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沃尔特小声说。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沃尔特。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过是另一个年轻人,但事实上,我比你的孩子们年龄大,我已经快二十八岁了。我知道爱上你是个错误。我也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现在我爱着你,而你却仍然一心想着她。”
“我不停地在想你。我非常依赖你。”
“你和我上床,是因为我想要你而你也能够这样做。但是每个人的世界都仍在围着你的妻子转。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她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用去她整个的人生让其他人难过。而我只是需要一点点呼吸的空间,这样我就可以睡一会儿。所以,或许今晚你该睡在你自己的床上,并且想一想你到底要怎么做。”
“我说什么了吗?”他请求道,“我以为我们刚刚开心地庆祝了我的生日。”
“我累了。这是个令人疲倦的夜晚。明天见。”
他们没有接吻就各自回了房间。在家里的座机上,他发现有一条杰西卡的留言,她小心地选择在他外出吃晚餐时祝他生日快乐。“很抱歉没有回复你的留言,”她说,“我只是真的很忙,而且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但是今天我在想你,希望你过得愉快。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聊,虽然我还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有时间。”
咔哒。
接下来的这一周他自己一个人睡觉,感觉轻松。在一间仍然到处都是帕蒂的衣服、书籍和照片的房子里,学着去坚强地面对她。白天,有大量被延误的公事需要处理:在哥伦比亚和西弗吉尼亚成立土地管理机构,在媒体上启动一轮反攻,寻找新的捐助人。沃尔特甚至想着,或许有可能和拉丽莎停止性关系。然而,他们白天的近距离接触让这个想法变得可望而不可即——他们需要,一再地需要。然而,他还是回自己的床上睡觉。
他们飞去西弗吉尼亚的前一晚,他在收拾过夜行李的时候接到了乔伊的电话。乔伊说他已经决定不告发LBI和肯尼·巴特尔斯。“他们让人作呕,”他说,“但是我的朋友乔纳森不断告诉我,如果曝光这件事,我只会伤到我自己。所以我想索性捐掉多余的那部分钱好了。至少这会为我省去一大笔税款。但是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否仍然认为我可以这样做。”
“没问题,乔伊,”沃尔特说,“我没有意见。我知道你多么有志气,也知道捐出那么大一笔钱肯定很难。这样做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但是我并没有揭穿这单交易,只是不再参与其中。现在康妮可以回学校了,所以这很不错。我打算休学一年去工作,这样她就可以赶上我了。”
“太好了。看到你们俩这样互相照顾,真好。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见到妈妈了。”
沃尔特手中还拿着两条领带,一条红的,一条绿的,他正想从中选出一条。他意识到这个选择没多么重要。“你见到她了?”他说,选了那条绿色的,“在哪里?亚历山大市?”
“不,在纽约。”
“那么她住在纽约。”
“嗯,事实上,是在泽西城。”乔伊说。
沃尔特的胸口绷紧了,而且一直紧绷着。
“是的,我和康妮想当面告诉她。你知道,我们结婚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她对康妮相当友好。你知道,仍然是居高临下的,有些假,不停地笑,但是没有让人难堪。我猜有很多别的事让她分神。总之,我们认为那次见面相当顺利。至少康妮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这样一来,我不知道,如果你什么时候和她通话,你就不必再为我保守秘密了。”
沃尔特看着他那因为没有戴婚戒而感觉光秃秃的、发白的左手。“她和理查德住在一起。”他吃力地说。
“嗯,是的,我猜,目前是,”乔伊说,“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
“他也在吗?你们过去的时候?”
“是的,他在。而且康妮觉得那很好玩,因为她非常喜欢理查德的音乐。他让康妮看他的吉他和所有东西。我不知道我告没告诉过你,她打算学弹吉他。她的歌喉真的很棒。”
沃尔特也说不清楚他原本以为帕蒂会在什么地方。和她的朋友凯茜·施密特,或者和她的其他哪位老队友在一起,也有可能和杰西卡在一起,甚至和她的父母在一起也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因为之前听到她如此义正词严地宣称她和理查德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他连一秒钟也没有想过她会在泽西城。
“爸爸?”
“什么?”
“我知道这有些古怪,好吗?这整件事非常古怪。但是你也有女朋友了,是不是?所以,就这样了,好吗?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开始适应新状况。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沃尔特说,“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这样去做。”
放下电话,沃尔特立刻拉开衣橱的一个抽屉,把放在袖扣盒里的婚戒取出来,扔进马桶冲走。然后一挥胳膊,将摆在梳妆台上的所有帕蒂的照片全部扫落在地——身穿令人心碎的七十年代风格运动衫的女篮队员集体照和她心爱的那些他最上相的照片也未幸免;乔伊和杰西卡也被无辜牵连——把镜框和玻璃踩得稀巴烂,直到他踩得厌烦了,不得不用头去撞墙。听说她回到理查德身边,这消息本应该解放了他,本应该让他带着最清白的良心去自由地享受拉丽莎。但是现在他的感觉似乎不是解放,而是死亡。现在他能够看明白(如拉丽莎一向明白的那样),过去的三周不过是一种偿还,是他为惩罚帕蒂的背叛而应得的款待。尽管他多次声称自己的婚姻已经终结,但其实他丝毫也不相信。他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所有之前的心情似乎都远远好受过他此刻的心情。世界在前进,充满了胜利者,LBI和肯尼·巴特尔斯大发战争财,康妮回去读大学,乔伊做了正确的事,帕蒂和摇滚明星住在了一起,拉丽莎在为她的理想事业奋斗,理查德重新开始创作音乐,理查德因比他咄咄逼人得多而受到媒体的欢迎,理查德迷住了康妮,理查德引荐了白色条纹乐队……而沃尔特被抛在后面,和死去的、奄奄一息的、被遗忘的,和世界上的濒危物种及适应能力不足者……待在一起。
凌晨两点左右,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找到帕蒂的一瓶已经过期十八个月的曲唑酮。他不确定它们是否仍然有效,因此连吃了三粒,但是显然它们仍有作用:七点钟的时候,在拉丽莎非常坚决的猛推之下,他才醒了过来。他仍然穿着昨天的衣服,灯大亮着,房间里一片狼藉。他的喉咙沙哑,因为昨晚可能使劲地打过鼾;他的头很疼,个中原因则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们需要立刻去坐出租车,”拉丽莎说,拉着他的胳膊,“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没法去。”他说。
“别这样,我们已经晚了。”
他坐直身体,试着让眼睛保持睁开。“我真的需要洗个澡。”
“没时间了。”
他在出租车里睡着了,醒来时仍然在出租车里,在公园大道上,被一场事故堵住了去路。拉丽莎正在和机场通电话。“我们赶不上我们的航班了,”她对他说,“我们现在得从辛辛那提中转。”
“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到此为止呢?”他说,“我受够了做好好先生。”
“我们可以不吃午饭,直接赶去工厂。”
“如果我是邪恶先生呢?你仍然会喜欢我吗?”
她担心地皱起了眉。“沃尔特,你吃什么药了吗?”
“说真的,你仍然会喜欢我吗?”
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在华盛顿国家机场的候机区睡了过去;然后在飞往辛辛那提的飞机上、在辛辛那提、在飞往查尔斯顿的飞机上,最后在拉丽莎以飞快的速度驶往惠特曼的租来的车里。当他终于在车上醒来时,他感觉好多了,突然间有些饿,车窗外是四月多云的天空,以及已逐渐成为美国所特有的那种物种单调的乡村景象。一座有着乙烯基外墙的大教堂,一家沃尔玛,一间温迪快餐,宽阔的左转车道,白色的汽车堡垒。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野生鸟类所喜欢的,除非是椋鸟和乌鸦。防护服工厂(阿尔第公司,LBI集团之子公司)是一栋巨大的煤渣砖建筑,刚刚铺好沥青的停车场边缘凹凸不平,杂草丛生。场上停满了大型客车,当中有一辆黑色的福特领航员,维恩·黑文和其他两位穿西装的人正从车上走下来,拉丽莎猛地刹住他们的车。
“抱歉我们没赶上午餐。”她对维恩说。
“我想晚餐会更好一点儿,”维恩说,“希望如此吧,在我们吃过那样的午餐之后。”
工厂里面是浓烈好闻的油漆、塑料和新机器的味道。沃尔特注意到这里没有窗户,完全依赖电力照明。折叠椅和讲坛背后是高高堆起的包在收缩薄膜中的长条形原材料。一百多个西弗吉尼亚人走来走去,当中包括科伊尔·马西斯。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和一条更加宽松、看上去干净崭新的牛仔裤,说那是他在来工厂的路上刚去沃尔玛买的也未尝不可。两组当地电视台的拍摄人员已架好摄像机,镜头正对着讲坛和挂在讲坛上方的横幅:工作机会+国家安全=安全的工作机会。
维恩·黑文(“就算你用掉一整夜在奈克斯数据库里搜索我,也找不到一句直接出自我四十七年经商生涯的话”)在摄像机的正背后坐了下来,沃尔特从拉丽莎手上拿过他写的并由她检查过的发言稿,和其他两位穿西装的人——吉姆·埃尔德,LBI的高级副总裁;罗伊·丹尼特,与其同名的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坐在了讲坛背后的折叠椅上。科伊尔·马西斯双臂交叉,高高地抱在胸前,坐在听众席的第一排。自从在马西斯家前院(如今已是一片废墟)那次不幸的会面之后,沃尔特就再没有见过他。他盯着沃尔特,脸上的表情再一次让沃尔特想起他的父亲。那是一种试图抢先一步,用强烈的不屑来避免任何让他觉得没面子的事或者被沃尔特可怜的可能性的表情。这让沃尔特为他感到悲哀。当吉姆·埃尔德在麦克风后开始称赞我们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勇敢的士兵时,沃尔特朝马西斯微微地笑了笑,试图传递他为他,为他们两个所感到的悲哀。但马西斯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且还是盯着沃尔特看。
“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请蔚蓝山基金说几句,”吉姆·埃尔德说,“是蔚蓝山基金将这些千载难逢的、可持续的工作机会带到了惠特曼,请和我一起欢迎蔚蓝山基金的执行官沃尔特·伯格伦德。沃尔特?”
他为马西斯感到的悲哀已经变成了一种更普遍意义上的悲哀,对世界的悲哀,对人生的悲哀。他站在讲坛上,用目光找到坐在一起的维恩·黑文和拉丽莎,分别朝两人投去一丝懊悔和抱歉的微笑。然后他俯身对准麦克风。
“谢谢大家,”他说,“欢迎,尤其欢迎科伊尔·马西斯先生和其他来自福斯特洼地的居民。他们将在这家能效低得惊人的工厂工作。而这里距离福斯特洼地很遥远,不是吗?”
除去扩音系统低低的嗡嗡声之外,就只有他那被放大了的声音在会场回响。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马西斯,他的表情依旧固定为不屑。
“那么,是的,欢迎,”他说,“欢迎加入中产阶级!这就是我想说的。另外,在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我还想跟坐在前排的马西斯先生简单说几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是,你知道,之前当你拒绝和我们有任何瓜葛的时候,我尊重你。我不喜欢那种局面,但是我尊重你的立场。尊重你的独立。因为,你知道,在成为中产阶级的一员之前,我其实也来自一个有一点点像福斯特洼地的地方。而现在你也是中产阶级了,所以我想对你们所有人表示欢迎,因为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我们美国的中产阶级。它是全球经济的中流砥柱。”
他看到拉丽莎在维恩耳边低语着什么。
“既然你们现在在这家防护服工厂找到了工作,”他继续道,“你们就能够参与到这些经济活动当中来了。你们也能够帮着毁掉亚洲、非洲和南美的最后一块原始栖息地了!你们也能够购买六英尺宽、即使关着的时候也要耗费大量电力的等离子电视了!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我们当初之所以把你们从家乡赶走,为的就是能在你们世代定居的山上进行露天开采,源源不断地向煤气发电机组供给原料,而它们可是全球变暖的头号功臣,而且还会带来酸雨之类的好事。这是个完美的世界,不是吗?这是个完美的体系,因为只要你们得到六英尺宽的等离子电视,以及这些电视所需要的电力,你们就不必去考虑任何丑陋的后果。你们可以看《幸存者:印度尼西亚》,直到这世界上不再有印度尼西亚!”
科伊尔·马西斯第一个发出嘘声。很快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一回头,沃尔特看到埃尔德和丹尼特站了起来。
“让我们抓紧时间,”他继续道,“因为我想保持言简意赅。关于这个完美世界,我还有几句话要说。我想提提那些硕大、崭新、每行驶八英里耗油一加仑的汽车,既然你们和我一样也成为中产阶级的一员了,你们将有能力购买这样的汽车,并且想开多少公里就开多少公里。这个国家之所以需要这么多的防护服,原因就在于这世界上某些地方的某些人不想让我们偷走他们所有的石油来开你们的汽车。所以你们越是频繁地驾驶你们的汽车,你们在防护服工厂的工作就会越牢固!难道这还不够完美吗?”
听众站了起来,开始对他大声嚷嚷,要他住嘴。
“够了。”吉姆·埃尔德说,试图把他从麦克风前拉开。
“还有几件事!”沃尔特喊道,奋力把麦克风从架子上拔下来,拿着它躲向一边,“我想欢迎你们为世界上最腐败、最野蛮的公司效力!你们听到了吗?只要能挣到百分之一千的利润,LBI才不关心你们在伊拉克流血的儿女们呢!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有事实为证!这就是你们将要加入的完美的中产阶级世界!既然你们现在为LBI工作,那么你们终于可以挣到足够多的钱,这样你们的孩子就不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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