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是钟绍基,而钟绍基将唐小舟的父母尊为止,将阁老位让出来,钟绍基本人,就只能屈居上位,也算是主宾位。
钟绍基坐了宾上位,刘延光又怎么能坐主位?他也让了,主动坐到了宾上位。刘延光一让,空出来的主上位,绝对没人敢坐。唐小舟想了想,只好请族长和伯父坐了。
宴席开始,钟绍基端着酒杯站起来,首先给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接下来,便是所有人依次给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敬过这一轮,该尽的礼节尽到了,唐小舟便 让父母和长辈离开,大家才坐得松了些,再由他以主人的名义,向各位领导一一敬酒。
这餐酒,直喝到下午四点多才散。几位领导都邀请唐小舟,钟绍基和刘延光希望他去市里,刘风民和冯海波力邀他去县里。唐小舟虽然喝得有点够量,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哪里都不能去,得快点赶回省里去。这里捅了一个大窟窿,他还要赶回去补上。
返回的路上,他给余开鸿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向余开鸿说,秘书长,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汇报一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余开鸿拿着官腔说,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令天,赵书记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家看望父母,我现在正在赶回雍州的路上。
余丹鸿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觉得现在汇报比较好。
余丹鸿说,那你说吧。
唐小舟说,我今天回乡下,原是想悄悄地去,悄悄地走的。没想到市里绍基书记和延光市长下乡检查工作,他们听说我回来了,就放弃了在棋里吃午饭,一定要讨我一餐酒喝,结果跑到我家来了。
余丹鸿说,峨,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多的话,唐小舟不说了。他心里清楚,书记市长一动,后面肯定跟了一大群。这种局面,他不用解释,余丹鸿一定能够想到。更何况,说不定早已经有人将此事汇报给他了。他不说明,只是孺着明白装糊涂。同时,他更加明白,余丹鸿
绝对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作为省委秘书长,他太熟悉官场这些套路了,省市都是一样的,党政一把手甚至包括党政副手,都会分工。春节这样的大节,领导们需要去各处拜年,该去的地方太多,领导又太少,根本热电厂不过来,没有哪一个秘书长不为此头大,绝对不可能将党政一把手同时安排去一个地方。为了这个春节安排,各级秘书长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仍然无法将领导们的日程安排得合情合理,周详细致。唐小舟说,书记市长在乡里检查工作,听说他回去了,便要去讨杯酒喝,绝对是假话。
余丹鸿信不信不重要,唐小舟清楚,无论自己找怎样的借口,余开鸿都不可能相信。至关重要的还是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能够谅解,一场危机,也就彻底过去。至于以后可能存在的后遗症,那只能等以后再弥补了。
紧赶慢赶,回到雍州已经八点。冯彪问唐小舟是不是直接回家,唐小舟说,不了,我怕赵书记那里有事,还是把我送到七号楼吧。
冯彪说,你晚上还没吃饭呢,要不要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一点?
不光唐小舟没吃晚饭,冯彪也没吃,他为自己跑了一天,又是大年初一,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他吃一顿。同时他又想,请冯彪吃饭,以后多的是机会,再说了,就算是不请,也误不了什么大事,相反,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赵德良,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点什么,坏的印象一旦形成,麻烦就大了。他给冯彪扔了两盒烟,说,中午的酒还没醒,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点吧,以后找机会,我再请你。
来到七号楼,赵德良还没有回来。赵薇看到他,觉得奇怪,说,你怎么一个人回了?赵叔叔呢?赵薇的用词很有趣,她说回了而不说来了。显然,她将三个人当成了整体,都是这个家庭的成员。
唐小舟说,今天我没跟老板在一起。
赵薇一听就恼了,说,你怎么能不跟赵叔叔在一起?赵叔叔如果有什么事怎么办?
唐小舟觉得好笑,这丫头,有点角色错位了吧?她真把自己当女主人啊。唐小舟不接她,只是问,有吃的没有?我饿坏了。
既然是同一个家庭的成员,赵薇对唐小舟还是有感情的。恼火归恼火,情感还是不差,听说他到现在还没吃饭,便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的,一点都不能让人放心。说着出门了。这里不做饭,自然没吃的,她去饭店厨房部替他弄吃的去了。
听到外面汽车响,唐小舟知道是赵德良回了,很想迎上去,转而一想,这样不好,说不定余丹鸿跟着呢。当作余开鸿的面,有些话是不好对赵德良说的。他也清趁,赵德良通常不叫余开鸿进来,他还没有这样的待遇,最多是送到门口就回去了。唐小舟拿定主意,迅速跑到楼上,站在书房里,小心听着楼下的动静。
楼下传来关门声,估计余丹鸿已经离开,他才走出书房,才从楼上下来。他还在楼梯上时,见赵德良已经站在了客厅。
赵德良说,小薇,你怎么连门也不关?
唐小舟说,小薇出去替我弄吃的去了。
看到唐小舟,赵德良略有些惊讶,表情有点冷淡,说,你这么快就回了?
赵德良已经走到楼梯口,唐小舟快步下楼,迎上去,伸手接过他的包,等着向上走几步,等他走到自己前面以后,才小心地跟上,说,我赶回来做检讨。
赵德良扭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做检讨?做什么检讨?
唐小舟说,今天出了点状况,是我料想不到也控制不了的,所以,我赶回来检讨。
赵德良已经走进了房间,开始脱外套。唐小舟伸手接过,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说,上次来省里开会,绍基书记对我说,刚刚知道我是高岚人,他要找个机会去看望我的父母。我知道他是客气,就私他开玩笑,将了他一军。说好呀,你如果不去,我跟你没完。谁知道他记在心里了。今天,听说我回去了,赶去了我家。他这一动,惊动就大了。市里的县里的,跟去了一大群人,像开大会似的。
他当然不能说是省委一号车将这些人引去的,那等于说雷江的领导趋炎附势,表现恶劣。赵德良从此会对雷江的官场产生看法。消息一旦传开,雷江官员会于民死他。
赵德良说,那今天你家可热闹了。
唐小舟说,他们原想看一下,拜个年就走。乡下的规很丑,进门都是客,大过年的,哪有不吃口饭就走的?乡亲们争着把领导往自己家里拉,硬是要留他们吃餐饭。
赵德良说,你的家乡很好客嘛。
唐小舟说,我那里是山区,出门就是山,没几亩好田地,人平只有几亩山地几分薄田,日子过得穷,大家穷怕了。这几年,上面的政策好,找到了好带头人,把一个穷乡搞活了,成了县里的富乡。乡亲们感谢党的好政策,没有机会表达。这次钟书记他们去了,正好是一次机会,怎么会不热情?
赵德良听说一个只有山地和薄田的乡,变成了全县的富乡,顿时感兴趣,说,你们乡都是怎么做的?
唐小舟说,乡下没什么机会,又不可能引进外资,只有一个办法,向内寻找机会。我们那个地方到处都是山,山上种别的不行,只产板栗。可一般情况下,板栗卖不出价钱,遇到板栗丰收的时候,甚至连收回成本都艰难。上面号召种板栗,下面上了当,不听。上下矛盾很深,所以,有一段时间,干部和群众之间,关系很紧张。
赵德良听出点意思了,说,你刚才不是说,乡亲们感谢党的好政策吗?现在又说干部和群众的关系紧张?
唐小舟说,千部和群众的关系紧张,是因为一件事没有处理好,乡里号召大家种板栗,大家照做了。结果,那一年板栗大丰收,板栗价却低得出奇,别说价格,就算是赔本,都卖不出去,乡亲们只好将板栗当饭吃,一边吃一边骂县领导。
赵德良说,是啊,这个问题,全国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现过,一直都是很困惑各级政府的一个大难题。
唐小舟说,我们那里,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赵德良说,峨,是怎么解决的?
唐小舟说,我们那里有做板栗桂花羹的传统,把鲜板栗捣碎,和桂花搅在一起,做成一种糊状食物。这是是一种健脾消署的好食品。村长受这种板栗桂花羹的启发,自己出钱,到省里请了几位食品保健方面的专家,研究出一种液体罐装饮料,叫板栗桂花爽。这种饮料一投入市场,大受欢迎。现在,这个饮料厂年产值八百多万元,仅板栗饮料的产值,就有五百多万,利润近百万,解决了一百多个就业岗位,如果把种板栗收板栗的算在一起,算是解决了几万人。平均算下来,当地农民每人每年,增加了上千元的收入。村子的经济一下子就活了。
赵德良说,峨,这个经验不错。你让他们弄个材料,可能的话,我要找机会去看看。
一直忙过了正月十五,赵德良才有时间北上。
离开雍州之前,赵德良将王会庄案以及曹满江案的相关材料签发了。说是签发,其实也没有实质性内容,仅仅只是在文件题头处标有自已名字的地方画了个圈,再从这个圈里拉出一条线,将线拉到旁边的空白处,竖着签上自已的名字。
当了领导秘书之后,唐小舟才知道,领导签字非常讲究,一些重要文件,讲究的自然是批示。领导的批示往往言简意赅,一目了然,很容易理解。更讲究的,却是文件上面一些极其特殊的信息。小领导在文件上签字,往往签上同意不同意或者原则同意之类的话。中型领导通常签上一个阅字,更大的领导,签字就更加有学问,连阅字都不签,在文件标上本人名字的地方画个圈,还用一条线引到文件外,签上自已的名字。
这种签字,什么意见都没有,让不懂行的人看得英名其妙。懂行的人却知道,领导签字,讲究太多了。很早以前,领导们签字用三种笔,铅笔、圆珠笔和钢笔。现在,圆珠笔和钢笔基本归为一种,全都是签字笔。如果用铅笔,秘书每天都得为领导削很多支铅笔。是一件麻烦事,不知签字笔用起来顺手。所以。现在领导签字,仅仅只用一种笔了。以前用三种笔的时候,用铅笔表示照办,用圆珠笔表示酌情办理,用钢笔表示不办。现在没有了圆珠笔和钢笔的区别,领导们it总结出了另一套办法。如果将自已的名字横着签,表示可以搁着不办。如果竖着签,表示一办到底。有些领导并不仅仅只画圈和签名,还喜欢写上几个字,写得最多的,便是同意两个字。可就算领导同意了,下面办起来,也同样有讲究。这种讲究,并不在同意两个字上,而是同意后面的标点符号上。如果同意后面没有标点符号,表示此事没有结论,可以不办。如果是顿号,那就要等一等再办。如果是实心句号,说明要全心全意办成。知果是空心句号,问题就大了,意思是说,领导签了字也是空的。
省公安厅的杨泰丰厅长已经几次打电话来问全省扫黑的事。
对于这件事。唐小舟始终没有摸透赵德良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开始。赵德良显得很急,将公安厅那些人紧急召集起来进行部署,唐小舟认为全省很快就会掀起一场扫黑风慕。却不想,方案交上来后,赵德良束之高阁。公安厅对此事的热心,唐小舟自然明白。一来,全省大扫黑行动,省财政肯定拔一大笔钱。二来,大案要案频发以及某类特殊案件难破,根源在这样一些涉黑组织,板子却打在公安厅领导身上。其三,公安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条块,其业务是自上而下的线形管理,千部任用,又是块形管理。一个省治安形势的好坏,直接关系公安厅的形象以及领导的政绩,可足,下层公安局长的任命权,不在公安厅,而是市县。只有公安厅最清楚下面哪些市县公安局长不称职甚至有黑社会背景,可他们对此无能为力。知果有一次全省性的扫黑行动,公安厅正可以借此机会,对全省各市州乃至县公安局的领导班子,来一次大洗牌。
被省公安厅催得急了,唐小舟都找机会提醒一下赵德良,是不是忘了这件事?深入再一想,就算足忘掉了所有的事,也不可能忘掉庐源市的那次经历吧?既然赵德良不可能忘掉,却又迟迟不见行动,他或许有更深层次的考虑?这种考虑是什么?唐小舟始终没有想明白。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赵德良启程去北京了。
南方已经是大地微微暖气吹,北方仍然还是冰天雪地。第二天早晨,驻京办雷主任接到他们,汽车驶出北京西站时,唐小舟从人行道树上挂着的厚厚积雪,感受到了北方冬天的冷峻。
赵德良这次回北京,主要是办一些私事。
程雨霖的父亲已经九十三岁高龄,因为老年痴呆症,早几年已经住进疗养院。春节前,赵德良接到消息,老爷于的病情突然加重,被送进了加护病房,这个冬天是否能熬得过去,还十分难说。春节前后正是各项工作最紧张忙碌的时候,赵德良只是匆匆回了一趟北京。去医院看了老爷于一眼,当晚又乘火车赶回了雍州。担心老爷于随时会离去,程雨霖将美国的儿于赵乾叫了回来。赵乾原本想去非洲旅游的,因为有母亲的命令,只好放弃了这一计划。
此次北上,除了去看望老爷子,赵德良还想回一越山东。
赵德良的老家在沂蒙山区,老父亲已经八十岁。几个儿女原本计划今年春节期间L&父亲做八十大寿,可有两个原因,这一动议被否决了。一是老人家坚决不同意,他的身边,八十岁的人很少,他能数得出来的几个,倒足热热闹闹地做了大寿,过后没几年,撒手西归了。老人心里有些忌讳,觉得做八十大寿等于向阎王报到。另一个原因是赵德良没有时间。赵德良是老人最出息的儿于,他不能回去,这个八十大寿,还能有意义?
赵乾在美国读书,然后留在美国工作,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行色匆匆,当爷爷的,好几年没有见到孙子了,心里想得不行。知道孙于在北京过春节,老人给赵德良打了无数次电话,希望他无论如何抽时间回去一趟,将孙子带给他看看。
赵德良这次回京,计划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一趟山东。
到达北京的当天,唐小舟跟着赵德良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