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曹数越长越漂亮了,说我们家小小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人。小小反驳说,自己现在就是美人了呢,老师说她是幼儿园长得最乖的小朋友。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坐在一旁的曹数摸了摸小小粉嘟嘟的小脸蛋,说小小比姑姑漂亮多了。曹宇问起曹数的实习情况,曹数说她想回澜江,那家企业工作很累,实习又没工资,到时就请哥哥在铁本随便开个实习证明就可以了,自己计划打工赚点零花钱,实习期结束后再回重庆或到省城找工作。
夏枫问曹数怎么没把男朋友带回来。曹数笑了笑,说自己还是单身一个,学校那些男生都是清一色的奶油,看着就腻味,自己可没嫂子这么好的运气,在学校就找到像哥这么又帅又“man”的男人。夏枫笑,说不知道哪个儍小子这么有福气,能娶我们曹数。曹宇的父母笑得合不拢嘴,这兄妹俩的确是他们的骄傲。
一家人边吃边聊,当窗前的阳光已经悄悄转移到了桌上的时候,曹宇陪着父亲和老丈人也干完了杯中的残酒。人都下了席,夏枫和两个母亲开始收拣桌面。曹宇的父亲独自出门散步去了,曹数抱着小小坐到了电脑面前打游戏,而老丈人棋意正浓,拉着曹宇又在棋盘面前杀了起来。傍晚6点多,玩了一个下午的一家人就着剩饭剩菜早早地吃了,然后各自回家,等着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像亿万中国人一样,伴着春晚守岁,是两家从80年代初就不约而同养成的习惯。
坐在电视机面前,曹宇和夏枫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节目,不时被小品逗得开怀大笑,平日很少留在家里的小小玩了一整天,又没午睡,没多久便打起了哈欠。夏枫拿了一条毛毯,把宝贝女儿紧紧裹在怀里。快到零点时分,忙碌了一天的夏枫也撑不住了,和小小头挨着头进入了梦乡,熟睡的母女俩脸挨着脸,一个巴掌拍出来似的。曹宇没去惊动她们,他独自走到窗台前,外面开始“噼噼啪啪”地燃起了绚丽的烟花,一束束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夜空中绚烂地开放。曹宇轻轻推开窗户,望着这美丽的除夕之夜,一种豪情在心中升腾开来,他隐约觉得,澜江和铁本的未来,一定会比眼前这烟花还要绚丽多姿,而自己,就是这簇簇烟花中分外耀眼的那一朵。
正文 24
正月初八这一天,冷清了一周的铁本办公楼重又恢复了热闹。上班伊始,曹宇和往年一样陪着安捷和冯满到各部门去串门,和大家打打招呼,以示领导的关怀慰问。三人沿着楼梯自下而上,到了10楼,安捷埋头还往上走,曹宇连忙提醒他,上面没人了,安捷“哦”了一声,然后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下了楼来,安捷和曹宇一左一右,各自回到办公室,曹宇刚刚跨进门,一个人眯起小眼睛凑过来,讨好地问,“曹主任,老板在不在?”曹宇眉头一皱。
这人是热电车间的工人,但他不是一般的工人,他姓牛,叫牛戈锋,很多工友都叫他“牛角蜂”。澜江市牛市长是他亲叔父,他自然也跟着牛叉起来。他原是个无业的混混,仗着市长侄儿的关系,成了铁本的员工,在车间没干多久,他又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住了安捷,屁本事没有的他竟然毛遂自荐,要到成都销售公司去搞营销,为了这,卜江曾给安捷和曹宇都打过招呼,虽说秘书传达的大都是主子之意,但牛市长没有亲自开过尊口,安捷也没买账。
“不晓得。”曹宇想打发他走。
牛角蜂无趣地出了办公室,接着,曹宇听见他敲开了安捷的门。
“主任,他进了安总办公室,我要不要给他倒水呢?”尚弦走过来小声问。
“这号人不用理他,需要倒水的时候,安总自然会叫你的。”曹宇回答。
尚弦“哦”了一声。
“我跟你说过,这件事要找销售公司的厍总,找我没用!”安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一阵模糊地申辩。
“厍涧什么态度我管不了!他说得很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适合搞销售。高工资就那么好拿啊?条条蛇儿都咬人,乌梢蛇不咬人,但黑(吓)人。格老子的,我看你是光看到强盗吃肉,没看到强盗挨打。我忙得很,请你出去!”
开门声,脚步声,电梯声,然后无声。
显然,安捷今天心情不好,牛角蜂撞到了枪口上,只能自讨没趣,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曹宇也不知道。
尚弦拿了一个文件夹过来给曹宇,打开,公文处理签上是尚弦娟秀清爽的笔迹,目光落到一份文件上,曹宇心头一凉。这是一份省盐业公司寄至铁本的文件,今年食用盐收购计划的批复。原请示文件曹宇记得很清楚,铁本申请计划是25万吨,而盐业公司只批了18万吨,不仅与期望值相去甚远,甚至还不如去年。曹宇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推开了安捷办公室的门。安捷正独自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不锈钢茶杯呆呆地出神。曹宇将文件递过去,安捷扫了一眼便丢在了桌上,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曹宇无言,安捷遂指着桌上一张报纸给他看,曹宇伸手拿起,这是一份崭新的国内某大报,一个版面登着整版密密麻麻的文字,而那标题是几个粗粗的黑体字——《食盐专营,利国利民》。
曹宇的心猛的一沉,他一下什么就明白了。
仅从标题就可以看出,这与几个月前那份著名杂志刊登的《“专营”已成垄断幌子,盐业专营黑幕重重》的文章形成了强烈反差。在盐业体制改革风起云涌,新旧势力生死搏弈的关键时刻,大报忽然抛出这么一篇东西,其意义不言而喻。虽说那份杂志比较著名,但相比这大报来讲,其权威性显然弱了许多,大报出面表了态,无异于“以正视听”。这说明,安捷殷切盼望和苦苦等待着的,而且酝酿了近半年之久的盐业体制改革已然胎死腹中。
安捷说,其实并不奇怪,到北京协调盛达与金泰之争的时候自己已有预感,因为操刀此事的国家经改委已经解体,积极推动改革的那拨人也不知去向。况且,盐业在国家经济中无足轻重,盐业财税收入仅占全国总体税收收入万分之二左右,老百姓也不关心。或许,在有关领导的眼中,专营与否并不重要。再说,专营体制根深蒂固,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动它,也非朝夕之间。
曹宇说,难怪二记的电话打不通,省盐业公司给我们的计划的确太少了,我们能不能报告省经委和省政府,请他们从中协调协调呢?安捷告之,不是没有汇报过,但食盐计划的拨付权不在政府,他们没有话语权。近段时间,我们只有更加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如果有人问起此事,就说不知道。曹宇黯然退出。
还好,一连几天,没有谁来追问此事,公司也没出现什么异动,曹宇悬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有天曹宇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尚弦正在接电话,她吞吞吐吐,面带难色,见了曹宇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曹宇从她手中接过电话,对方点名要找公司主要负责人,曹宇说主要负责人不在,有什么事可以转告,对方说你算老几,你转告得了吗?曹宇平静地说,转告得了。一来二去之后,对方冒火了,说你们一个穷山沟里的小盐厂还想翻天啊?盐业体制是你想改就能改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还想不想吃盐饭。。。。。。曹宇将话筒轻轻放在桌上,等里面变成了一片盲音,才把电话给挂上。见曹宇一脸不悦,尚弦惴惴地说,刚才主任不在,这个电话一直在响。曹宇说,这段时间凡是北京打来的陌生长途,一律不接。但要熟记经常联系的个别业务单位的号码,看准了再接,以免贻误正常的工作。
此消彼长,盐业公司下达的食盐计划指标减少,工业盐就得花力气多销多卖,还得尽量卖出好价钱,这意味着销售公司的压力更大,担子更重。但是,在这个非常时期,铁本销售公司的领军人物厍涧却突然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雪上加霜,开年不利。安捷心头又多了一层阴云。
事前没人料到厍涧会生病,身材魁梧,性情豪爽的厍涧就像一个打不倒,击不垮的硬汉。在节前召开的年终总结大会上,厍涧作为铁本经营班子中的重要成员,还是由他作的年终总结报告,盛达总部对他主事的营销工作也十分满意。据厍涧的家人后来说,厍涧即将返回成都的前两天,他到楼下的烟摊买了一包烟。那个摆烟摊的老伯和厍涧一家很熟悉,当厍涧的母亲经过烟摊的时候,老伯随口对厍涧的母亲说,你儿子脸色很差哟,人也瘦了不少,像病了一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太太回家仔细看了看儿子,也觉得不对劲,以前面色红润的厍涧肤色蜡黄,面容憔悴,于是叫儿媳带他到医院去看看。拗不过老太太,第二天厍涧就和妻子到了澜江医院,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家。给丈夫办了住院手续之后,厍涧的妻子便给安捷打电话请假,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安捷急忙来到医院,方知经初步诊断,厍涧极有可能是肝癌,而且晚期。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在大多数铁本人的眼里,厍涧是继安捷之后执掌铁本的最佳人选。安捷也曾私下评过几个弟子,说常胜刚勇而柔性不足,江来和林晓则相反,柔性有余却缺了一股领袖的霸气,唯有厍涧刚柔并济,堪当重任。正因如此,安捷才一直将他放在被称为公司“龙头”的销售总经理的位置上,而厍涧也不负众望,羽翼渐丰。正是当打之年,孰料天妒英才。
进了澜江医院的次日,在医院的建议下,厍涧转到了省城西南医院。安捷将厍涧的情况给班子成员作了通报,然后和曹宇一道急赴省城。
路上,安捷很沉默,曹宇一边开车一边捡些轻松的话题与他聊,安捷依然提不起兴致。安捷此时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复杂的。他清楚地记得,在铁本被盛达兼并的几个月前,市委组织部征求他的意见之后,已将厍涧作为安捷退休后的接替人选,不仅准备送厍涧到北京大学MBA研修班学习深造,还拟任命其为铁本常务副总经理。对此,公司只有安捷和冯满两人知晓。那段时间,厍涧回澜江总部呆了不少日子,安捷也更加低调起来,有次曹宇去请示工作,安捷干脆叫他直接去问厍涧的意见,弄得曹宇无所适从,不知其意。踌躇满志的厍涧还向安捷提议,将其在销售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调回总部任行政部部长,安捷虽未反对,却一直不见行动。此后不久,盛达忽然入主铁本,打乱了市委市政府对铁本原有的计划安排,暂复了安捷独揽大权的局面。
到了西南医院,陪伴着厍涧的销售公司市场处处长武四已在门前等候,安捷问厍涧怎么样?武四摇摇头,说据厍总的主治医生讲,情况非常不好。安捷叫武四在前面带路,先到厍涧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去问问。医生是个长髯白大褂,挂在门外墙上的医生推荐表中,他不但占据着显著的位置,而且介绍的文字也比别人多。三人进去时,一个白发老翁正在白大褂面前流泪哀求,“医生,劳慰(麻烦)你,医好我家涧娃子啊,要不,你把我的肝取出来给他换上吧,涧娃子没了,我们都不想活了。”白大褂说医院会尽力的,不要在此打扰他们的工作。武四见状,连忙将老翁好言劝了出去,听武四“厍叔厍叔”的叫着,这老翁可能是厍涧的父亲。
听说安捷是厍涧单位的领导,白大褂如实相告,厍涧确系肝癌晚期,早已错过了手术治疗的最佳时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还有这么多时间,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年!?”曹宇问道。
“三个月。”长髯神色淡然,似乎所道与其毫不相干。见安捷和曹宇呆呆的神情,他又补充说,这是个比较典型的酒精肝转肝癌的病例,酒还是少喝为妙啊,特别是肝不太好的人。 “肝不好?没听说他有肝病啊?”安捷喃喃自语。
肝病?曹宇一个激灵,安捷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却忽然洞开了曹宇某个记忆的闸门,一件尘封的往事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渐渐由模糊到清晰。
说起来还得追溯到10多年前。
那年, 正值铁本大肆招兵买马。刚毕业的曹宇到铁本参加面试后到澜江医院体检,他和一批来自不同学校的生面孔一同到了医院。曹宇记得他第一个到验血处去抽饿血,窗口前已叠放了几张体检表。他凑近瞧了瞧,最上面的也是一张铁本招工体检表。曹宇正想着医生是从上面拿还是从下面取,忽有人说,放在下面。他侧头看去,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
须臾,罩着口罩,带着白帽的女医生喊了一声“库林”。
“医生,是厍(she)林,不是库林。”小伙儿心平气和地纠正道。
“真是个怪姓?你是来复查的吗?”女医生看了看单子,盯着他问。
“不是他,是我,是我。”旁边一个中年人犹疑片刻,慌忙答应着挽起了袖子。
女医生没再多问,她冷脸地拿起器械,绑手,消毒,针头下去之后,针筒慢慢变成了红色。完毕,那人夹着棉签,和那个小伙子双双离去。
那个生僻的“厍”字,曹宇一下就记住了,后来,当他把“厍涧”这个名字和人真正对上了号之后,心头曾有过短暂的迷惑。不过,厍涧为什么要找替身来复查,他并未深想。此时,经安捷无意的“提醒”,再想到长髯白大褂的忠告,曹宇似乎明白了。当年体检,公司曾有明确规定,凡确诊为肝炎者,不能录取进厂,这个规定一直沿用至今。
如果这样,那么酿成厍涧的悲剧也就不足为怪了,因为不仅是在铁本,在省里乃至在国内盐行业中,厍涧的豪饮都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这么一件事情:1998年,受亚洲金融危机和长江特大持续洪涝灾害的影响,盐滞销严重,厍涧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多方出击,各个击破。他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和一家用盐大户谈判,对方对厍涧颇为欣赏,但就是不谈签订协议的事情,说厍涧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也要吃了饭再说。酒桌上,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中,两瓶白酒没有了,双方谈笑自若,毫无醉意。蒙古人的酒量是出了奇的好,见厍涧也是个酒仙,对方甚喜,说今天一定要跟厍涧喝个痛快,又乘兴叫了两个漂亮的蒙古姑娘。蒙古姑娘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