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见到你。”拉丽莎说,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没有接着说自己如何如何荣幸,如何如何激动,也没有说她是多么忠实的歌迷。
卡茨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感觉自己像个当胸挨了一拳的傻瓜,他痛苦地意识到,和他一向对自己说的那些谎言相反,事实并不是:虽然他们是老友,他却还是想要沃尔特的女人,而是:恰恰因为他们是老友,所以他才想要沃尔特的女人。两年来,他一直很讨厌歌迷们的公开示好,可现在他却突然为没有从拉丽莎那里收到任何这样的示好而感到失望,就因为她看着沃尔特的方式。她肤色偏深,是圆润和苗条这两种特质的混合体: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胸部圆圆的;脖子和胳膊却很修长。毫无疑问的B+,如果她愿意再使把劲给自己加分,可以到达A。卡茨用手捋捋头发,拂掉一些釜山板材的碎屑。而他的老朋友兼老对手,正因为再次见到他而沉浸在一种纯粹的喜悦当中。
“最近怎么样?”他说。
“哦,发生了很多事,”沃尔特说,“从何说起呢?”
“顺便说句,不错的西服。你看上去很精神。”
“是吗?你喜欢它?”沃尔特低头看看自己,“拉丽莎让我买的。”
“我不断告诉他,他的衣服糟透了,”女孩说,“他十年里没买过一套新西服!”
她微微带一点次大陆口音,掷地有声,不拖泥带水,听上去就好像她拥有沃尔特似的。要不是她的身体语言表达出强烈的讨好他的愿望,卡茨会以为她已经得到他了。
“你看上去也不错。”沃尔特说。
“谢谢你撒谎。”
“不,我没说谎,确实不错,有几分基斯·理查兹'11'的影子。”
“哦,现在咱们在说老实话了。基斯·理查兹看上去像一匹戴着外婆帽的狼。就他那个头巾?”
沃尔特问拉丽莎的看法:“你觉得理查德看上去像个老奶奶吗?”
“不像'12'”里面的O音被发得圆润简洁。
“你们现在住在华盛顿。”卡茨说。
“是,情况有点儿奇怪。”沃尔特说,“我现在为一个名叫维恩·黑文的人工作,他的公司总部在休斯敦,是一个石油加天然气大佬。他的岳父是个守旧派的共和党人,为尼克松、福特及里根政府都效过力,给女儿留下了一栋位于乔治城的宅邸,但他们几乎用不到它。维恩创办基金的时候,将相关办公室安排在了一层,并且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把二楼和三楼卖给了我和帕蒂。另外顶楼还有个给佣人住的小公寓,拉丽莎目前就住在那里。”
“我现在拥有全华盛顿第三方便的上下班交通,”拉丽莎说,“沃尔特就更方便了,比总统还省事。我们共用一间厨房。”
“听上去挺惬意。”卡茨说,意味深长地看了沃尔特一眼,后者却似乎丝毫没有觉察,“你说的是什么基金?”
“我想我们上次通话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有阵子我用了不少毒品,你得把每件事都和我说上至少两遍才行。”
“是蔚蓝山基金,”拉丽莎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对话途径。都是沃尔特的主意。”
“其实,是维恩的主意,至少一开始是。”
“但是,真正有创意的想法全都出自沃尔特。”拉丽莎向卡茨保证道。
一名女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卡茨早就认识她,她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为他们点好咖啡,沃尔特开始讲述蔚蓝山基金的故事。维恩·黑文,他说,是个非常不一般的人。他和他的太太琪琪是狂热的鸟类爱好者,而且碰巧也是乔治和劳拉·布什及迪克和琳恩·切尼的私交好友。通过投资得克萨斯州和俄克拉荷马州的油、气井,维恩累积起了九位数的财富。他现在上了年纪,和琪琪又没有孩子,所以他决定将他全部财富的一大半都用来保护一种鸟,蔚蓝莺。这种鸟,沃尔特说,不仅是一种美丽的生物,还是北美洲数量减少最快的一种鸣禽。
“这就是我们的招牌鸟。”拉丽莎说,从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
封面上那只鸟在卡茨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淡蓝色羽毛,个头很小,傻乎乎的。“这也就是只鸟而已。”他说。
“别着急,”拉丽莎说,“不全是鸟的事。比这可要重大得多。你得等等,听听沃尔特的远见。”
远见!卡茨开始认为,沃尔特安排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想向老朋友展示,他被一个二十五岁的美女仰慕这一事实。
蔚蓝莺,沃尔特说,只在成熟的温带阔叶林中繁殖,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中部是其重要的栖息地,西弗吉尼亚州南部有数量不小的鸟群分布。而维恩·黑文,凭借其与不可再生能源产业界的紧密联系,瞅到了和煤炭公司合作、共同为蔚蓝莺及其他受威胁的阔叶林鸟类创建一个广阔的永久性私人自然保护区的机会。煤炭公司有理由担心蔚蓝莺很快就会被列入《濒危物种法案》,而这很可能会威胁他们砍伐森林和炸掉山顶的自由。维恩相信,只要能让这些煤炭公司继续采煤,就可以成功游说他们保护蔚蓝莺,以保证这种鸟不被列入濒危鸟类的名单,同时,煤炭公司还可以积累一些他们非常需要的正面报道。沃尔特就是这样得到基金执行官这份工作的。他在明尼苏达为自然保护协会效力期间,和采矿业界建立了很好的关系,而且他对和煤炭公司积极合作抱有极为开放的态度。
“在约见沃尔特之前,黑文先生已经见了六位候选人,”拉丽莎说,“当中有人在面试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当面起身走了。他们的思想过于保守,而且害怕遭到批评!除了沃尔特,没人看得出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将能获得怎样广阔的前景。”
这样的称赞让沃尔特做起了鬼脸,但显然他很高兴。“那些人已有的工作都比我的好。因此他们要失去的东西也就更多。”
“可是什么样的环保主义者才更在意保住自己的工作而非土地呢?”
“这个嘛,不幸的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有家庭,有责任。”
“可是你也一样啊!”
“承认吧,老兄,你就是太优秀了。”卡茨说道,语气并不友好。他仍然盼望着,当他们起身离开时,他会看到拉丽莎长着一个大屁股,或者两条粗壮的大腿。
为了保护蔚蓝莺,沃尔特说,蔚蓝山基金的目标是在西弗吉尼亚的怀俄明县营造一处占地一百平方英里、不通道路的林地,工作人员把这个计划戏称为“黑文一百”。围绕着这一百平方英里的将是一个更大的“卫生防护带”,容许打猎和驾车游玩。为了能负担起这么大一块地的地面权和矿业权,基金不得不先容许煤炭公司在其几乎三分之一的土地上通过山顶剥离的方式进行采掘。就是这个可怕的前景吓走了其他应聘者。从生态角度看,目前通行的山顶剥离开采方式是极不可取的:炸掉脊顶岩石以使下面的煤层露出,这会使周围的山谷被碎石填满,而有着丰富生物资源的溪流将会消失无踪。但是,沃尔特相信,操作得当的后续复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轻对环境的破坏,其效果将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而且,被彻底开采过的土地有这样一个优势,那就是没人会想要把它再次扒开。
卡茨记起来了,痛痛快快地就某个现实问题进行一番讨论是他想念沃尔特的原因之一。“可是,难道我们不希望就把煤留在地下吗?”他说,“我以为我们不喜欢煤。”
“这个我们下次再详聊。”沃尔特说。
“关于矿物燃料和核能、风能的关系,沃尔特有一些非常独到的看法。”拉丽莎说。
“只说一点就够了,那就是我们对煤炭采取了现实态度。”沃尔特说。
更令人激动的,他继续说道,则是基金投放到南美的大量资金,蔚蓝莺和其他很多北美鸣禽一样,都是在那里过冬的。安第斯山林区正在以灾难性的速度消失,过去两年里,沃尔特每个月都去哥伦比亚,大块大块地购买土地,并和当地支持生态旅游的非政府组织协同合作,帮助农民把他们烧柴的火炉换成太阳能或电力取暖装置。在南半球,一美元还是能做不少事的,泛美蔚蓝莺公园的南美部分已经准备就绪。
“黑文先生原本没计划在南美开展任何工作,”拉丽莎说,“在沃尔特向他指出之前,他完全忽略了这一部分。”
“抛开其他不提,”沃尔特说,“我认为创建一个跨越两大洲的公园将会具备某种教育意义。可以让大家真正意识到,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我们还希望最终能沿着蔚蓝莺的迁徙路线,在得克萨斯和墨西哥创建一些较小的保护区。”
“不错,”卡茨没精打采地说,“是个好主意。”
“确实是个好主意。”拉丽莎说,凝视着沃尔特。
“问题是,”沃尔特说,“土地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能指望政府来做自然保护工作。政府的问题在于它们是由多数人选举产生的,而这些人完全不关心什么生物多样性。但亿万富翁却很有可能会在意这点。保证这个星球不被彻底毁掉和他们是利害攸关的,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必定是那些有足够的钱来享受这个星球的人。维思·黑文会在他位于得克萨斯的林场推进自然保护工作,就是因为他喜欢捕猎大的鸟,观赏小巧的鸟。个人利益,没错,可这完全是件双赢的好事。要想保留动物的栖息地,把它们从发展的洪流中抢救出来,撬动一些亿万富翁可比教育美国选民要容易得多,因为后者对他们的有线电视、Xbox和宽带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
“而且反正你也不希望三亿美国人都跑到你的原始林地上逛悠。”卡茨说。
“没错。那样的话就算不上什么原始林地了。”
“所以基本上说,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投靠黑暗势力了。”
沃尔特笑了。“没错。”
“你需要见见黑文先生,”拉丽莎对卡茨说,“他是位很有趣的人物。”
“乔治和迪克的好朋友,这似乎已经把我需要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告诉我了。”
“不,理查德,不是这样的,”她说,“这并没有向你说明全部信息。”
她说“不'13'”时发出的那个迷人的O音让卡茨想要继续反驳她。“那个家伙爱打猎,”他说,“他或许还和迪克一起打猎,是吗?”
“事实上,他有时候确实会和迪克一起打猎,”沃尔特说,“可是黑文家的人会吃掉他们猎到的动物,还会在自己的土地上为野生动物留出生存空间。打猎不是问题。布什夫妇也不是。每次到华盛顿,维恩都会去白宫观看长角牛橄榄球队的比赛,中场休息时,他就给劳拉做工作。他已经让她开始对夏威夷的海鸟感兴趣了。我认为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一些相关的举措。他和布什夫妇的关系本身并不是问题所在。”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卡茨说。
沃尔特和拉丽莎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哦,很多方面,”沃尔特说,“资金就是其中之一。考虑到我们在南美投放的资金数额,如果能在西弗吉尼亚找到一些公共投资的话会很有帮助。还有就是,看来山顶剥离开采真是块烫手山芋。当地的民间组织已经将煤炭工业完全恶魔化,尤其是对MTR。”
“MTR就是山顶剥离开采。”拉丽莎说。
“《纽约时报》在伊拉克问题上彻底放过了布什切尼政府,却不断发表关于MTR之种种害处的社论文章,”沃尔特说,“只要牵涉到炸平山脊,牵涉到把那些贫穷的住户从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迁走,州或联邦政府也好,私人也罢,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种项目。他们不想听什么森林复植,不想听什么可持续的环保工作岗位。怀俄明县的人口非常,非常稀疏——我们的计划直接影响到的家庭总数还不足两百户。可是,整件事却被放大成邪恶大公司和无助普通人之间的较量。”
“他们是如此的愚蠢和不讲道理,”拉丽莎说,“甚至都不肯听沃尔特说话。他真的有关于复植的好消息,可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人们全堵住了耳朵。”
“有一份叫《阿巴拉契亚地区森林再造倡议书》的东西,”沃尔特说,“你究竟对这些细节感不感兴趣?”
“我对看着你们俩谈论这些细节感兴趣。”卡茨说。
“好吧,简单来说,MTR会有这样的恶名,原因就在于大多数地面权所有者不坚持要求正确复植。煤炭公司在行使它的矿业权挖开山脉之前,不得不发行一种直到土地复原才可得到偿还的债券。问题是,地面权所有者总是对那些贫瘠单一、容易下沉的草场感到满足,总是希望会有某个开发商出现,在那些草场上修建豪华的公寓大厦——尽管它们地处偏远。而事实是,如果复植做得好,你完全可以得到一片非常茂密且物种丰富的森林。铺上四英尺而非通常的十八英寸厚的表层土和风化砂岩。注意不要把表层土压得过实。然后,在恰当的季节种上比例搭配恰当的速生树种和慢生树种。我们有证据显示,这样的森林或许比被它们替换掉的再生林要更为适合蔚蓝莺鸟群。所以,我们的计划不仅仅关乎保护蔚蓝莺,它还是一种对如何把事情做对的示范,但主流环保组织不想谈论如何把事情做对,因为如果把事情做对就会使煤炭公司看上去没那么坏,而MTR也会在政策上变得更加可行。所以现在,我们找不到任何外来的资金援助,公共舆论也完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可是,如果独家做下去的话,”拉丽莎说,“我们要么就只能建设一个小太多的公园,小得不足以成为蔚蓝莺的栖息地,要么就要对煤炭公司作出过多妥协。”
“那样的话,可就真有些邪恶了。”沃尔特说。
“所以我们不能太多地去过问黑文先生的资金情况。”
“听上去你们手头的麻烦可真是不少,”卡茨说,“我要是一个亿万富翁,马上就掏出我的支票簿。”
“可是还有更糟的事。”拉丽莎说,眼里闪着一种奇怪的光。
“你听烦了吗?”沃尔特说。
“一点儿也不,”卡茨道,“老实说,我对这样的智力刺激还有些如饥似渴呢。”
“好吧,问题是,很不幸,维恩事实上还有其他动机。”
“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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