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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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1-平步青云-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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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气,不要气!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包你也姓古!”

听得这话,古应春便站起身来,依照预先商量好的步骤,托词到洋人伙食店去买野味,离座而去。

等他一走,七姑奶奶的态度便不同了,在古应春面前,她因为性子好强,表示得毫不在乎,而此时与胡雪岩单独相处,就象真的遇见了亲叔叔似地,满脸委屈、凄惶,与她平常豪迈脱略的神态比较,令人不能相信是同一个人。

“小爷叔,”她用微带哭音的声调说,“你看我,不上不下怎么办?一辈子要争气,偏偏搞出这么件争不出气的事!所以我不大回松江,实实在在是没脸见人。小爷叔,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想想办法。”

“你不要急!办法一定有。”胡雪岩很谨慎地问道,“事情我要弄清楚,到底是你们感情好得分不开,还是为了争面子?”

“两样都有!”七姑奶奶答道,“讲到面子,总是女人吃亏。唉!也怪我自己不好,耍花枪耍得自己扎伤了自己。”

胡雪岩最善于听人的语气,入耳便觉话外有话,随即问道:“你耍的什么花枪?”

问到这话,她的表情非常奇怪,好笑、得意、害羞而又失悔,混杂在一起,连胡雪岩那样精于鉴貌辩色的人,都猜不透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怎么?”胡雪岩故意反激一句,“说不出口就算了!”

“话是说得出口的,只怕……只怕小爷叔不相信。”

“这一点你不用管。不是我吹一句,别样本事没有,人家说话,是真是假?真到几成帐,假到什么速度,都瞒不过我。”

“这我倒相信。”七姑奶奶的表情又一变,变得诚恳了,“这话呢,实在要跟小爷叔才能说,连我五嫂那里,我都不肯说的。说了,她一定埋怨我,我倒先问小爷叔,外头怎么说我?”

“外头?哪里有外头!我只听五哥告诉过我。”

“他怎么说呢?”

“酒能乱性”之类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胡雪岩想了想,这样答道:“五哥说,这件事不怪老古。”

话虽含蓄,七姑奶奶一听就明白,“自然是怪我!好象自轻自贱,天在上头,”她说“实实在在没有那回事!”

“没有哪回事?”胡雪岩愕然。

这一问,即令是七姑奶奶那样口没遮拦的人,也不由得脸生红晕,她正一正脸色,敛眉低眼答道:“小爷叔是我长辈,说出来也不碍口,到今天为止,老古没有碰过我的身子。”

“原来是这回事!”胡雪岩越觉困惑,“那么,‘那回事’是怎么来的呢?”

“是我赖老古的。”

“为啥?”

“为啥!”七姑奶奶这时才扬起脸来,“难道连小爷叔你这样子的‘光棍玲珑心’都不懂?”

想一想也就懂了。必是七姑奶奶怕古应春变卦,故意灌醉了他,赖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样古应春为了责任和良心就不得不答应娶他了。

这个手法是连胡雪岩都梦想不到的。七姑奶奶的行事,与一般妇女不同,也就在这个手法上充分显现了。想想她真是用心良苦,而敢于如此大胆地作破釜沉舟之计,也不能不佩服!

不过,交情深厚,胡雪岩是真的当她亲妹妹看待,所以佩服以外,更多的是不满,“你真真想得出!”他说,“不要说五嫂,我也要埋怨你!老古是有良心的,他跟我说的话,真正叫正人君子、万一老古没有肩胛,你岂不是‘鞋子没有着,先倒落个样’?好好的人家,落这样一个名声在外面,你自己不在乎,害得五哥走出去,脸上都没有光彩。你倒想想看,划算不划算?”

这句话说得七姑奶奶失悔不迭,异常不安,“啊哟哟!”她搓着手,吸着气说:“小爷叔,你提醒我了!我倒没有想到,会害五哥坍台!这!这怎么办呢?”

她这副着急的神态,胡雪岩从来没有见过,于心大为不忍,赶紧想安慰她,但灵机一动,觉得七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不受人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抓住了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他越发把脸板了起来,“七姐”,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冷峻,“不是我说一句,你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不想想人家。象这种自毁名节的做法,坏你们尤家的名声,想来老太爷老太太在地下也会痛心。你的脾气真要改改了。”

提到父母,七姑奶奶的良心越受责备,涨红了脸,盈盈欲泪,只拿求取谅解和乞援的眼色看着胡雪岩。

“女人总是女人!”胡雪岩换了恳切柔和的声音说: “女人能干要看地方,男人本性上做不到的事,女人做得到,这才是真正能干。如果你象男人那样子能干,只有嫁个没用的丈夫,才能显你的长处,不然,就决不会有好结果。为啥呢,一个有骨气的丈夫;样样事情好忍,就是不能容忍太太在外场上扎丈夫的面子!”

七姑奶奶不响,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觉得遇到的人总是夸她怎么能干,怎么能干,不是恭维她“女中丈夫”,就是说她比男人还管用,胡雪岩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要好好的想一想,这一细想,就象吃橄榄那样,上口酸涩,回味弥甘,这多少年在场面上处处占上风,但私底下作为一个女人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到那孤灯独对、衾寒枕单的时候,场面上“七姐、七姐”

叫得好响的声音,一无用处,心里所想的是丈夫跟孩子,情愿烧饭洗衣裳,吃苦也有个名堂。

“人有男女,就好比天地有阴阳,万物有刚柔,如果女人跟男人一样,那就是只阳不阴。只刚不柔,还成什么世界?再说,一对夫妻,都是阳刚的性子,怎么合得拢淘?七姐,你说我的话错不错?”

指名问到,七姑奶奶自然不会再沉默,应声答道:“不错!小爷叔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果早有人跟我说这话,我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子的脾气。”

“现在改也还来得及。”胡雪岩也答得极快。

“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七姑奶奶停了一下又说:“我试试看。”

“对!只要你有决心,要争口气,一定改得掉。倘或改不掉……”胡雪岩有意不说下去。

七姑奶奶当然要追问:“改不掉会怎么样呢?”

“改不掉?我说句老实话,你还是不必嫁老古的好。嫁了他,性情也合不拢的。”

这句话她觉得说得过分,但不便争辩,只好不答。

“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不是不相信小爷叔的话。”七姑奶奶抢着说,“老古也常来常住,他没有说过啥!”

“我知道。”胡雪岩平静地答说,“一则,这时候大家要客客气气,二则,男女双方,没有做夫妻跟做了夫妻以后的想法会变的!老古着重你的是心好,脾气豪爽。你不要把你的长处,变成短处,要把你的短处改过,变成

长处。“

这两句话说得七姑奶奶佩服了:“小爷叔这两句话有学问,我要听!”

“那就对了,你肯听我的话,我自然要插手管你的事。不然做媒人做得挨骂,何必去做?”胡雪岩接着又问:“七姐,我先问你,你肯不肯改姓?”

“改姓?”七姑奶奶睁大了一双眼问:“改啥姓?为啥?”

“这个姓,当然不辱没你。喔,”胡雪岩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问道:“还有句要紧话要问你,古家那位老族长见过你没有?”

“没有。他们古家什么人我也没有见过。”

“那好!一定成功。准定用我这条瞒天过海之计。”

胡雪岩这一计,是让王有龄认七姑奶奶作妹妹,不说是义兄妹,所以要改姓王,古应春求亲要向王家去求,女家应允亲事。也由王有龄出面付庚贴。

这一来,古家的老族长看在知府大老爷的面子上,就算真的晓得了实情,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何况既未谋面,要瞒住他也很容易。

七姑奶奶笑得合不拢口,“小爷叔!”她说,“你真正是诸葛亮,就算古家的老头子是曹操,也是吃蹩在你千里。不过,”她忽然双眉微蹩,笑容渐敛,“王大老爷啥身分,我啥身分?怎么高攀得上?”

“这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

“还有,”七姑奶奶又说,“五哥的意思不知道怎么样?”

“为你好,五哥无有不答应的,这也包在我身上。”

七姑奶奶凝神想了一会,通前彻后思量遍,没有啥行不通的,只有一点顾虑:自己象不象知府家的姑奶奶?

这样一想,便又下了决心,“我一定要改一改!”她说,“要象个官家小姐!”

“对!这才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只听辘辘马车声,自远而近,七姑奶奶是听惯了这声音的,说一声,“老古回来了!”随即掀开窗帘凝望。

胡雪岩也站起来看,只见暮霭中现出两条人影,隐约分辨得出,一个是古应春,一个是尤五。等上楼来一看,果然不错。古应春把一大包熏鹌鹑之类的野味交给七姑奶奶时,不由得凝神望了她一眼。

“怎么样?”他看她眉目舒展,多少天来隐隐存在的郁悒,一扫而空,所以问道:“老胡出了什么好主意?”

这一问,连尤五也是精神一振,双眼左右环视,从胡雪岩看到他妹妹脸上,显出渴望了解的神情。

这使得七姑奶奶很感动。她一直以为尤五对自己的麻烦,不闻不问,也不常来看她,是故意冷淡的表示,内心相当不满,现在才知道他是如何关切!

因此,反倒矜持慎重了,“请小爷叔告诉你们好了。”她说, “这件事要问五哥。”说完,翩然下楼,到厨房去了。

于是,胡雪岩把他的办法,为他们说了一遍。古应春十分兴奋,而尤五则比较沉着,所表示的意见,也就是七姑奶奶所顾虑过的。

“王大老爷跟你的交情,我是晓得的,一说一定成功。不过我们自己要照照镜子,就算高攀上了,王大老爷不嫌弃,旁人会说闲后。”

“五哥,你说这话,我就不佩服了。”胡雪岩很率直地说,“你难道是那种怕旁人道长论短说闲话的人?”

尤五面有愧色,“自己人,我说实话,”他说,“这两年我真的有点怕

事。俗语道得好:“初出三年,天下去得,再走三年,寸步难行。‘我现在就常想到这两句话。”

胡、古两人都不作声,因为不知道尤五这话中是不是有何所指?觉得以保持沉默为宜。

“这不谈了。就照小爷叔的办法,我这里在礼节上应该如何预备,请小爷叔吩咐。”

“这是小事。眼前我们先要替老古筹划,事情要这样做法,就算原来所谈的亲事,已经不成功,另起炉灶娶王家的小姐。这样子才装得象。”

“对!”尤五又郑重其事地说:“有句话!我要请小爷叔告诉阿七,这里不能再住了,先回松江去。”

提到这一层,胡雪岩突然想起一句话,对古应春笑道:“对不起!我要跟尤五哥讲个蛮有趣的笑话。”

既是有趣的笑话,何不说来大家听听,偏要背着人去讲?可见这笑话与自己有关。不但古应春大感困扰,连尤五也觉得奇怪,等胡雪岩说了七姑奶奶所表明的心迹,他却真的笑了,笑声甚大,因为一小半是好笑,一大半是欣悦,自己妹子不管怎么样飞扬浮操,到底还是玉洁冰清的!

“笑啥?”古应春真的忍不住了,走过来问道:“说来让我也笑笑。”

尤五和胡雪岩都不答他的话,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相互征询意见。

“这话应该说明白它!”尤五很认真的说。

要说当然该由胡雪岩来说,他把古应人拉到一边,揭破了七姑奶奶的秘密。

“怪不得!”古应春失声而呼,心中有无比的宽慰,因为解消了他多少天来,只能存之于心愿,无法跟人去研究的一个疑团。那天五更梦醒,只见七姑奶奶穿一件小夹袄在灯下独坐,眼下隐隐泪痕,然后就说,什么都给他了,要他对着灯起誓,永不变心。他也真的觉得愧对佳人,所以唯命是从。

但有时静中回想,怎么样也记不起那般“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旖旎风光,更不用说真个消魂,是何滋味?人生最难得的良宵,竟这样胡里胡涂、不知不觉地度过,真比“猪八戒吃人参果”还可惜。此刻才知道“猪八戒”是受了骗了。

然而受骗比不曾受骗好!古应春非七姑奶奶不娶,主要的是为了尽责任,此刻却又恢复到初见时心境,“整顿全神注定卿”,是倾心爱慕,因而又向胡雪岩深深一揖:“务期玉成,越快越好!”

“好事多磨,你把心耐下来。”胡雪岩揉一揉肚子说:“我实在饿了。”

这一说,尤五和古应春都有同感,不知道女主人在做什么费手脚的菜,一直不能开饭?正想下楼探望,只见七姑奶奶带着小大姐,端了朱漆托盘上来,一进门就笑道:“今天吃广东鱼生。我是第一次做,不晓得灵光不灵光?

如果不好吃,你们骂老古,是他传授得不得法。“

“你是第一次做,我是第一次见。怎么个吃法?”

胡雪岩一面说,一面走过去看,中间是个空的盛鱼翅的大冰盘,另外又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盘子,盛着鱼生、榨得干干的萝卜丝、油炸过的粉丝与馓子、盐、糖、麻油、胡椒之类的作料,另有一碟切得其细如发的绿色丝子,他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了。

“是橘树叶子,当香料用的。”七姑奶奶说,“要切得细,费了我好大的工夫。”

这样一个豪放不拘细节的“女张飞”,能静下心来花样的细功夫,胡雪岩颇为惊异,同时也相当感动,不由得就说了声:“真难为你!”

“先不要恭维我,尝了味道再说。”

于是四个人一起动手,将所有的作料都倾入大冰盘,搅拌匀了,胡雪岩夹一筷送入口中,果然别有风味。

“拿酒来!”好久不曾开口的尤五说,“今天要好好敬小爷叔几杯酒。”

这一顿酒,喝得极其舒畅,胡雪岩成了“众矢之的”,三个人纷纷酬劝,喝到八分,吃了两碗鱼生及第粥,通体皆暖,乘兴说道:“五哥,我们去走走!”

“你想到哪里去?”尤五问。

“走着再说。”

他们俩站了起来,古应春亦接踵而起,喊了声“七姐!”然后歉意地说:“老胡第一天到,我该陪陪他。”

七姑奶奶听了胡雪岩的劝,性情变过了,这一变也不过方寸一念之间。

她以前的想法是:男人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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