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和不要小孩的主张是很受欢迎的,可现在,无论左派还是右派,大家都同意生很多宝宝是件美好的事。越多越美好。凯特·温斯莱特怀孕了,好啊!好啊!衣阿华的某个傻瓜生了八胞胎,好啊!好啊!只要人们说他们购买SUV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宝贝小婴儿,所有关于SUV之愚蠢性的讨论就立马死火。”
“死婴儿可不怎么好看,”卡茨说,“我是说,想必你们不是在提倡杀婴吧。”
“当然不是,”沃尔特说,“我们只是希望,以后说到生小孩,人们会更多地感觉到尴尬。比如说像抽烟,像肥胖,都是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比如说如果不是为了婴儿的安全,那么开一辆凯雷德就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比如说,住在一栋建于两英亩的地基上、面积达四千平方英尺的大房子里,也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去做吧’,”拉丽莎说,“‘不过别再指望得到祝福’。这就是我们需要传播的信息。”
卡茨盯着她那双激动的眼睛。“你不想要小孩?”
“不要。”她说,丝毫没有躲闪。
“你多大,二十五?”
“二十七。”
“五年后你的看法或许就不一样了。大概三十岁左右,烤箱的定时器就会响起。至少就我和女人交往的经验来看,是这么回事。”
“我不会。”她说,为了强调这点,原本就非常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孩子是美好的,”沃尔特说,“他们向来是生命的意义。你恋爱,生育,然后你的孩子长大,恋爱,生育。这一直是人生的意义之所在。为了孕育。为了更多的生命。可现在的问题是,从个人层面来看,更多的生命依旧是美好而有意义的,但如果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更多的生命不过意味着更多的死亡。而且还不是什么像样的死亡。在未来的几百年里,我们会看到世界上一半物种灭绝。我们将面对自白垩纪与三叠纪以来最为严重的物种大灭绝。首先,世界生态系统将遭到彻底破坏,然后是大面积的饥荒、疾病和战争。在个人层面上仍然算是‘正常’的行为到了全球层面上就变得可憎和空前。”
“就像卡茨的问题。”拉丽莎好像这么说了一句。
“我'16'?”
“我是说猫咪,”她说,“CATS。'17'人人都爱他们的小猫咪,让它们在户外自由玩耍。不过是一只猫而已,能杀死多少只鸟呢?可是,美国每年有十亿只鸣禽死在家猫和流浪猫的爪下。这是北美鸣禽数目急速减少的主要原因之一。可是没人在乎这个,因为他们爱那只属于他们个人的小猫咪。”
“没人愿意考虑这个,”沃尔特说,“人人都只想着过他们自己的正常生活。”
“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让公众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拉丽莎说,“考虑人口过剩。我们没有财力去推进海外国家的计划生育和妇女教育。我们只是个以保护鸟类为主题的环保组织。那么我们可以用什么来作杠杆撬动整个问题呢?怎样做才能使政府和非政府组织投放在人口控制上的资金增长五倍呢?”
卡茨看着沃尔特笑了。“你没告诉过她我们早就讨论过这个了吗?没告诉过她关于你过去想让我写的那些歌的事?”
“没有,”沃尔特说,“但你记得你过去说的话吗?你说因为你没有名气,没人会在意你的歌。”
“我们一直在谷歌上搜索你,”拉丽莎说,“有相当多的知名音乐人表示他们欣赏你和创伤乐队。”
“亲爱的,创伤乐队已经不存在了。‘胡桃的惊喜’也不存在了。”
“我的提议是这样,”沃尔特说,“无论你修建平台可以挣多少钱,我们都会付你那个数目的好几倍,你愿意为我们工作多长时间我们就付多长时间。我们打算搞个夏季音乐暨政治节,也许就设在西弗吉尼亚,届时会请很多非常酷的明星来参加,以提升大众对人口问题的关注度。所有活动都将完全以年轻人为目标。”
“我们已经作好准备,面向全国及加拿大和拉美的大学征招暑期实习生,”拉丽莎说,“沃尔特权限内的可支配资金够我们雇二十到三十个实习生。但是首先我们得把这次实习变成一件非常酷的事。就像是那些非常酷的孩子会在这个夏天去做的那件事。”
“维恩不怎么过问我权限范围内的资金,”沃尔特说,“只要我们在文件中放上蔚蓝莺的标志,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但得抓紧时间,”拉丽莎说,“大学生已经在考虑怎样度过这个暑假了。我们需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和他们取得联系。”
“最低限度,我们需要使用你的名字和你的形象。”沃尔特说,“如果你能为我们录制一些视频,那就更好了。如果你能为我们写几首歌,再好不过。如果你能给杰夫·特威迪、本·吉巴德'18'和杰克·怀特'19'打几个电话,为我们找些人在音乐节上做义演,或者提供商业赞助,那就最好了。”
“如果我们能告诉感兴趣的实习生,他们会直接和你一起工作,那也超赞。”拉丽莎说。
“哪怕只是答应和他们有一些最简单的接触,那也很棒。”沃尔特说。
“比如在海报上写‘今夏和摇滚乐传奇人物理查德·卡茨齐聚华盛顿’之类的。”拉丽莎说。
“我们需要把这次活动搞得很酷,需要让它得到病毒式传播。”沃尔特说。
在忍受两人轮番轰炸的同时,卡茨感到悲哀而漠然。沃尔特和女孩就这个世界被糟蹋到了什么程度进行了过于详尽的思考,似乎已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全线崩溃。他们被一种观念牢牢攫住,然后彼此劝说直至对方信服。他们自己吹了一个大泡泡,之后就被它带着一起脱离了现实。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一个人口总数为二的世界里安家落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
“说‘好的’!”拉丽莎说,眼睛闪闪发亮。
“我要去休斯敦出几天差,”沃尔特说,“不过我会发一些链接给你,然后周二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聊聊。”
“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就说‘好的’。”拉丽莎说。
他们满怀希望的期待就像一个亮得刺目的灯泡。卡茨避开它,说:“我会考虑的。”
站在漫步者酒吧外的人行道上和女孩道别时,卡茨发现,她的下半身毫无问题,不过现在这点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反而越发为沃尔特感到悲哀。女孩要去布鲁克林看望一位大学好友。而因为卡茨也可以在佩恩车站很方便地搭乘PATH列车,他便陪沃尔特一起朝运河街走去。在他们的前方,于渐浓的暮色中,可以看到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岛屿上那些亮着灯的温暖窗口。
“老天,我喜欢纽约,”沃尔特说,“华盛顿有些很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也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卡茨说,侧身闪躲着迎面而来、速度飞快的妈妈和婴儿车。
“可至少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华盛顿完全是抽象的。除了接近权力,别无其他。我是说,我明白住在宋飞'20'、汤姆·乌尔夫'21'或者迈克·布隆伯格'22'的隔壁会是件有意思的事,可是和这些人做邻居并不是你来纽约的意义所在。而在华盛顿人们真的会谈论他们的家距离约翰·克里'23'家有多少英尺。整个社区是如此无聊,唯一能让人们兴奋起来的事就是和权力做近邻。那完全是一种痴迷于权力的文化。当人们告诉你,在某个会议上他们坐在了保罗·沃尔福威茨'24'的身边,或者被邀请与格罗弗·诺奎斯特'25'共进早餐的时候,他们会得到那种类似高潮般的战栗。人人都为全天候服务着迷,努力想和权贵搭上关系。就连黑人的情形都不对劲。生活在华盛顿的穷苦黑人要比生活在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黑人更容易感到挫败。你甚至都不会被认为可怕,人们根本就想不起你来。”
“我得提醒你,坏头壳乐队和伊恩·麦凯'26'就是从华盛顿出来的。”
“是啊,那是某种诡异的历史事故。”
“可年轻的时候我们确实很喜欢他们。”
“老天,我喜欢纽约地铁!”沃尔特边说边跟着卡茨下到散发着一股尿味的郊区方向的站台上。“人类就应该这样生活!高密度!高效率!”他对着那些疲倦的地铁乘客善意地微笑着。
卡茨突然想问问帕蒂的情况,可他没有勇气说出她的名字。“那个妞儿是单身,还是怎么着?”他说。
“谁,拉丽莎?不,她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在和同一个男孩交往。”
“他也和你们住在一起?”
“不,他在纳什维尔。他曾在巴尔的摩的医学院学习,现在正在实习。”
“可是她留在了华盛顿。”
“她对这个项目非常投入,”沃尔特说,“而且,老实说,我觉得这个男友正在淡出。他是个非常守旧的印度人。拉丽莎没和他一起去纳什维尔,他发了很大很大的脾气。”
“那你是怎么建议她的?”
“我让她去捍卫自己的权利。如果那男孩真想在一起,他完全可以在华盛顿找实习医院。我告诉她,她不必为男人的事业牺牲一切。我和她之间有着某种类似于父女的感情。她的父母非常保守。我想她喜欢为一个信任她的人,一个不仅仅把她看作某人未来的妻子的人工作。”
“不过我们要说明一点,”卡茨说,“你知道她是爱着你的?”
沃尔特脸红了。“我不知道。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吧。但我认为那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崇拜。更像父女间的情感。”
“是,继续做梦吧,兄弟。你指望我相信,你从未幻想过她的头在你的膝间上下动时,那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你?”
“上帝,当然没有。我努力不去想象那样的事。尤其是和下属之间。”
“可或许你并不总是能忍住不去这样想。”
沃尔特扫视周围,看站台上有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然后压低声音说:“撇开其他一切不说,我认为客观来看,女人跪着有种降低身份的意味。”
“你为什么不找个时间试试,然后让她来作这个评判呢?”
“这个嘛,理查德,因为,”沃尔特说,脸仍旧红着,同时也不怎么愉快地笑着,“我恰好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大脑构造是不一样的。”
“那男女平等算怎么回事?我好像记得你可是这方面的忠实信徒。”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自己有个女儿,你或许会怀着稍稍多一些的同情来看待女性。”
“你说出了我不想有个女儿的最佳理由。”
“可是,如果你真有个女儿,你或许会让自己认识到那个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被认识到的事实,那就是,年轻女性会将她们对某人的欲望、崇拜和爱混为一谈,而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对男人来说,她们只是个物品。男人或许只是想着,你知道,想着他的,你知道,”沃尔特的声音低到像耳语一般,“他的老二被某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吸吮。那可能就是他的唯一兴趣。”
“抱歉,听不明白,”卡茨说,“被崇拜有什么不好?这完全说不通。”
“我真的不想和你谈论这个。”
一列第八大道快车进站了,他们挤了上去。几乎立刻,在站在对面车门边的一个大学生年龄的孩子眼中,卡茨看到了那种别人认出他时的光芒。他低下头,转过身去,可那个孩子大胆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很抱歉,”他说,“你是那个音乐人,对吗?你是理查德·卡茨。”
“或许没有我这么抱歉。”卡茨说。
“我不会打搅你的,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音乐。”
“好的,谢谢了。”卡茨说,眼睛看着地面。
“尤其是你早期的作品,我才刚刚开始听。《反动的辉煌》?哦,老天,太他妈有才了。它就在我的iPod里,就在这儿,让我找给你看。”
“不用了,我相信你。”
“哦,是,不,当然了。当然。抱歉打搅你了。我真的是你的超级歌迷。”
“没关系。”
沃尔特看着这一幕,脸上混杂着惊叹、骄傲、爱、愤怒和被视而不见的失落,这个表情的历史颇为悠久,可以追溯到大学里沃尔特竟然自虐到和卡茨一起去参加那些派对的时候,这当中没有一种情绪能够引起卡茨的共鸣,大学时不会,现在就更不会。
“做你的感觉肯定很奇怪。”沃尔特说着,他们在第三十四街下了地铁。
“我没有做其他人的体验可以拿来比较。”
“不过,那感觉肯定不错。我不相信你在某种程度上不喜欢它。”
卡茨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它更像是这样一种东西:如果失去它我会觉得不爽,但我也并不喜欢它本身。”
“我觉得我会喜欢它。”沃尔特说。
“我也觉得你会。”
卡茨无法赋予沃尔特名气,但他陪着他一直走到美铁候车告示牌跟前,上面显示沃尔特打算乘坐的南行的阿西乐特快晚点了四十五分钟。
“我非常信任火车,”沃尔特说,“而每次我都要付出代价。”
“我和你一起等。”卡茨说。
“不用了,不用。”
“没事,我请你喝杯可乐吧。或者,华盛顿终于把你变成个喝酒的人了?”
“没有,还是滴酒不沾。”
在卡茨看来,火车晚点就预示着帕蒂这个话题注定要被提起。然而,当他在车站的酒吧里,在阿兰妮斯·莫里塞特刺耳的歌声中提起这个话题时,沃尔特的眼神变得冷酷而遥远。他吸了口气似乎要开口说话,但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们俩肯定有点不自在,”卡茨继续道,“那女孩住在楼上,而你们的办公室就在楼下。”
“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理查德,我真是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你们俩处得还好吗?帕蒂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她在乔治城的一家健身房工作。这算不算有意思的事?”沃尔特阴郁地摇着头,“我已经和一个情绪抑郁的人一起生活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不开心,不知道她为什么似乎无法从中脱身。有那么一阵儿,在我们搬去华盛顿前后,她似乎好一些了。她在圣保罗有个心理医生,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开始写些什么东西,类似自传或者日记之类的,她对此非常保密,只字不提。只要她在写那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