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便想坐下来。孟庆西却扶住了他,说,这可不行,首长还没有发指示,怎么能
坐呢?
唐小舟想,喝就喝,这么几杯酒,还难不倒我。他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场面
上的话,敬了一杯酒。
这一杯喝过,孟庆西又来了,要和唐小舟好事成双。唐小舟见这阵式有点招
架不住,提出要求,只喝这一杯。
放下杯子,孟庆西又说,我再讨一杯酒喝,行不?我敬了你两杯,你总该还
我一杯吧。
闹了一阵,推不掉,如若不喝,彼此都尴尬,这餐饭大概是没法吃下去了。
唐小舟只得依了他,端起酒回敬。
喝了这杯,孟庆西又有了新的说法。他说,唐秘,刚才这杯酒,我觉得不能
算数。
唐小舟问,为什么不能算数?
孟庆西说,这杯是我讨的,讨的水不甜,讨的瓜不熟。你心甘情愿,真心诚
意,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点,让我心里好想些?
这样闹下去,唐小舟只好自罚一杯,再补敬他一杯。
有人来给孟庆西敬酒。孟庆西便说,这不对,二号首长坐在这里,你不先敬首长,
却先敬我,这杯酒我不能喝。喝了就是大不敬。那个人于是给唐小舟敬酒,
孟庆西在一旁苦劝。
唐小舟当记者,虽然见过一些场面,可孟庆西这样敬酒,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孟庆西安排的。或者说,孟庆西就是这样一个人,到
东涟的时间虽然不长,下面那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酒场习惯,为了讨好他,尽
可能地配合他。那个人一再劝说唐小舟,无论如何,要让他喝了这杯酒。唐小舟
无可奈何,只得喝了这一杯。哪知如此一来,坏事了,所有人都轮着过来给他敬
酒。唐小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上来敬,就算是敬过一
次来敬第二次,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他不得不改变策略,由被动防守,变为主
动进攻。
他说,这样不行,要喝大家一起来。我保证,你们喝一杯,我就喝一杯。但
有一个条件,如果有一个人不喝,我也就不喝。
他以为,自己这样一说,肯定过关了。毕竟,这里有十几个人,就算有几个
酒量厉害的,也不可能个个人厉害。如果大家一起往下拼,总会有几个人先倒下,
那样,就只好收场了。唐小舟想错了,这些人竟然真的和他干上了。结果,他
喝过量了,好在没有当场出丑,回到酒店之后,才猛吐了一气,吐过之后,倒上
床,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好,电话太多。电信部门将手机转换服务称为秘书台,可见秘书
工作的第一大任务,就是接听电话。秘书是领导的一道防火墙,必须替领导将所
有的垃圾信息档在门外。所以,秘书就得不断地接收垃圾信息,并且从各种垃圾
信息中去伪存真,提取潜在的可用信息。因为办公厅公布了侯正德的工作手机,
许多人不知原因,不断打电话来询问。有人担心唐小舟不受赵德良重视,有可能
被边缘化:也有人希望唐小舟得到提升,希望这次是一个信号。唐小舟很清廷,
秘书是一个奴凭主贵的职位,他现在人模狗样,一旦离开了首长身边,屁都不是。
很多人需要得出判断,是继续在他身上投资,还是改换门庭。
他想,这也好,正可以趁此机会判断一下,哪些人是真心对自己好,哪些人
的调仓换股是技术性操作,哪些人是真正的投机主义者。
面对这类询问试探,他的回答千篇一律。领导肯定有领导的想法,反正我只
抱着一点,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没有必要去猜测领导的意图。
就这样无数次睡着,无数次又被电话吵醒;头痛欲裂,精神状态不佳。中午
喝酒真是误事,看来以后要给自己立个规矩,无论何种情况,中午绝对不饮酒。
折腾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吃,饿得不行,却又不想动,只到吉戎菲打来电话,
他才猛然想起,晚上还有一个约会。第一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洗了
个澡,穿戴整齐出门,赶到约会地点。
吉戎菲选择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一幢单独的三层小楼,一楼看上去更像是
酒吧,是那种普通的卡座,二楼和三楼是单间。吉戎菲选择的是最里面一间。唐
小舟是从正门进去的,所以要从一楼爬上三楼,到了吉戎菲选择的那个单间后,
他才意识到,吉戎菲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是因为这幢楼还有后门,从后门进来,
可以直接到达她所在的房间。对于这样一幢小楼来说,吉戎菲选择的房间够大,
有二十多个平米,地上铺的是踏踏米,当中放一张方桌,三面是U形皮沙发,
一面是走道。
吉戎菲早已经等在此地,见到他便说,真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才有时间。
唐小舟说,看大姐你说的。
吉戎菲说,喝什么,你自己点。
唐小舟说,先别喝了,我还没吃饭呢。
吉戎菲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这位钦差大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唐小舟说,还换地方?再换,我都饿昏过去了。这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点算了。
点餐的时候,吉戎菲说,你不是说你去公安局吗?公安局连饭都不招待你?
我明天去找他们算账。
唐小舟说,与他们无关。中午和他们在一起,被他们灌醉了。所以,晚上就
不太想吃,没想到现在又觉得饿了。
吉戎菲听了这话,有点恼火,说,灌你的酒?中午灌你的酒?你告诉我,是谁?
唐小舟说,我的姐,算了吧。你别见了风就是雨。如果你下面哪个人中午违
规喝了点酒,你一定要追究,那你这里还能太平?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
姐弟两个,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说说你吧。
吉戎菲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情况,你应该清廷吧?
唐小舟说,说都清廷,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些事,我也听说了。江南那
么多市,只有几个市风气比较正,东涟算是一个。尤其东涟的治安,全省恐怕能
够排在第一。这次省里搞扫黑,又让我当联络员,而我又是搞记者出身。我想,
最终我需要总结一点东西。吉戎菲说,你想我给你提供什么?
唐小舟说,菲姐,你不是这样敷衍我吧?
吉戎菲说,我不是敷衍你,而是确实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想抓一个治安典型。我可以告诉你,东涟的治安,确实是很好,东涟人有一
种说法,说东涟是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五十年代的治安是什么样
子,我不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据说那时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真是
那样,用五十年代的治安来形容东涟,显然言过其实。东涟的治安是不错,黑恶
势力没有生存的土壤,集团性犯罪,在东涟不是没有,很少见,而且规模很小。
恶性案件也有一些,但与其他地区相比,我敢说,百分之三十都不到。这就是东
涟的现状。老百性之所以有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一说,还是和其他
地区对比着说的,也是对东涟市委市政府的肯定。不过,我听这句话,听的却是
前半句。九十年代的经济,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二十一世纪,东涟的经济,还停
留在九十年代,显然是对我们的批评。当然,你也可以找些理由说,东涟是江南
省的西伯利亚,属于老少边穷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
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失职。
唐小舟说,我们不谈经济,只谈治安。
吉戎菲说,治安真没什么好谈的。在东涟,我基本不怎么抓治安。当然,要
说体会,我也有一点。最大的体会就是,把你该抓的工作抓好。谁的工作没有抓
好,我就问谁的责。我也一样,不该我管的事,我绝不擂手。该我管的,那对不
起,我肯定抓着不放。
唐小舟说,在其位谋其政,各人自扫门前雪。对于官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
方式。
吉戎菲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官场,最大的问题,
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或者在其位谋他政。不谋其政,说得难听点,叫尸位素
餐,说得通俗一点,叫不作为。老百性很多怨言,积聚了很多矛盾,为什么?因
为干部不作为嘛。其实,老百性是很好的,很讲道理的,他们的要求很低。我们
的干部,只要真心实意为老百性做一点点好事,他们就会记你的好,还到处替你
宣传。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金杯银杯,不如老百性的口碑。谋他政,也可以
说是谋私政,哪怕干任何一点事,都必须有好处,不给好处就不干事。无论是不
作为,还是以权谋私利,都属于腐败。在我这里,我不敢说完全杜绝了这两类腐
败,但我敢说,只要发现了,我就会严肃处理。我所说的处理,并不是等这个干
部成了贪污腐化分子以后才处理。相反,我不怎么抓腐败案件,那是纪委抓的。
我要抓的,就是那些不作为的干部。如果是普通干部,一旦查实,立即除名,什
么人说情都不行。如果有点职位的干部,一旦查实不作为,立即降职,并且五年
内,不准升职。我一直这样想,如果我们的每一个干部,都能在其位谋其政,都
能把本职工作做好。那么,我们还需要将哪一项工作单列出来,搞什么专项整治?
为什么要专项整治?只有一个原因,屁股上的屎太多了,不得不集中时间和
精力去楷一楷。
唐小舟立即制止了吉戎菲,说,后面这句话,你可别轻易说出来。犯忌。
吉戎菲说,我当然知道犯忌。这不是跟你说嘛。
唐小舟说,单就后面这句话说,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完全有道理。人事管理,
恐怕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有人说,权力是座金字塔,可这座金字塔,并不是
由身处塔尖的那个人搭建的,而是由一种组织形式搭建的。这个金字塔,在你到
达塔尖之前,就已经存在。这就出现了一种情况,身处塔尖的那个人,并没有权
力组建这个金字塔,他只能对这个金字塔进行有限度的调整。问题在于,这种调
整,很可能仅仅是微调,起不到太大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觉得,将某一项
工作单列出来,恐怕不完全是为了解决某个问题,着力点,恐怕还在权力结构的
调整吧。
吉戎菲说,你说得太好了。我也觉得,我的第一大工作,就是人事管理,只
要管好了人,其他所有事,都好办了。问题是,人怎么管?这是个大难题。我越
来越觉得,我们现在的人事管理,不是在管理,是在放牛。将一大群牛往那里一
赶,就撒手不管了。直到其中一些牛出了事,才把这些牛杀掉。
吉戎菲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我在东涟搞得好,要抓我做典型。我告诉
你,在我自己的标准里,我做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人事
制度改革,希望建立一套更严谨更科学的人事制度。有了这套制度,就能把粗放
型管理变成精细型管理,就不是出事后才来惩罚,而是事前就将程序设计好。
就人事制度改革的话题,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唐小舟帮她出了很多主意。后
来,唐小舟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毕竟,他需要的是另一些东西。
吉戎菲说,看来,我不谈东涟的治安,你是不肯放过我了。我告诉你,我没
有抓东涟的治安,我抓干部,抓干部在其位要谋其政,要有所作为。这种话,是
给你写文章用的。若是按我的理解,作为市委书记,我其实只有一项工作,那就
是掌握权力平衡。只有权力平衡了,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才有所忌惮,才会对权
力产生敬畏。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不是敬畏权力,而是占有权力。敬畏权力,
权力才是公器,占有权力,权力就成了私器。你如果要问我在东涟市都干了些
什么。我只做一件事,努力避免权力成为某些人的私器。
唐小舟说,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吉戎菲问,你什么感觉?
唐小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东涟是这种情况,其
实,你们没有必要扫黑呀,你怎么不向上面提出来?
吉戎菲说,我不能开这个头吧?我这个市委书记跑到省里去说,我们那里没
有黑恶势力?第一,省里信吗 ?第二,我这样说了,别的市怎么看怎么说?再说,
我作为市委书记,总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吧。省里反黑,我这里也促一促,不是
坏事呀。
接着,吉戎菲也转了话题,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们好多年没这样说
过话了。这次的扫黑行动之后,会不会考虑给你安排一下?
唐小舟说,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吧。再说,我到办公厅才一年。
吉戎菲说,这么说,你还会回去?
唐小舟突然指着她说,好呀,菲姐,你狡猾大大的,套我的话。
接下来几天,唐小舟在东涟转了转,就东涟的治安情况,作了一番了解。
离开东涟,又去了雷江。雷江不是重灾区,但并非没有黑恶势力。虽然如此,
雷江的矛盾,却比较突出。上次,唐小舟借题发挥了一番,钟绍基回到雷江后,
和刘延光的关系,确实大大改善,工作局面,也有了改观。可这种改观,显然
还是表面上的,整个雷江官场,绝大多数是刘延光的人。
唐小舟在雷江的时间并不长,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回高岚陪父母亲住了一
个晚上。
在雷江的晚上,唐小舟住在钟绍基的隔壁。
钟绍基的妻子秋月婷是省司法厅的副厅长,他家安在省里,一个人住在雷江,
因此住在市委办的雷江宾馆。晚上,钟绍基请唐小舟在雷江宾馆吃饭,刘延光
因为另外有一桌客,只是过来敬酒。吃完饭后回到宾馆,刘延光过来坐了一下,
给唐小舟留了两条烟两瓶酒。东征西拉闲聊了几句,说还有个事,先离开了。
钟绍基不知是有事,还是有意避开了,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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