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忽然发现,那些骡马的屁股后面竟然吊着一个布袋,有的袋口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难怪呢,连牲口都环保起来了,出门自带“卫生巾”。想到这里,曹宇忽然觉得内急,他转身到洗手间,解决洗漱后便出了门。来到二记的房间,两人早已起床,曹宇问昨晚是否安好?两人点头说还不错,曹宇不再多问。饥肠辘辘的三人在楼下小摊啃着油条,喝着豆浆,上官芸派的人找来了,一个姓庞的矮墩墩的胖子。等他们填饱了肚皮,胖子开车在前面带路,三人紧随其后前往云安。
云安距离县城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小车驶过了一条潺潺小溪之上的斜拉桥,两座烟囱便醒目地耸立在眼前,不用说,前面就是鼎鼎大名的云安盐厂了。小车缓缓进入云安镇,行驶在幽深的青石板街巷,两边是灰色的楼阁,低矮的民居,斑驳的房门前,间或坐着几个安静的老太婆和衔着烟杆的老头。。。。。。暖阳普照之下的云安镇,显得冷寂而沧桑,曹宇恍然觉得自己闯进了一幅巨大的水墨画之中。
虽然曹宇初到云安,但他对这里一直颇有兴趣,也收集了一些零星的资料。有次他陪安捷从项目工地回来,安捷忽然说,咱们以后能不能弄一个博物馆,专门收罗西南地区盐业历史发展的实物和图片资料,展示源远流长的巴渝盐文化呢?曹宇当即抚掌叫好,说如此一来,铁本不就成了几千年巴渝盐文化的传承者吗?在博大精深的巴渝文化中,盐文化可谓占据了相当的比重。而且,铁本正在建设亚洲第一规模的制盐项目,继往开来,推陈出新,完全能够担此重任。安捷笑呵呵地说,当年他参观了张裕酒文化博物馆之后便萌生此意,如何操作还有待成熟,叫曹宇也留心和思考这个问题。
有人说,三流企业做产品,二流企业做品牌,一流企业做文化。虽然曹宇心底里认为,所谓的企业文化只是一种附弄风雅的时髦,他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哄安捷的耳朵开心,但安捷这个想法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弄好了的确可以装点门面。
巴渝盐文化历史久远,铁本兼并的几个老盐厂都有上千年的制盐史,但是,和云安盐厂相比,它们大多属于小字辈。曹宇查阅资料了解到,云安涌流着世界上最古老的盐泉,这里曾是称雄巴渝的古盐都,早在战国时期,巴、楚、秦便在此为争夺盐泉而殊死争斗,历经三千年的风雨洗礼,荣辱沉浮。当时,拥有盐泉便扼住了国家兴盛的咽喉。诗圣杜甫寓居云安时,曾写下了“寒径市上山烟碧,日满楼前江雾黄。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划船何郡郎”的诗句,盐业的兴旺,由此可见一斑。
进入云安盐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小车在一幢小楼前停下来。曹宇刚刚下车,胖子连忙介绍站在楼下等候的中年女人。哦,原来这就是上官芸,她看上去40多岁,苗条白净,风韵犹存,乌黑整齐的短发,端庄而不失干练,曹宇不由心头一赞,眼前这位上官芸,年轻时必是一绝色美人,难怪安捷对她称赞有加。曹宇觉得,但凡真正能干的女干部,长得太漂亮的不多。正因为不漂亮,她们才能凭着自己好强鲜明的个性和才智在男权社会里挤出一块小天地,如常胜手下的得力干将左瑛,是公认的铁本女能人。薛莎虽然也是铁本的红人,但她靠的是容貌,这是优势也是弱势,没有过人的头脑,不会走得太远。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你开启了一扇门,就很难再打开一扇窗。不过也有例外,如眼前这位上官芸,她能够成为企业法人,驾驭一帮男人打天下,可见不仅姿色出众,而且必定能力超群。对这样的女人,曹宇素来十分欣赏。
握手寒暄之后,他们来到上官芸整洁简陋的办公室,二记与在铁本时提出了类似的问题,上官芸思维敏捷,应对自如。与安捷略有不同的是,她在个别敏感的话题面前回答得比较含蓄,对盐业公司的态度有所保留。王记问她个人对盐业体制改革的态度,上官芸说她倾向于在保留专营体制的基础上实行市场化的改革,将利益向众多制盐生产企业倾斜。听着上官芸机敏地回答,曹宇也不搭话。末了,王记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经营方面的确切数据,上官芸沉思片刻,拿起电话叫财务送份资料来,然后同样要求二记在报道时不要提及云安盐厂,王记点头一笑。高记问起职工的收入情况,上官芸说每月四、五百元吧,王记看了曹宇一眼,说与铁本相比差得很远。上官笑着插话,说铁本可是全国有名的制盐企业,连我们集团总公司恐怕也不能与之比肩呢。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上官芸喊了声“请进。”“吱呀”一声,进来一年轻女子,曹宇下意识地一抬头,与那女子目光对视的瞬间,他不觉惊呆了,这不是澜江财经校和自己曾经亲近过的那个学姐吗?那女子分明也认出了曹宇,她怔了一下,脸一下红了,抱着的一摞资料也险些滑落到了地上。
“小白,你们认识啊?”上官芸看出了蹊跷,笑着问。
“啊,我们曾经是校友。”曹宇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抢先回答,原来她姓白,他这才知道。
“是的。”白学姐一边回答,一边有点慌乱地将资料交给上官芸。
“那太巧了,小白是我们财务部会计科科长,漂亮能干,你们老同学可以叙叙旧哦。”上官打趣道。
“是不是曹主任‘同桌的你’哟?”王记也哈哈一笑。
“哪里,我们不是一个班级的,只是认识而已。”曹宇答道。
“他可是学校的名人。”小白略微恢复了平静,笑答。
曹宇自嘲说一转眼自己都快老了,有时还真怀念学生时代的那段时光。
“这样,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好好敬敬你这位老同学。”上官芸对小白说。小白点头答应,转身出门的时候,她不由意味深长地和曹宇对视了一眼。
接过上官芸递来的资料,二记表示想再去采访基层职工,上官芸点了点头。曹宇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插话问,听说这里有个古盐井,不知是否还在?上官芸说,是白兔井吧,当然还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岂敢丢弃。曹宇精神一振,说我们先去看井。几个人出来朝厂区的方向走,十多分钟后,上官芸指着前面一个大门紧锁的地方说,里面就是白兔井。相传,公元前206年,刘邦为招收巴、蜀人定“三秦”,率樊哙入云阳募兵招贤。樊哙在云安射猎,见一白兔,逐射之,白兔负伤逃入草丛。樊哙拨草寻觅,发现石缝中有一股盐泉缓缓流出。刘邦使民在涌出地表的自然盐泉周围用土石围筑成井口,向下挖掘,直到卤水涌出,建成了云安第一口卤井——白兔井,从此拉开了云安汲卤煮盐的历史帷幕。
见记者听得认真,上官芸继续介绍,白兔井历经二千多年仍卤水丰盈,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寿终正寝,白兔井也是中国最古老、使用寿命最长、保存最完好的大口径浅井。听罢,二位记者惊叹不已。工作人员打开门,一石碑上刻着县文物保护单位和白兔井的字样。曹宇好奇地走过去,淹没在杂草丛中的古井看上去如同一口八角水井,曹宇俯身而视,下面黑黢黢的,似乎还有一丝熟悉的淡淡的盐卤味,高记拿起数码相机“咔嚓”了一下,曹宇连说多拍几张,回北京后用电子邮件传他,留为纪念。当高记调准焦距对准曹宇时,曹宇忽然扭头东张西望。
“找么子(什么)?”上官芸好奇地问道。
“好像我刚才看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是不是那只白兔啊?”曹宇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里可没有白兔,白兔在上官厂长的财务室呢。”王记打着哈哈揶揄道。
“没准儿曹主任心里早揣着一只兔子了,所以总觉得眼前有兔子在跳,对不对?”一直比较少言的高记也开起了玩笑。
“两位别拿我寻开心,免得上官经理误会哟,我可不敢在人家的地盘来挖别人的墙脚。”曹宇急忙回答。
“笑死我了。”在旁边忍俊不禁的上官芸插话道,“这地方野兔很多,说不定曹主任真是看见了野兔,但白色的野兔确实很稀奇,反正我还没见到过。”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嘛,在云安看到过白野兔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曹宇,一个是樊哙,樊哙看见白兔而发现了盐泉,我看见了盐泉而发现了白兔,岂不快哉?”曹宇接过上官芸的话题回答。
听罢,三人又不禁笑起来。曹宇又忽然想起了杜甫,不禁暗自嗟叹,怎么就没人到澜江来吟诗射兔呢?
正文 14
离开古井,三人在上官芸的带领下,掉头去采访职工。路上听上官芸介绍,云安盐厂已被本市一家制盐企业兼并,现已停产,因云安镇大多处于三峡大坝蓄水175米水位之下,目前正在云阳新县城筹建一个10万吨规模的多品种盐项目,车间只有极少留守人员,要采访只得到职工家中。曹宇问起工程情况,上官芸说县政府的领导经常到集团总部去协调催促加快工程进度,工程却始终没啥进展,大家虽心急如焚,但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中,没有办法。云安盐厂与铁本那些兼并企业的境况颇为相似,曹宇也不再多问。
职工宿舍是几幢紧挨着的灰色砖瓦房,步入其间,记者和曹宇的心情如同里面的光线一样黯淡。楼道处,两个裹着头巾的老太婆正摆着龙门阵,一个老太的背上还捆裹蜷缩着一个瘦瘦的小孩,吊着的鼻涕像蜜蜂在巢穴里进进出出。忽然看见了前面的上官,她们都颔首低眉站着不说话。上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告诉二记说,她们都是云安盐厂已退休的老职工,老人的子女多是盐厂的职工。二记随口和老人攀谈起来,听不太懂地方话,曹宇和上官芸在一旁充当翻译。交谈中,二记问起老盐厂的过去,老人浑浊的目光立刻闪现出了光亮,她们都对当年的盛况记忆犹新,如数家珍:汤溪河边数不尽的运盐船,工厂昼夜不停劳作熬盐的喧闹,来云安慰问演出的戏班子,厂里放电影时热闹的场面。。。。。。老人说,她们都不是云安人,却都在当年嫁到了云阳。上官芸插话道,曾有一首民谣传遍峡江内外——“女娃儿,快快长,长大嫁到云安场”。
那是鼎盛时期的古云安镇,上官说完,老人咧嘴笑起来,露出几颗零星的牙齿。来到背着小孩的老人的房间,简陋、寒碜,落满灰尘的挂历还是前几年的,窗户前吊着几块黑黢黢的腊肉。老人告诉他们,儿女们都外出打工去了,只有她一人带着孙子留守在家。又随意看了几户人家,大同小异。出来的时候,老人背上的孙子忽然嚎啕起来,老人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眼巴巴地似有所求,上官轻声说,今天来得匆忙,没带东西,等元旦的时候,厂工会再来慰问她们,老人感激地连连点头。曹宇明白她们对话的意思,不由心头一酸。
走在宁静的巷道,王记说,制盐企业职工的生活状态基本上如出一辙,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扛着一部辉煌厚重的历史走到现在的云安不仅已不复往日的繁华,还显得举步维艰,令人感叹。上官神情黯然,说盐巴不仅曾经是云安盐厂数千职工的衣食,而且云安数万居民都间接从事着与盐巴相关的职业,盐巴养活了云安甚至云阳的说法并不为过。在云安,随便问一个年长的居民,都能讲出一长串有关盐的故事,自己作为企业的法人,常常感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害怕盐业这根接力棒到了自己手里便失去了传承,若果真如此,自己就是云安的千古罪人了,曹宇只得安慰她。
这时,镇上忽有钟声响起,上官芸说快到正午,镇上没啥好吃的,她已让小白在县城准备了一顿便饭。四人一同上车离开云安。回到熙熙攘攘的县城,在上官芸的指引下,小车在一个酒楼前停下来,几个人进了餐厅,小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看得出,她已刻意打扮了一番,衣着白色紧身皮袄,黑色皮裤,染过的栗色的卷发,清丽的面容,虽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春少女,但成熟少妇的风韵显露无遗。
在小白的招呼下,服务员端上了热腾腾的炒菜,上官芸以主人的身份端起酒杯,大家一饮而尽。小白指着一盘菜说,这是羊杂,云阳有名的特色菜,大家尝尝,曹宇夹起一片嚼了嚼,连连点头称赞,小白又问二记吃辣的行不行,两人一边吃一边点头,说还行。
“我代我们安总先敬上官厂长一杯,这次麻烦你了。”曹宇放下筷子举杯站起来说。
“不要客气,我和安总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他给过我不少的帮助,这是应该的,何况,我们都是制盐生产企业,都希望通过媒体的力量争取我们该得的利益。”提起安捷,上官芸的眼里闪动着一丝柔柔的光亮。
“听说你们被北京一家民营企业兼并了?”上官芸又问。
“对,我们要搞150万吨真空制盐,只有招商引资。”曹宇回答。
“是的,企业做大不一定会变强,但企业不做大一定不会变强。安总很能干,不过,以他的性格,肯在人下低头是很难的,云安盐厂被兼并之前,他还劝我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呢。”上官说。
曹宇笑了笑,说行业内的被兼并企业日子都不好过,铁本旗下的那些企业也是这样,云安盐厂被兼并多半也是“拉郎配”吧?上官芸未置可否。接着,上官芸也回敬了曹宇,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铁本有这么年轻有为的干部,何愁企业不兴。
正说间,小白喊了一声“曹主任”,然后笑盈盈地将酒杯端到曹宇面前。上官芸说老同学久别重逢,应该好好喝一喝。曹宇说还要开车,不能多饮,只此一杯了。迎着小白火辣的目光,曹宇一仰头,一杯酒下了肚。他关切地问起她的情况,小白说她原本就是云阳人,在澜江财经校毕业后就被云安盐厂招进了厂里,曹宇还想再问,欲言又止间,王记说,这人多嘴杂的,先喝喝热热身,有什么知心话不好说,你们两个再找时间单独勾兑。曹宇说,大记者埋怨你冷落了他们呢,还不快去敬敬人家,小白绯红了脸,连忙端起了酒杯。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阴,还飘起了小雨,上官芸说老天爷都在留客呢,多玩几天。曹宇表示无所谓,王记说他们日程虽紧,但连日赶路,也想和小高歇一歇,下午两人打算到对面的张飞庙看看。高记说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