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乘坐的那趟列车是在深夜十二点才发车的,所以只能在候车厅备受着闷热苦苦等待。
此时有一对装束邋遢的中年夫妇从我面前走过。女人高出男人半个脑袋体态臃肿得不成样子,手里只拎了一个估计连她脖子上挂的项链都装不进去的小包。而那男人生得一副枯瘦嶙峋的骨架提着一个估计比他自身体积还要大的黑皮箱。女人昂头挺胸大摇大摆男人面无表情垂头拱背拖着皮箱尾随其后。让人看了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平常在家里那男人是如何备受虐待的。他们东张西望寻寻觅觅也没有找到空座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找不到足够让那女人坐得下的空座位。后来我对面的几个家伙去检票,那女人发现有了空位于是飞奔过来一屁股砸在座位上,塑质的座面不堪重击发出沉闷的“咔嚓”声,我还担心那座位受到重压会裂作无数碎片四处迸飞支撑起座位的铁柱也会随之塌陷成一堆废铁,但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如我想的那般可怕的事情,那女人闻声站起身仔细观察座面。这时候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同她一起瞅着座面,男人说:没出什么事情吧?女人挠挠头说:没事,就裂了几道缝。然后又坐下来。
我虚惊一场为那座位捏一把汗。
此时离开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在这剩下的两个小时里我又看到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起先那女人从她手提包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开始吞吐烟雾。男人显然没有吸烟的习惯闻到烟味咧起嘴做痛苦状但也许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嘴巴只裂到一半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平静状态,双手闲着没事就只好掀起帽子来回抚摸那一颗光滑的脑袋。后来那女人把最后一根烟掐灭脱掉鞋子躺下身子把脑袋垫在男人的大腿上。
一阵阴风迎面吹过臭脚味随即漫延开来。
此女人脚臭的威力与老周相形有过之无不及,若是拿先前计算老周脚臭味的公式来推敲,此时那男人恰好处在臭味所影响到的圆心位置,因而当属他所遭受的侵袭最甚。但我后来转念一想老周当时所处的情况与此时略有出入,因为老周那时位置室内,在施展他那强有威力的臭味时并没有受到外界什么因素干扰,而此时简陋的候车厅里总会有风从外面不断吹来这就意味着那女人的脚臭味是随风的方向飘动,其臭味运动轨迹就是以她为始点自风吹方向无限延伸的射线。不幸的是通过我的嗅觉的感触以及视觉的观察我发现我正处于射线所穿越的地方。遭受臭味侵袭最厉害的不应该是那男人而是我本人!
再后来那女人睡得死沉便开始流口水,口水沿着嘴角顺势而下流到男人的腿上,但那男人正忙于搓脚丫,似乎得太专注了并没有察觉到那个地方湿乎乎的不对劲。
再到后来那男的搓完脚丫开始拿刚搓了脚丫的手指挖鼻孔,此时无论在视觉上还是在嗅觉上都给了我难以承受的冲击力。最后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便起身匆忙离开。我以为这可能会成为我人生中作为旁观者所经历过的最恶心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我在检票口等待检票上车,不禁回头哦再看一眼那对夫妇,被坐出无数条裂缝的位子上已经人去座空。那对龌龊鸳鸯早已不知所踪。
等待检票的人已经排出了一条冗长的队伍,七拐八歪地绵延在道廊中央。我心里惶恐不安,心想难不成这些人全部都是乘坐此列车的!
接下来的事实果然顺从了我的惶恐毫无保留地发生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在酷暑未尽的夜晚车厢里塞满了水泄不通的人群,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还有因难受不得不扭曲起来的,千姿百态应有尽有。当然没有躺着的,因为一旦躺下来占地面积势必会很大,这样会遭到其他人的谩骂和指责,倘若你仍不听阻劝一意孤行照躺不误,那么被人踩成泥浆亦是情理中事。
幸好我买的是坐票,坐着尽管也免不了会痛苦但相比那些站着痛不欲生的人群我还算不幸中的大幸者。想到这里自己仍不免会稍有欣慰之感,心想老子那三十多块钱也不是白花的。但不幸的是后来我发现买了坐票就意味着我只能坐着,长达十二个小时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供我折腾起来用以讨得舒服的空间!
15。
这段时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坐着不断看手机上分分秒秒过去的时间。睡觉是不可能了。你想憋在这么闷热的车厢里扎堆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这还不算,最关键的是你呼吸道里来回游荡的尽是些混沌污浊的闷气,你还要异想天开地要睡觉,若真是一不小心奇迹般地睡着了倒显得你能耐了得。可睡下之后自然又有睡下的问题,不知不觉中万一哪次的喘息你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莫名其妙地憋死了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那得多悲哀啊。你挤在车厢里就算被活活地憋死了起码倒还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路”的,可你在睡着的时候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闷死了这算哪回事啊!
翻来覆去地思考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也不可能睡觉的,于是只有瞪着眼看着表继续苦苦等待!
六
16。
自然之前的那些幻想是可以当作某种向往用以寻求自我安慰的。例如幻想车厢里人数稀少空气清爽宜人,又例如可以幻想在我坐车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中真如古人所说转瞬即逝可以令我逃去等待之苦,又例如可以幻想此时杨悦彤正在车站等着我……
我希望这些能够如我所愿地一一实现并且我可以不必把它们当作奇迹而是当作很随意很安然很习以为常的事情被我所遇到,然后自己深吸一口气轻松地吐出来,让我认为这是一次完美的相见是一次幸福的相见是一次浪漫的相见。然而幻想终归还是幻想,幻想出来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幻想只能让人更加心灰意冷只能让人更加茫然绝望。屡经挫败的人被失望洗劫了信念和坚强,最后脑子转不过弯的就去做自由落体运动,脑子转不过弯但是胆子小的苟活下来成为行尸走肉,脑子转过弯并仍觉得明天阳光依旧灿烂的就假装无所谓地拍拍胸脯很正经地笑一笑然后从新再来继续等待失望把他们洗劫地一空再空直到被洗劫地看破了红尘——就差剃光头进寺院。
所有不幸者都令人惋惜但不令人同情令人惊叹但不令人警觉。所以无论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都是可悲的。
惟其如此,幻想给人带来的痛苦是难以堪言的。但每个人却仍会义无反顾地迷恋成瘾,自己恨不能就陷在里面苟度余生。因幻想是美好的而且当你幻想的时候现实并不需要你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幻想里有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有如每个人所愿的事情,一切都能够遵从我意顺利地发生。有时候睡梦里就有这种东西尤其是在“白日梦”里。举凡沉睡下来的人其实时刻都频临在死亡的边缘,其实死亡就是一场永远都结束不了的梦境,而死去的人就一直沉睡在他所意愿的种种梦境,没有知觉地享受着活在现实中得不到的沉醉。死亡便成为现实中一直都不得意的苦难者的最完美的安慰。
这时候我的思维跳回到陈晨说过的那句话:死亡是为受难者准备的最好的解药。觉得其实那人死得也有道理。
我不由为之一怔,想到这里就不敢再让自己的思维继续纠缠在死亡边缘,要不然我也快走到死亡边缘了!
17。
想了一路回转心绪才发现自己已经饿了。或许在此之前我早就饥饿无比只是想了许多诸如死亡幻想之类的事情暂就把饥饿忘在了一边。
我惊讶原来思维上的周旋还有麻木肠胃的强悍功能,谁说精神转化不成动力了!
我从包里揪出一袋临行前室友特意为我准备的烧鹅,然后兴致勃勃地啃起来。
紧接着室友发来一条信息关切地问道:车走到哪儿了,怎么样有我给你准备了吃的你才没饿死吧?
我回道:多谢救命之恩。
此时服务员喊道:各位乘客合肥站已经到了,请在这站下车的乘客那好自己的行李有秩序地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我便丢下刚刚吃过一半的烧鹅,拿起行李顺着涌动的人群挤出车厢。
在出站口的不远处我看到了白色衬衣的长发女生朝我招手,我断定此人便是小雯。
哈哈看你第一眼就认出是你!她拍拍我肩膀说。
真的,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问道。
这个……反正是不难认,你只要站人堆里就是与众不同就能脱颖而出。她说。
是吗?我哪儿与众不同了?我兴致勃勃问道。
你烫的那堆乱糟糟的头发呀。她说。
我哑口无言,勉强抽动面部肌肉做出强笑堆积于满脸。
此人可能对我的精力做了过高的估计,以为我熬了一晚上还能像猫头鹰一样越熬夜越精神。
她眨巴眨巴她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满怀期望地等待我说下一句话,无奈我只有勉强笑道:你瞧我多用心啊就知道这次你来接我,怕你到时候难以辨认我就特意把头发做成这样好让你能一眼就把我认出来着!
她咯咯一笑说:你真逗,坐一个晚上的车,感觉怎么样?
我说:唯一的感觉就是想找张床然后倒头就睡。
她说:这个愿望待会让你实现,我们先坐车回学校那儿然后找个地儿吃中饭,不用说你一定饿了。
我便说:比起吃饭我的身体似乎更加抵挡不住床的诱惑!
她笑道:空着肚子睡觉可不是件多好的事情,短暂的舒服只会让你一觉睡起来更加难受。
情愿肚子难受也不能让自己……
拉到吧你,还以为在上网聊天啊,听我的先去吃饭,吃的饱饱的然后才能休息。她打断我的话说。
我们花费六块钱得到一个花费一个半小时去学校的机会,然后我们坐上公车直奔学校所在地。这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思抬头以四十五度角用朦胧的眼睛仰望这蔚蓝的天空,并且还流泪满面。事实上流泪满面不足为奇,主要是当时我疲劳过度,困得我在烈日的昏晒中实在睁不开双眼,但是我又不想在这个环境下昏昏睡下,只好强撑着眼皮,偶尔够透过车窗看看这个陌生的城市偏偏就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得泪腺蠢蠢欲动遂泪流不止!
公交车上我和小雯坐在一起。可能是出于我的困顿太过于强烈,以至于身体的支撑再也无法达到先前的能力,而身体无法承载的那部分困乏似乎都传染到了小雯身上,于是我们两人脑袋靠着脑袋沉睡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小雯的脑袋碰醒,才发现车子驶进了一段路面十分崎岖的街道上。我们一路颠簸,所有坐在车上的人的脑袋整齐划一地忽上忽下左摇右晃,场面十分的壮观。
无规律的震颤促进了我消化器官的工作速度此时我的感觉就是想上厕所!
我注意到车窗外密布暗黄的尘土。密密麻麻的沙尘四处飞扬掩盖了我的视线——这就意味着也遮挡住了司机的视线。我猜测司机这时应该很诚惶诚恐,因为尘雾弥漫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对前方的路况都一无所知。
那司机的车技显然还不属于手到擒来深谙熟识的那种,扭扭捏捏地掌着方向盘说不出的恍惚而茫然,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还处在考驾照的初期一样。可能此时他深为懊悔自己开的怎么不是辆百坚不摧的坦克偏偏是辆弱不禁风的薄皮公车!毕竟大大小小几十条人命都握在他手里,万一稍有不测……我可是生平头一次做合肥的公车啊,断非儿戏也!
其实我们大家都对此提心吊胆。好在那司机也及时考虑到这一点,觉得我们不似一般的生物而是交了车费的;被国家法律所保障的;会动脑筋思考的;知道任何人都不能侵犯我们生存权的高级生物,于是随即降下两档缓速行驶。步步在意处处留心。
很快车子驶出危险区,我们眼前一亮顿时大放光明。大家都还完好无损包括车子。
这次是有惊无险。
我看一眼小雯,发现她竟然仍在熟睡。刚才那般恶劣的环境下她居然还能睡得这么安然无恙,不禁佩服她的能力。
这时候她的脑袋歪在我的肩膀上,额前几缕头发柔顺地垂下来遮挡住她很随意闭着的双眼。
我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和杨悦彤坐车的情形,好像重新经历了一番过去的种种,但是又不似过去的那般强烈也不似过去的那般真实。
而现在我叹息的是为什么此时依偎在我肩膀上的不是杨悦彤……
我把她叫醒说:醒醒吧,小心别坐过了站。
她揉揉眼睛说:到哪了?
我说:刚刚过去一个叫xx技院的。
妓院!她惊呼,我怎么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妓院?!
我纠正道:是技术学院。
哦,那就快到了,还有四站的路。她恢复平静说。
学校不似市场,不是越热闹越好。而她们的学校则比市场还要混乱。
我问小雯:你们这儿怎么跟发生了“九。一一”事件一样啊,怎么乱成这样子。
她说:这不十一放假嘛,大家伙都急着回家呢
我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然后我们来到一个饭馆吃饭。从我迈进这个饭馆的时刻起,我的生活开始不断发生重大的变化。
小雯向老板娘点了两盘吃的。
她对我说在;这儿做的东西比较好吃,是杨姐指定要我带你来这儿的。
我便问:也是你杨姐指定让你点的这些吃的。
她笑笑说:是呀。
这时候老板娘把饭端了上来。
这就意味着自此一种叫做“鱼香肉丝盖饭”的东西正在以不可抵挡的趋势义无反顾地闯进我的生活。因为接下来的很多天我和杨悦彤都是靠这个将两人的生活维系下来的!
我对她说:不错,这饭好吃。
她说:好吃吧,杨姐真有先见之明,就知道适合你口味,她还特意嘱咐我要我亲眼看着你把这一盘吃干净,姐夫加油哦!
这时候我突然停下来。
怎么不好吃吗?她问。
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去接我啊?我问她。
她面露慌张的神色说:这个……不太清楚,反正杨姐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哎呀你就别把它放在心上了好好休息一个下午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她对我的问话有意避而不答,我心知肚明这个问题我是必须要知道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是等她来了亲自问清楚。
饭后双方经过客气的激烈的争执最后决定这顿饭由小雯请,下次再由我回请!
我问她:你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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