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安静的会场开始骚动起来。
“总部就是骗了我们的指标钱,还给我们!你们就是想把我们这些职工吊起半死不活的,我们不干!”未等曹宇反应过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附和。
胡西从未见过这种阵式,他的脸色发白,呆若木鸡。
“你们尽编些歪歪道理来骗我们,不解决问题,我就拉着你们一起跳楼!”坐在前面的另一个中年妇女忽然激动地嚷道,“我男人在车间摔成瘫痪,这些年欠了几万块的账,厂里一分钱都不给报,说是没钱。我还要拉扯两个娃,你们分明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呀!”女人说着便趴在旁边躺着男人的椅子扶手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那男人扭动了一下,咳嗽了两声,依然紧闭着眼睛。
“上个月不是划了一些困难补助吗?”左瑛问道。曹宇欲问封泽,却发现不见了他的踪影。
“妈的个逼,你们少在这里装傻,我们到总部反映了,有用不?我们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光靠这点生活费顶个屁用。我家老头子是盐厂退休的老干部,生病住院连几千块的治疗费都报不了。我们找封厂长,还去镇上找了政府,他们都说,只要盐厂恢复了生产,什么事情都好解决。今天,你们不同意我们生产就不准回去!”一个小胡子恨恨地挥舞着拳头,屋内的油滴们已经群情激奋。
“怎么?你们还想搞非法绑架不成?”左瑛毫无惧色,厉声反问。
“是又怎样!你把老子卵子咬一口!以为这是澜江啊?到这里来了还敢这么嚣张,老子不仅要绑架你,惹毛了还要收拾你!”那个小胡子恶狠狠地串到左瑛面前,另有几个人也跟上来,形成一个愤怒的扇形包围圈。
“你敢!”左瑛虽然没有退却,但语调明显放软了一些。
曹宇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推了胡西一把,叫他快去找封泽,然后倏的站起来,急喝一声,“不要动手!”
“还敢来帮腔!收拾你们这帮狗男女!”有人叫嚷了一句,包围圈稍稍散开后忽又聚拢来,后面不断有人加入,包围圈越来越厚。情急之下,曹宇伸手去推挡,人群中扬起几只愤怒的拳头,猝不及防中,一只拳头挂着风声迎面而来,“璞”的一下重重砸在曹宇的鼻子上。曹宇觉得眼前金花四溅,一个踉跄,旁边的左瑛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他。很快,回过神来的曹宇忍住疼痛,他指着人群呲牙瞪眼一声暴喝,“住手!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再怎么着,曹宇也是铁本总部派来的领导,威慑力还在,加之他一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样子,人群惊骇,顿时鸦雀无声。这时,曹宇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从鼻子里流出来,在地上溅落成几片殷红的花瓣。
正文 21
曹宇接过左瑛递过来的餐巾纸,将鼻血擦拭干净,又卷了一个小纸团塞进鼻孔里。下面的人群虽已停止了躁动,却对峙着并无退却的意思。曹宇扭头朝门口望去,见两个大汉操着双手将胡西堵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不让胡西出去找封泽。他刚想说话,站在身边的左瑛忽然歪歪倒倒瘫软在地,曹宇大惊,连忙招呼胡西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坐在凳上。本来需要恢复静养的她从早上一直赶路,现已近正午,又饥又渴,哪经得住这等折腾。胡西胡乱地掐着她的人中,曹宇也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终于晃晃悠悠地醒来,喝了几口水后,便将头靠在桌上闭目不语。
情况十万火急,曹宇焦虑万分,他叫胡西看好左瑛,自己抬头向门外走去。几个大汉巍然不动,曹宇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终于避开曹宇的目光,曹宇顺势伸手往两个人中间一分,挤开一条缝隙出了门,大步流星往封泽的办公室走去。
封泽果然躲在办公室,而且正躺在那张脱了皮的沙发看那张不知是猴年马月的旧报纸。那个叫毛儿的也坐在一旁抽烟。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曹宇心中“腾”的串出来,他冲过去猛的抓住报纸一扯,只听“嗤”的一声,一张报纸变成了两张。封泽吃了一惊,从沙发上蹦起来,一见曹宇的模样,他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想干啥子?我告诉你,如果左瑛他们有个好歹,你封泽绝对脱不了干系!”曹宇怒气冲冲地说。
封泽一挥手,叫毛儿过去看看,说叫他们不要乱来。
“唉,职工们一门心思要复产、涨工资,县政府也抱怨,我也难办。”封泽愁眉苦脸地说。
“绝对不行!就算我们三个今天同意你们投产,同意给你们涨工资,也是不算数的。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绝对不行!”曹宇果断地回答。
这时,毛儿从外面进来告诉封泽,那边已经没事了。
“曹主任一下就来了这么多的绝对不行,那好,这些职工的思想工作绝对只能靠你们去做了,反正我是绝对不行,绝对。”封泽摇摇头,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又把屁股瞄准了沙发。
曹宇又气又急,他猛的冲过去抓住了封泽的衣服。“干么里(什么),莫动手哦。”封泽紧紧抓住曹宇的手说。见状,毛儿也冲上来抱住了曹宇的腰。
抓扯中,曹宇吊在手腕上的小提包忽然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外层口袋的拉链拉开了一小半,一张白纸露出了一角。曹宇心头一亮。对了!关键时刻,自己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忘了?照眼前这局面,继续耗下去,不仅无用,恐怕左瑛也有危险,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担当不起,看来只有如此这般了。打定主意,他缓缓松开手,说道,“我打不过你们,也不会打架,有样东西要给封厂长看。”
“东西?么里(什么)东西?”封泽大惑不解。
曹宇叫毛儿松手,俯身拾起提包,然后将那张纸片取出来递给封泽,封泽疑惑地打开一看,那张脸顿时云开雾散,阳光灿烂了。他笑眯眯地将纸片还给曹宇,说为什么不早告诉他?曹宇反问,你给我告诉你的机会了吗?封泽忙说,真对不住,我马上负责劝走职工,你先坐下喝杯茶。说完便和毛儿快步出了门。
半个钟头,职工们果然陆续离开。
待左瑛稍事休息之后,封泽将曹宇他们请到镇上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封泽不时地赔笑道歉,还给左瑛找了个小药店吊了一瓶水,胡西要的盐厂党支部活动材料也叫人送来了。下午,曹宇一行按原路返回,封泽殷勤地送到渡口。临上船的时候,曹宇又将他拉到一旁交代一番,封泽俯首帖耳,满口答应着。左瑛和胡西面面相觑,不知曹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让封泽这个混世魔王转眼间判若两人。上了船,两人迫不及待地问,曹宇笑了笑说,到时你们自会知道。
到了澜江,左瑛直接回了家,曹宇和胡西回到铁本,一五一十向班子成员作了详细汇报。说到曹宇挨打的时候,胡西说,如果当时不是曹宇,左瑛可就悬了。常胜问他鼻子怎么样?曹宇一笑,表示没事,说自己这次并没有很好的完成领导们交办的任务,因为自己把安总留给他在万不得已时才能用的东西给用了。安捷笑着说,其实他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应该说曹宇圆满完成了梧溪之行的重任,如果是在部队,至少可给三人记功表彰,特别是曹宇。
见众人不解,安捷解释说,曹宇他们出发之前,出于安全等方面的考虑,他让曹宇带了一张人事调用通知单,其内容是将封泽调至铁本总部担任总经理助理。众人恍然大悟,安捷接着说,这件事也是临时才想到,曹宇他们又走得急,因此没和大家商量。冯满说,这也未尝不可,不过,其他兼并子公司的头头都是铁本部门负责人的待遇,封泽这么一闹就以升职作为安抚,可能会助长不良之风,下面不服。安捷微微一笑,说等封泽来了再说罢。
回到家,夏枫还未下班,饥肠辘辘的曹宇到冰箱里撕了一包方便面,泡开正“稀里呼噜”吃得欢,夏枫开门进来了,她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责怪曹宇,“回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打电话你又不接,我好早点下班回家做饭。”
“忘了,申明一下,我不是想查你的岗搞突然袭击哈。”曹宇埋头回答,他这才想起夏枫曾经打过电话,不过当时他被困于梧溪盐厂会议室,根本无暇顾及。
夏枫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去厨房,忽然惊叫起来,“你的鼻子怎么了?”
“不小心,床上撞了,哦,不对不对,是船上撞了。”曹宇摸摸有点发肿的鼻子,笑道。
夏枫忽的沉下脸来,走到沙发上坐下,一声不吭。
见夏枫生气了,他赶紧凑过去搂着老婆的肩膀,夏枫用力将他甩开,还是不理他,曹宇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你为什么走时不告诉我?什么鬼差事,非要派你去!”夏枫眼里涌起了泪花,她心疼地看着丈夫问,“还痛不痛?去医院没有?”
“好多了,没事的。这次总算是不辱使命。”曹宇摸了摸妻子的头安慰道。
“唉,今天我也差点出了事。”夏枫叹口气说。
“什么事?”轮到曹宇紧张了。
“我到华夏银行去取单位的钱,因为钱不太多,所以没叫单位的车。从银行出来后一个人跟了我好久,我怕极了,不敢走巷道,只得在马路上转来转去,给你打电话又不通,最后只得给单位上的人打了一个电话,等她们过来后那人才走开。”夏枫紧紧抓住曹宇的手,心有余悸地说。
“干你这工作千万小心。不过,如果真遇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抢劫犯,你决不能硬拼,只能智取。记住,世上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善待生命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包括我们自己的生命。真遇到了这种事情,你只要想想亲人,想想女儿和老公,就不会也没有权力草率地对待自己的生命了。钱没了有什么关系呢?挣来还了就是了。何况还有强大的人民警察,他们是国家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坏人的,知道不?对生命的敬畏咱们要学学西方人,听说抗美援朝的时候,每个美军士兵都怀揣着一份投降书,撑不住了就举手缴枪,决不做无谓的牺牲。”曹宇认真地给她上课。
“你倒说得轻巧,好几万呢?遭抢了还不得陪呀。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也莫给我讲你那些歪歪理,等你成了百万富翁,我就辞职不干了,安心当富婆。”夏枫回答,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曹宇自己到卧室找衣服准备洗澡,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换洗的内衣,听他在里面“乒乒乓乓”的翻箱掏柜,夏枫出来一下就找到了。
曹宇说,“等会儿你也来吧。”
“做啥子?我做饭呢?”夏枫回答。
“嘿嘿,小别胜新婚嘛,过过周末。”曹宇嬉皮笑脸地说。
“过周末”是他和夏枫的夫妻暗语,就是过性生活的意思。
“看你鼻青脸肿的,还想着这个。”夏枫回答。
“鼻子受了伤,下面还是好好的嘛。”曹宇说着一把搂住夏枫,把她抵得紧紧的,夏枫红着脸将他推开,说一身臭汗味,赶快去洗。
一会儿,厨房天然气灶上的火熄灭了。
紧接着,浴房的火开始燃烧起来。。。。。。
数日之后,封泽果真独自来到铁本澜江总部报道,曹宇带着他到了安捷办公室,安捷头都不抬,只是叫封泽先到企管部再说。住宿方面,封泽说自己打算在澜江买套合适的房子,曹宇叫薛莎暂时安排他住进了铁本招待所。
过了几星期,封泽面带难色来找曹宇,说招待所房间的下水道堵塞了,他找过薛莎多次,都没有解决,然后又问,那件事什么时候正式下文?曹宇问哪件事?封泽尴尬地笑笑,曹宇说,哦,要等开班子会时研究了再说。
然而,封泽的任职最终没了下文。那天,铁本来了两位梧溪县纪委的人,说有人举报封泽涉嫌一起经济犯罪,在小会议通知封泽的时候,他面如死灰,几乎崩溃。那两人将他带至楼下正要上车,封泽忽然号啕大哭,他发疯似的上楼闯进安捷的办公室痛哭流涕,希望安总放他一马,说他不该鬼迷心窍和总部作对。安捷劝他务必冷静,说本来班子马上要研究他的任职问题,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有好好配合调查才是唯一的出路。封泽被带回梧溪县,据他坦白交代,他擅自将盐厂数十吨废铁偷偷卖掉,自己分了5万元,其余几个同伙1—2万元不等,还截留了总部划给职工的部分生活费。数罪并罚,封泽被当地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没收全部赃款。期间,安捷亲赴梧溪,向当地有关部门检讨了铁本总部作为梧溪盐厂母公司在监管方面的失职,经他努力协调,鉴于封泽交代其犯罪行为积极主动,同时考虑到他老婆患病卧床在家多年,需要照顾,决定将其监外执行。
没多久,铁本总部安排了梧溪盐厂的新任厂长,从此,无论是梧溪盐厂职工还是当地政府,再也未提恢复生产的事情。闹腾了一年之久,梧溪盐厂又重新归于平静。 几乎同时,铁本总部转换职工国有身份的工作也在悄无声息中顺利完成,市委市政府也大大松了一口气。铁本的中干们为确保稳定作出了牺牲,与原改制方案相比,有10年工龄的曹宇就足足少拿了3万多元的补偿金,但绝大多数干部都没有什么怨言,安捷对这些铁本精英的待遇历来丰厚,大家自然也懂得在这个关键时刻顾全大局。拿到了国有工龄补偿金,意味着铁本的干部职工从此成了“自由身”,但安捷、冯满和常胜他们几个副总未拿钱,据说市委市政府后来考虑到他们身份比较特殊,不宜完全脱离市委组织部的管理,他们的补偿金先缓一缓再说,盛达也没意见。
紧接着,其他几个区县的兼并子公司也纷纷参照铁本的改制方式进行改制准备,改制资金来源是各子公司余下的移民搬迁补偿资金,不够的,由各县和铁本协商补齐。这些子公司基本都是老国企,有的已被所在区县纳入了改制范畴,他们都表态对铁本的政策给予大力支持,是的,谁不希望这些苟延残喘的老企业靠着铁本这棵大树死而复生呢?
正文 22
进入隆冬的澜江,黎明似乎也想久久蜷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起来,快8点了,天边还是微微的一抹红,怎么也点不亮澜江的天空。
出了小区的门,曹宇忍不住搓了搓发僵的手。他习惯性地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小摊前,却发现那个小摊不见踪影,不仅如此,平日一个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