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该蠢到和肯尼混在一起,却使沃尔特相信,他是为了康妮才完成交易的;他对她的忠诚、他的万般懊悔,以及他总体而论的勇敢(他才二十岁!)通通值得称赞。因此,责任方是LBI——对整个骗局完全知情且拥有批准权。沃尔特没有听说过那个和乔伊通电话的副总,那个用法律诉讼威胁他的人,但这家伙无疑和维恩·黑文那个已经承诺在西弗吉尼亚建立防护服生产厂的铁哥们在同一条走廊上工作。乔伊问沃尔特,他认为他该怎么做。是吹响哨子揭露内情?还是干脆把他的利润捐给某家为伤残退役军人服务的慈善机构,然后回学校继续读书?沃尔特答应儿子会在周末好好考虑他的问题,但是这个周末显然——用一种温和的说法——无助于平静的道德思考。直到周一上午和记者们见面,他将LBI描述为支持环保的杰出合作者,他才意识到自己也牵涉其中了。
此刻,他试着把自己的利益——事实是,如果基金执行官的儿子将那个丑陋的故事曝给媒体,维恩·黑文或许会直接炒了他,而LBI或许会收回在西弗吉尼亚建厂的承诺——和怎么做才对乔伊最有利分离开来。无论乔伊曾经表现得多么傲慢和贪婪,但似乎很难要求一个有着问题父母的二十岁的孩子负起全部的道德责任,承受公开指责,甚至可能面对刑罚。不过,沃尔特明白,他为此而想给乔伊的建议——“把你的利润捐给慈善机构,然后继续你的人生”——对他自己和基金也是非常有利的。他想问问拉丽莎的看法,但他答应过乔伊会守口如瓶,于是,他打电话给他,说他仍然在思考,并问他和康妮愿不愿意在他下周过生日的时候一起过来吃晚餐?
“当然愿意。”乔伊说。
“我还需要告诉你,”沃尔特说,“我和你妈妈分居了。很难开口把这件事告诉你,但它就发生在上周日。她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我们还不确定下一步会怎样。”
“嗯。”乔伊说。
嗯?沃尔特皱起了眉头。“你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嗯。她已经告诉我了。”
“好的,当然。为什么不呢。那么她……”
“嗯。她说了很多。甚至是太多,向来如此。”
“所以你明白我的……”
“嗯。”
“而你仍然愿意来为我庆祝生日?”
“嗯。我们一定过去。”
“好的,谢谢你,乔伊。我为此而爱你。我为了很多事爱你。”
“嗯。”
然后,沃尔特给杰西卡的手机留了条言,自那个宿命的周日以来,他每天都要给女儿留两条言,却还没有听到她的回音。“杰西卡,听我说,”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和你妈妈聊过了,但是无论她对你说了什么,你都需要回电话给我,听听我怎么说。好吗?回电话吧。这个故事绝对有两个方面,我想你都需要听一听。”如果能够加上一句,说他和他的助手之间清清白白,将会有所帮助,然而,事实是,他的手、脸和鼻子是如此这般地充满了她阴道的气味,甚至在淋浴之后都隐约可闻。
每一条战线上他都在妥协和失败。下一个打击在他自由后的第二个周日降临了:丹·卡佩维尔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长篇头版新闻“煤炭公司与土地基金友好合作,摧毁大山以拯救大山”。平心而论,报道不能说是非常的不准确,但是对于沃尔特对山顶剥离开采的相反看法,《时报》显然并不买账。文章甚至没有提到蔚蓝莺公园的南美部分,而沃尔特最具说服力的论点——新范例,绿色经济,科学复植——被掩埋在文章末尾,刚好在乔丝琳·佐恩对他喊叫的描述“我[咒骂语]拥有这块土地!”和科伊尔·马西斯的回想“他当着我的面说我愚蠢”之后。文章的核心内容,除了说明沃尔特是个极其不友善的人外,便是蔚蓝山基金和煤炭公司及国防承包商LBI睡在一张床上,允许他们在本该作为原始林地的保护区进行大规模的山顶剥离开采,为当地的环保组织所憎恶,并迫使山里人——当地的社会中坚——离开他们世代居住的家园,它的创始人和出资人是一位名叫文森特·黑文的神秘的能源大亨,他在布什政府的纵容下,正在以开掘油井的方式毁掉西弗吉尼亚的其他地区。
“不是太糟,不是太糟,”周日下午,当沃尔特给维恩·黑文在休斯敦的家中打去电话时,后者说道,“我们得到了蔚蓝莺公园,没人能把它从我们手中抢走。你和你的女孩干得不错。至于其他事情,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从不费事去和媒体沟通了吧。全都是负面的看法,没有正面的。”
“我和卡佩维尔谈了两个小时,”沃尔特说,“我真的认为,在主要方面他同意了我的看法。”
“嗯,在文章中可以看到你的观点,”维恩说,“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件事。”
“可我担心!我是说,没错,我们得到了蔚蓝莺公园,对蔚蓝莺来说,好事一桩。但这整件事本该是个范例。可从那篇报道来看,它变成了反面典型。”
“都会过去的。一旦我们把煤采出来,开始复植,人们会看到你是正确的。到那时,卡佩维尔那小子就只能去给人写讣告了。”
“可那要等很多年!”
“你有其他计划吗?所以你才会这样?担心你的履历表不好看?”
“不,维恩,我只是对媒体太失望了。在他们眼里,鸟类算不得什么,一切都以人类利益为先。”
“在鸟类掌控媒体之前,将一直都是这样,”维恩说,“下个月我能在惠特曼见到你吗?我已经告诉吉姆·埃尔德,只要不让我出现在任何照片中,我就会出席防护服工厂的揭幕式。在过去的路上,我可以用我的私家飞机接上你。”
“谢谢,我们自己搭商业飞机过去,”沃尔特说,“节省些石油。”
“你可要记得我是靠卖石油为生的。”
“是的,哈哈,有道理。”
得到维恩父亲般的肯定感觉不错,但是如果维恩不是一个那么让人觉得靠不住的父亲,他的感觉会更好。关于《纽约时报》上的那篇报道,最糟糕的部分——先不考虑在这样一家沃尔特认识的所有人都阅读并且信任的报纸上,被描述成一个浑蛋所带来的耻辱——是他担心《时报》对蔚蓝山基金的看法是正确的。一直以来,他都提心吊胆,怕遭到媒体的毁灭性攻击,而现在真的遭遇了这样的攻击,他不得不更加严肃地正视自己害怕的原因。
“我听到你做的那个电话采访了,”拉丽莎说,“你做得很好。《时报》不肯承认我们正确的唯一原因在于,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就不得不撤销之前所有指责山顶剥离开采的报道。”
“事实上,这就是他们现在对待布什和伊拉克战争的态度。”
“嗯,你已经尽了你的责任。现在我和你得到了我们的小小回报。你告诉黑文先生我们要启动‘自由空间’了吗?”
“没被炒掉,我已经感到很幸运了,”沃尔特说,“现在告诉他,说我计划把我权限内的所有资金都花在一个或许会招来更多负面报道的项目上,似乎不是什么好时机。”
“哦,我的甜心,”她说,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没人理解你在做些什么样的好事。除了我。”
“或许真是这样。”他说。
他情愿就这样被她抱一会儿,但是她的身体还有其他想法,而他自己的身体也迎合了这些想法。他们现在晚上在她那张过小的床上睡觉,因为他自己的房间里仍然满是帕蒂的痕迹,她没有跟他说如何处理她的东西,而他无法一个人开始处理它们。帕蒂没有和他保持联系,对此他并不觉得意外,然而,作为一名对手,她这样做似乎是很有策略的。作为一个——照她自己的说法——除犯错外一无所长的人,无论在外面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为了躲开她而去住在拉丽莎的房间,沃尔特觉得自己很懦弱,但是他还能怎么做呢?他被全方位地包围了。
他生日那天,当拉丽莎带着康妮参观基金办公室的时候,他把乔伊领到厨房,说他仍然不知道该建议他怎样去做。“我真的认为你不该吹响哨子,”他说,“但我又有些信不过我建议你这样做的动机。最近,我似乎失去了我的道德支撑。和你妈妈的那件事,还有《纽约时报》的报道——你看到了吗?”
“嗯。”乔伊说。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穿着蓝色运动夹克和亮闪闪的不系带的皮鞋,仍然像个大学生共和党。而就沃尔特所知,他就是个大学生共和党。
“我不太走运,是吗?”
“是,”乔伊说,“不过我认为多数人都看得出,那不是篇公平的报道。”
沃尔特感激地接受了儿子的安慰,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下周我必须去参加LBI在西弗吉尼亚的一项活动,”他说,“他们要建一家防护服工厂,所有搬迁的家庭都将在那里工作。所以关于LBI的事,征询我的意见并不合适,因为我自己也牵涉在内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那项活动?”
“我必须在揭幕式上发言。必须代表基金致谢。”
“可是你已经得到你的蔚蓝莺公园了。为什么不能干脆不去参加呢?”
“因为拉丽莎正在实施另一个项目,一个关于人口过剩的大项目,我必须和我的老板搞好关系。我们花的是他的钱。”
“那么,听起来你最好去喽。”乔伊说。
他听上去并不是那么信服,而沃尔特痛恨在儿子眼中显得如此软弱和渺小。仿佛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愈发软弱和渺小,他问他知不知道杰西卡是怎么回事。
“我和她通过话,”他说,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盯着地面,“我猜她有些生你的气。”
“我给她的电话留了有二十条言!”
“你或许可以就此打住了。我想她根本没去听。人们本来就不会去听每一条电话留言,只是看一看谁打来过电话。”
“好吧,那么你告诉她故事有两个方面了吗?”
乔伊耸耸肩。“我不知道。有两个方面吗?”
“是的,当然有!你妈妈对我做了件非常糟糕的事。一件令人无比痛苦的事。”
“我真的不想听到更多信息了,”乔伊说,“不管怎样,我想妈妈或许已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我不想选择要站在哪一边。”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多久以前?”
“上个星期。”
所以乔伊知道理查德做了什么——知道沃尔特让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摇滚明星朋友,做了什么。他在儿子眼中的渺小感现在彻底完整了。“我要喝瓶啤酒,”他说,“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和康妮也能喝点儿吗?”
“当然,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们早点儿过来。其实,在餐厅康妮也可以喝任何她想喝的东西。她二十一岁了,对吧?”
“嗯。”
“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是问问情况:你告诉妈妈你结婚了吗?”
“爸爸,我正努力呢,”乔伊说,下巴绷紧,“让我用我的方式做这件事,好吗?”
沃尔特向来喜欢康妮(甚至,暗地里,相当喜欢康妮的妈妈,因为她和他调情的方式)。为了这次会面,她特地穿了极高的高跟鞋,涂了浓浓的眼影;她还非常年轻,还可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比真实年龄成熟许多。在逸庐餐厅,他感动地看着乔伊是如何对她体贴入微,靠过去和她一起看她的那份菜单,商量着要点些什么,而康妮,因为乔伊还不到合法饮酒的年龄,婉拒了沃尔特鸡尾酒的提议,只为自己要了杯健怡可乐。他们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信任,让沃尔特想起他和帕蒂还非常年轻时的相处方式,那种两人结为一体共同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看着他们的婚戒,沃尔特的眼睛模糊了。拉丽莎不怎么自在,为了把自己和年轻人区分开来,和一个年龄几乎两倍于她的男人结成同盟,她点了杯马丁尼,并且滔滔不绝地谈论起“自由空间”和世界人口危机,以此填满餐桌上的话题真空,乔伊和康妮则彬彬有礼地听着,俨然一对安于二人世界的情侣。虽然拉丽莎并没有用亲密的口吻提及沃尔特,但是他毫不怀疑乔伊知道她不仅仅是他的助手。当他开始喝那晚的第三瓶啤酒时,他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感到羞愧,而对乔伊表现得如此冷静越来越感到感激。这些年,乔伊最最让他生气的地方莫过于他那副冷静的外壳;而此刻,他是多么喜欢他这一点!儿子打赢了这场仗,他为此感到高兴。
“那么,理查德还在和你们一起工作?”乔伊说。
“嗯,是的,”拉丽莎说,“是的,他帮了很大的忙。事实上,他刚刚告诉我,白色条纹乐队或许会出席我们八月份的大活动。”
皱眉思考着什么的时候,乔伊刻意没有去看沃尔特。
“我们应该去看看。”康妮对乔伊说。“我们可以去看看吗?”她问沃尔特。
“当然可以,”沃尔特说,挤出一丝微笑,“应该会很好玩。”
“我非常喜欢白色条纹乐队。”她高兴地宣布说,她向来就事论事,不会制造弦外之音。
“我非常喜欢你,”沃尔特说,“我很高兴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很高兴你今晚在这里。”
“我也很高兴。”
乔伊似乎并不介意这番感性的对话,但他的思绪显然是在别处。想着理查德,想着他妈妈,想着正在发生的家庭剧变。而沃尔特说不出一句可以让儿子好受一些的话。
“我做不到,”单独回到那座大楼里时,沃尔特对拉丽莎说,“我不能再让那个浑蛋插手我们的工作了。”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她说,轻快地沿走廊朝厨房走去,“我们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好吧,可是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他说,跟着她。
“不,我们不需要。在我提起白色条纹乐队的时候,你看到康妮两眼放光了吗?还有谁能为我们请来那样的明星呢?我们已经作了决定,而且是个正确的决定,我真的不需要听到你有多么忌妒那个和你太太上过床的人。我累了,也喝多了,我现在就要去睡觉了。”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沃尔特小声说。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沃尔特。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过是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