。或许若干年后,她真的可以飞出这片天空。微微一笑。她闭眼沉入梦乡。
当晚,黄桃按顾安年所言向项氏汇报不提。
翌日,顾安年觉着身子好了许多,便不肯再卧在床上。见屋外太阳喜人,她便唤丫鬟抬了躺椅到院子里,铺了厚实暖和的皮毛,盖了绒毯躺着晒太阳。
昨夜的一番话好似发生在梦境,顾安年想起来只觉温馨又好笑,心中隐隐有了期待。这沉闷压抑的日子,总算有了些美好的盼头。
云淡风轻艳阳暖,天朗气清,心宽。
暖阳高照,这般好的天气,邀四五好友,携上酒食,到郊外赏景岂不妙哉!
宁瑾丞发了帖子邀顾怀卿与洛靖远午前一同出游,宁秋霜得知后便死乞白赖跟了去,闹得宁瑾丞简直哭笑不得。自家妹妹的心思他自然知晓,脑中不自觉想起那温婉柔美的人儿,他不禁自嘲一声。
今日,宁秋霜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不再似往日的华贵大气,今日的她打扮地清雅脱俗,一颦一笑都展现淡雅风情。宁瑾丞见了不由好笑,恍然想起他这妹妹已有九岁,过两年便到适婚年纪了,难怪如此心急。
时辰一到,宁秋霜提上自己亲手做的几样小点心,跟着宁瑾丞上了去往郊外的马车。几人约好在城门见面,碰面后便一同赶往城外映月湖。
映月湖是京城外一处赏景佳地,到得深秋,湖边高大挺直的树木落叶飘零,一片萧条中,那一汪镜面般的湖水却是愈发碧绿如玉。金叶与碧玉相映成趣,行走其间,时常能引得到此游玩的人们诗兴大发。
到得映月湖畔,四人下车稍作歇息后便开始四处游玩。
宁秋霜自然是时时不离顾怀卿身边,几人先是吟诗作对一番,谈笑间,宁秋霜忽的提起顾安年来。
“昨日我与锦妹妹去看望年妹妹,年妹妹竟扑倒锦妹妹怀中哭得泪人儿似的,还不停地道歉,说是因为欢喜锦妹妹和卿哥哥才会故意与你二人为难,真是可爱极了。”
“哦?当真?”宁瑾丞诧异地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顾怀卿眼光微闪,此事他已听锦儿提起过,起初心中亦是有所感触,然在明了其中真正的缘由后,他只觉愤恨难当。那小庶女不过是听了项氏的话,才演了这出戏罢了。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呢!”宁秋霜急声解释,眼角偷望向顾怀卿,却见他长身玉立,背后是碧绿的湖水,落叶纷飞间,俊美得仿似神祗。
她一时竟看得失了神。
六十、转变
霜染红枫,花叶凋零,万物昏黄。
秋日霜寒气冷,屋里早已换上厚实暖和的帘子垫子被套单子,温茶热汤时时备着,红门木窗关得密不透风,十一月底的天,屋里却被整的温暖如春。
顾安年这一病着实厉害,半月多身子才渐渐好转。如今她已康复,然项氏却仍是不放心,吩咐底下丫鬟道:“七小姐身子将好,须得好生注意。”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列了无数,补品药材亦送了无数。
午后,顾安年倚在软榻上翻阅山水游记,手边几上摆着精致的糕点,以及冒着热气的极品毛尖。无意间抬头,只见屋中帘帐重重,香烟袅袅,阵阵热浪涌来,她顿觉沉闷不已。
随手将翻阅了近一半的山水游记搁到几上,顾安年起身走至雕花圆形木窗前,掀起厚实的窗帘,轻轻推开糊了厚厚蜡纸的格子窗。霎时,阵阵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干爽的泥土草木气息,让因久坐而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顾安年不由得深吸口气,凉爽的气息凉透了胸腔,直凉到了心底。
她道怎的清晨已许久不曾听闻清脆的鸟鸣,如今推窗而望,入眼尽是枯木残叶,秋风瑟瑟中,实在是好不凄凉,这般景象,难怪留不住那多情的鸟儿。
望着枯枝上在秋风中打着旋儿的黄叶,顾安年的思绪不自觉地渐渐飘远。
半月的时间晃眼便过了,禁足解了后,她又在屋中老实呆了半月,日日学规矩看诗书抄佛经,这般,太夫人提起她时面上才又有了笑脸。
装得乖巧,即便那些人心里不喜。起码面上还会有几句不对心的关怀,口中还会有几许做戏的疼爱,于她,这就够了。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披上伪善的外衣。项氏是不会允许不听话的棋子存在的,现在的她只能顺着项氏的话做,不然就会被项氏怀疑和舍弃,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如愿在这后宅各势力间周旋。
恶女毒妇,对她而言。竟是连光明正大都做不到。
愧疚也罢,改过自新也罢,这一世。为了那个死去的,为了那个活着的,她的时光都只能被禁锢在这后宅之中。盼只盼繁华落尽后,她能保得一条性命,留得一颗本心。日后走出这深宅大院,寻觅到一片自由天空。
“小姐!您怎的又开窗了!夫人说了您不能吹风!”
忽然响起的嗔怪打断了顾安年的思绪,收敛思绪含笑回头望去,只见青莲领着黄桃黄杏推门进来,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三人皆是笑容满面。
“房中着实沉闷。再不透透风,我怕是要闷死过去了!”顾安年嘟嘴埋怨一声,探头兴致盎然问:“你们拿的这是什么?哪来的东西?”
“若是被夫人听了您这话。小心又要训您了!即便闷了,也不能随意吹风,要是又病了可如何是好!”青莲嗔了声,连忙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含笑过来合拢了木窗。
顾安年嘟嘴抱怨两句。不情不愿转身往塌边走,又听得青莲道:“小姐。这些是太夫人,夫人,宋姨娘差人送来的药材补品,说是要给小姐补身子的。”
“又是补品,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玩意呢!”顾安年皱起脸,这一月,她可是一听补品二字就觉得腻歪。
“瞧小姐这模样,还不喜呢!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乐开花了呢!”黄杏掩唇轻笑,黄桃亦咯咯笑着附和:“咱们小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大没小!再胡闹当心小姐罚你们!”青莲过去扶了顾安年在榻上坐下,又替她捂上毯子,转头对着黄桃黄杏横眉怒目呵斥一声,旋即却也是捂嘴笑起来。
“奴婢知错!小姐饶命啊!”黄桃黄杏依旧笑得嘻嘻哈哈,装模作样地连连福身求饶。
“哼!仗着本小姐好相与,近日你们愈发放肆了,我瞧你们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本小姐今日一定要重重罚你们!”哼哼一声,顾安年佯装怒火冲天地喝道,继而嬉笑着扑了上去,与黄桃黄杏闹成一团。
“别闹了别闹了,被太夫人与夫人知晓可就不好了!”青莲见状忙上前劝阻,却也是笑容满面,最终也被拉着一起笑闹起来。
“小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黄桃黄杏一边闪躲着顾安年的挠痒痒攻势,一边嘻嘻笑着求饶,四人你追我赶,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飘出窗外,引得其他屋里的丫鬟们不由好奇地探头查看。
秋风中,欢快的笑声飘得很远很远。
一个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分清。
这些日子,顾安年房中的情况是众人皆知的。府中皆传七小姐病了一场后,性子也变了,变得愈发孝顺懂事,恭谦有礼,对待下人亦变得宽厚亲和起来,府中上下时常能见着她笑脸迎人,与底下人有说有笑的欢喜模样。
笑闹一阵,几人皆发了一身汗。顾安年微喘着气含笑坐在桌边歇息,青莲一边细心替她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一边回头吩咐黄桃:“快去备热水,这出了汗可不能小看,担心又染了风寒。”
“是,青莲姐。”黄桃欢声应了,提裙出了门。
“哪有这么娇贵啊,吃了那么多补品,我身子好着呢!”顾安年不满地反驳,端起几上的热茶啜饮起来。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可不能马虎!”青莲瞪起眼,顾安年立即讨饶,连连应是,而后颇老气地叹道:“看我把你们惯得,怕是要爬到我这个小姐头上去了。”而后便是一阵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噗哧——”黄杏忍不住笑出声来,青莲也是哭笑不得。
热水很快便备好了,顾安年由三个丫鬟小心伺候着沐浴完,便又拿起游记兴致盎然地瞧了起来,青莲见了嗔怪道:“要是被夫人知晓了小姐看这些游记,指不定又要怎么教训呢!”
“只要我把母亲布置的课业做好,母亲才不会训我呢!”顾安年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而后不再理会青莲,津津有味看起书来。
青莲无奈苦笑一声,忽而想起什么似地说:“今日三小姐差人来送东西的时候说了,要约小姐明日一同出府游玩,小姐意下如何?”
闻言,顾安年微微一怔,皱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一月未曾出去了,去玩玩也好。”
“那我这便去给三小姐屋里回个信。”青莲含笑福身,转身出了门。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顾安年脸色蓦地沉下来,瞧着青莲脸上不经意露出的欣喜,她直觉明日的游玩不会简单。
这日晚上,待府中众人歇下,一道青色身影偷偷摸摸出了后罩房,摸进了暖香苑东次间。
装饰清雅华贵的暖香苑东次间,项氏端坐铺了厚实毛皮的软榻,走马灯忽闪的灯光映地她神色莫辨。轻啜着热茶,项氏望向底下跪着的黄杏,问道:“三小姐约七小姐明日出府游玩,你可知是去何处游玩?”
“回夫人的话,只听七小姐道是在街上游玩,并未说具体的地点。”黄杏趴伏在地,竟是连瞧也不敢瞧上方的人一眼。
“哦?”项氏轻哦一声,又问:“七小姐是何反应?”
“回夫人的话,七小姐当着青莲的面表现得十分欢喜,私下却极为不悦,是以便把八小姐也叫上了。”黄杏恭敬回话,低垂的头掩住了眼中的慌乱。
项氏并未察觉,点头道:“嗯,明日你跟着七小姐出门上点心,要时刻留意几位小姐的反应。行了,下去罢。”说罢挥手让黄杏退下。
“是,夫人。”黄杏磕了头,躬身低头倒退着出了门。
翌日,一大早太阳便冒了头,秋高气爽,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气,直让人觉得身心舒畅精神抖擞。
昨夜结的霜还未融化,仆妇们便已经哈着热气忙碌了好一会,提水灌缸、劈柴烧水、准备早膳、浆洗衣裳,这还只是忙碌的开始。
手中忙着,嘴上也不闲着,府中的日子千篇一律,下人们只能自己找乐子消遣,这说是非便就成了仆妇们最大的爱好。
“听说侯爷昨儿又宿在华越苑了!啧啧,宋姨娘这好日子又来了!”一三十来岁的中年婆子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对另两名婆子侃侃而谈。
“可不是么!宋姨娘若没些本事,侯爷哪能这般宠惯着她!”有婆子低声附和。
“这可说不准,我看呐,若不是有太夫人撑腰,宋姨娘也嚣张不了这么久。”也有反对的人在。
“哟,这都叫侯爷给下面的丫鬟开脸了,太夫人这腰撑的!”之前说话的婆子撇嘴哼道。
“这你就不懂了,太夫人这是在敲打宋姨娘,不然宋姨娘这尾巴可是要翘上天咯!”
“话可不能……”
“叽叽呱呱什么呢这是?一大早不用干活啊!”突然响起的呵斥将几个说嘴的婆子吓了一大跳,几个婆子回头一看,原来是八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蓝巧。
若说顾安华的贴身大丫鬟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厨房,是有原因的。
蓝巧是受了顾安华的命令,到厨房来做点心的。
六十一、端丰银楼
今儿一早,顾安华忽而道想吃梅花糕,可这早膳都端上桌了,再做可就赶不上出门了。蓝巧便只能劝着顾安华将就着先吃点,然顾安华却大发脾气,不仅狠狠将蓝巧训斥一顿,还命蓝巧即刻到厨房做点心。
蓝巧心中满含怨气,这不正巧又听到几个婆子碎嘴,被训斥责骂的怨气瞬间便爆发出来。
横眉竖目,单手叉腰,蓝巧指着几个仆妇的鼻子大骂:“府里是养着你们碎嘴的吗?主子的事也敢随意嚼舌根子,你们是长了个什么胆子!我瞧你们几个是不想好了是吧?!”
几个婆子被抓包本就慌乱,被蓝巧这一通呵斥,更是吓得浑身打颤,忙跪地磕头求饶,“蓝巧姑娘饶命啊,婆子们再也不敢了!蓝巧姑娘大人大量,饶了婆子们这一回吧!”
“哼!”蓝巧高傲冷哼一声,“这次便饶了你们,看你们还敢碎嘴!还不赶紧干活去!”
“是是是,婆子们这就干活,这就干活。”几个婆子感恩戴德般连声应了,待蓝巧转了身,这才斜了眼不屑地啐了声。
待蓝巧做好点心,顾安华心满意足地吃了,这才领着丫鬟不慌不忙往揽月亭去。
顾安锦便是约了顾安年在揽月亭见面。然两人见了面,顾安年却道亦约了顾安华,两人便在亭中坐了,等着顾安华到来。
顾安华到时,顾安锦与顾安年已坐了有一会,晨间寒气重,即便穿了足够的衣裳,两人亦是止不住打寒颤。眼见着顾安年已瑟瑟发抖,顾安华却依旧慢悠悠朝这边走来,顾安锦登时不悦地皱起细眉。
“华妹妹,你若不能及时赶到。便差丫鬟告知一声,免得我们在此干等。晨间寒冷,你年姐姐身子方好,若是又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方进到亭中,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且训斥之人还是那个温和好说话的嫡姐,顾安华当即惊得不轻。顾安锦极少如此疾言怒色,顾安华一时竟呐呐不知如何开口。
“锦姐姐,无碍的。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快些出门罢。”顾安年虚弱笑笑。起身劝道。
顾安华从震惊中回神,见顾安年一副弱风扶柳的模样,不禁厌烦地皱眉。冷哼道:“锦姐姐,你只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