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_by江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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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_by江觉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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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小气的男人,你也没有唱歌。〃

我佯装不满,月光却咧开嘴笑了,一边打马一边唱起来。

友谊是甜蜜的果子,可以分给任何人吃。

爱情的歌儿却是只能搁在心里来唱,

也只能让一个人听到。

心爱的人你在何方,

变成一只蝴蝶飞来吧,

钻进我的心头,听我唱歌吧。

〃好了月光,瞧你唱得多难听,把真正的百灵鸟吓跑了。〃我说。

月光却全然不在意,哈哈大笑,〃嘘嘘〃打着口哨,爬上前方草坝子,勒马停下,招呼我。〃瞧吧,你要寻找的唱歌娃娃,在前方的草窝子下面。路有点远,你想过去?〃

〃是,列玛也想听歌了。你瞧它的蹄子,已经朝那里攒动了。〃

〃好吧,列玛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俩今生今世就作个伴儿好啦。〃

〃瞧你说些什么,你不陪我一起去?〃

月光却是停止玩笑,面色冷静起来。

〃不是。。。。。。我们的表姐也没见识过草原以外的汉地人,我还是先行一步,跟她说明来意,得到她的允许你的再过去更好一些。〃

他打马朝翁姆女人的帐篷奔去。

我则走上另外的方向。果然在前方草窝子里找到唱歌的孩子。几只牦牛在草坡上慢条斯理地埋头啃草,唱歌的娃娃就在草坡下方的洼地上。有两个娃,大点的十二三岁,小的十来岁的样子。看到我,小娃娃新奇大胆地迎上来,打量起我,却像是打量外星人一样,一脸的奇怪。这个小娃,焦黑的肤色,黑白分明的眼,头发乱得像个蜂窝,拖着两条青光光的鼻涕,他在一进一出地抽吮,却总也抽不断。我不由笑起来。这娃子脏,模样儿却叫人忍俊不禁,一点也不会嫌弃。

小娃对从天而降的〃外星人〃观察一番后,一溜烟跑了,闪到大娃身后去。大娃呢,怀里却抱着一把不可思议的〃吉他〃:一只牛头骷髅。整个头面被风雨洗刷得腥白,但两只完好无损的牛角却依然高翘地坚固在骷髅上。大娃把骷髅横拉在胸前,一手抓牛角,一手贴于骷髅,作出挑拨琴弦之姿态,他在唱。

天气晴了,天气晴了草原是什么模样的?是金色太阳模样的。

暖和的风很亲切,像我们的阿妈一个模样的。

天气阴了,天气阴了草原是什么模样的?是寒冷冬天模样的,

大风太无情了,像杀生牛的刀子一个模样的。。。。。。

娃子唱的,歌词有些沉重,声音却极其通透空灵。没有准确音韵。但连贯,又自由自在。音质清脆,有一种万籁俱寂中瓷器突然持续地坠落地面,发出的那种孤绝纯粹、空廓无染的声响。

命运(2)


我的身子入定于草坝中央,一动不动。感觉沉睡在体内深处的、像灵魂一样的东西在被这样的声音敲击着,它悄悄苏醒过来。。。。。。我用手势示意娃子,希望他能继续唱下去。

娃子心领神会,紧握牛头再唱一首。唱完,瞧我入定无声,随即又接一首。之后再唱一首,唱完还接一首。

也不知唱过多少首,他的嗓门唱得渐渐沙哑起来,我却站在草坝上心思凌乱了。一个冲动的念头在脑海中晃荡:我能不能带走这个有着天籁之音的草原小歌手呢?

蒋央,此时我想起湛清来。你知道,他有一个堂弟,是一所音乐学院的老师。。。。。。是的,这娃子跟所画是不一样的。他年龄尚小,嗓音如此特别,也许经过专业培养,他将来不仅仅只是草原上的小歌手吧。

天色将晚,我的列玛开始在草坝头不耐烦地砸蹄子,因为它听到月光在远方呼喊。

〃梅朵!梅朵!你在哪里?你不会在这么小的草原上也迷路吧!〃

我只好示意娃子停下歌声。〃孩子,你明天还在这里放牛吗?〃我问。

娃子不明白,朝我点头,愣头愣脑答道,〃哦呀!〃

〃好!我明天再来找你。。。。。。〃

娃子表情糊涂,不明白我明天找他做什么。我却是一边打马一边丢下话去。

〃哦呀孩子,明天你在这里等我吧。要是愿意,我带你到草原外唱歌去。〃

我赶到翁姆女人的帐篷时,天快黑了。草原女人正站在帐篷口上翘首张望。这个单亲妈妈最多不过三十岁,并不如传说中那么漂亮。但身材很好,经历四个娃娃的生育折腾也没变形,仍然结实均称。一脸的高原红,在夜幕前的天光下变成紫石英的颜色,却没有石英的光度。眼神是流动的,不专注,难以长久停顿一处。她不是坚韧,还有当年她情人家认为的轻薄,低下。我想谁也不能对她妄加评论。如果谁真有心想来帮扶她,不是只给她钱,或者帮她养活一个两个娃娃;而是需要给她麻痹的心灵开一口通风的窗户才好。

通过月光介绍,又提及嘎拉活佛,多农喇嘛,向巴喇嘛,翁姆女人才真心实意把我迎进帐篷。

锅庄上没有生火,帐篷里一片冷清,又凌乱无绪,到处散放着破旧毛毡,毯子,盆盆罐罐。翁姆女人局促地用手揉搓在腰间帮典上,说等娃娃们赶牛回来,要烧茶。她的身后有两个小娃。一两岁的一个,三四岁的一个,瞧着生人都神色紧张。两个大娃还放牧在外,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都是学龄儿童。我提出带走他们。翁姆女人既感激也犹豫。目前两个大娃是家庭的得力助手,带走他们就没人放牛。翁姆经过一番深刻思考后,提出我们可以带走四娃子。

四娃子刚刚学会走路,月光说不行,这么小的娃娃不能过早离开阿妈。翁姆面色为难,犹豫着松下口气,〃那就二娃子吧,真不行你们可以带走二娃子。但是老大的实在不行,他不但要替家里放牛,十五岁后必须送进寺庙里去。〃

天慢慢黑下来。翁姆家的牦牛被孩子们赶回帐篷来。我这才傻了眼:刚才那个草原上的小歌手,他竟然是翁姆家的大娃!

翁姆家大娃也一脸惊讶,兴奋得差点掉落手里抱的骷髅吉他。孩子立马围上我,鼓起嗓门又要唱歌。但是翁姆女人在帐篷外朝他大叫,〃阿大!阿大!把奶桶拎过来!〃

〃哦呀阿姐,让我来吧!〃我紧忙抽身把奶桶拎到翁姆跟前,〃翁姆阿姐。。。。。。〃我说,却也不好直接开口。

女人朝我扭过头,不动声色,盯住我。

〃。。。。。。呃,阿姐。。。。。。刚才我在草窝子里听到阿大唱歌了。〃

〃哦呀。〃女人不经意答道。

〃阿大的嗓音实在太好了!〃

〃哦呀。〃女人双手抓住牦牛*。

〃呃。。。。。。阿姐,我们能不能送别的娃娃进寺院呢?让阿大留下来。这娃是可以送出草原学习音乐的!〃

翁姆牛奶挤的〃唰唰〃作响,头也不回。〃那怎么成!我已经在菩萨面前许过愿的,要送阿大进寺庙里去!〃

〃可是阿大嗓音那么好,你不想让他成为草原上骄傲的歌手吗?〃

〃不行!〃翁姆表情坚决,〃别的娃都可以谈,阿大多多地不行,我既然在菩萨面前表过态,就不能违背!〃

阿妈的话被草原夜幕下的冷风送进大娃子耳朵。这娃子低下头去,用脚尖狠狠挤压草地,神色黯淡,不再唱歌了。

没有办法,一再做不通翁姆工作,第二天我们只能带她家二娃子走。临行前翁姆女人悄声招呼月光,说二娃子到学校后可以叫小尺呷。估计这娃即是草原下方农区里一个叫大尺呷的男人的骨肉。月光朝女人会意一笑,说,〃哦呀!〃

阿大不在帐篷里。一大早这娃子即奉阿妈之命,赶牦牛上山去了。分别的时候,翁姆千恩万谢,一口一个〃卡着〃(当地方言,意为:感谢)地说得不停。我却转眼朝草原四周寻望。

小尺呷欢天喜地,以为我们这是带他到草原外去见识大世面呢,像头小牦牛在草地上跳跃起来。也要围上我唱一回歌。但声音发出来却五音不全,听的人脸在发笑,心却在发酸。

不安心。

唉蒋央,你可知道,每次找到一个孩子我都那么高兴,但是这次我走得一点也不轻松。月光打马带走小尺呷,把我撂在后头。抬起脚,我却无心跨上列玛。这伙计跟我已有数月,情感渐处渐深。马通人性,我走它走,我停它便踱着步子等待。人畜两个在草原上走得迟疑不决。不知不觉间来到昨天的草坡上。

却不见大娃子。

站在草坡头四下寻找,只是空荡的草场。风很大,吹得我两眼肿胀,才又上马。

抽打马鞭跑了很远,远得似是再也不能回头时,才听到大娃子的歌声,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来,却如钢锥刺痛我的耳膜。

远方的天空是什么样的世界

是祥云铺成的世界

有松石和珊瑚做成的星星

珠宝做成的月亮

远方的大地是什么样的世界

是金丝银丝织成的世界

有黄金和绸缎装饰的大屋

白银筑成的歌台。。。。。。


小尺呷(1)


小尺呷本以为我们带上他,是要到草原外见识大世面的。看把他带回学校来,便急了,跟后追问我,

〃娘娘,这不是像我们阿舅家一个模样么?你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放牛?〃

〃不,小尺呷,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放牛娃。你是学生。我呢,是你的老师,你要叫我老师。〃

〃老师?就是把娃娃捉进一个大房子里,然后不准娃娃活动的那个人吗?〃小尺呷语气怪异地问,叫我一时语塞。

〃。。。。。。不是把娃娃捉进来,也不是不准活动。这个大房子叫学校。在学校里我们是上课、学知识,让你学很多不知道的东西。然后,你可以一个人到草原外去见识大世面。〃

〃哦。。。。。。〃小尺呷似懂非懂,说,〃这个大房子模样的地方我们伙伴泽拉也有进去。但他没坐上两个月就跑回来和我们放牛了,嘻嘻。〃

〃你可不能学习泽拉!泽拉不学知识跑了,他以后就'唵嘛呢叭咪吽'也不会写。〃

〃哦呀,好吧。不过,泽拉家有多多的牦牛,我们家没有。学好知识后是不是我们家也会有多多的牦牛?〃

〃当然!多多的牦牛是用来做什么呢?是为了要把我们的肚皮吃得饱饱的,衣衫穿得暖暖的对吧。学习知识,我们也就能够吃得更饱,穿得更暖,走得更远了。〃

〃那能走到拉萨吗?〃

〃当然,北京也能去!〃

〃哦呀!〃

小尺呷在通过刨根问底,把心目中的一切疑云都解开之后,却是等不得我的带领,一个人闯进教室里了。

他一看课堂上有那么多的同龄娃娃,一下乐起来。像遇上老朋友模样的,和孩子们打起招呼。都坐在凳子上啊?小尺呷瞧瞧月光先前手工钉出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凳子,很不放心,说我还是坐桌子上吧。桌子上踏实,又宽敞。

小尺呷大摇大摆爬上课桌。

苏拉捂起嘴先在窃窃发笑,接着所有娃娃都笑起来。小尺呷趁势跳下课桌,这个娃娃挠挠,那个娃娃摸摸,凡是比他小的都要被他逗乐地〃招呼〃一下。

阿嘎站在讲台上敲黑板,大声喊,〃同学们!同学们!安静!就要上课了,新来的小阿弟,你也坐好!〃

小尺呷有些怯畏比他高大的阿嘎,不大情愿地坐在了指定的位子里。坐坐又爬起来,望望四周,再歪歪扭扭地坐下去。苏拉又是捂嘴窃笑了,等我开课也没个停。

〃苏拉!站起来!〃我喊住苏拉。

苏拉收敛起笑朝我窥望,见我一脸严肃,跟着紧张起来。

〃苏拉你可是老生了!〃

苏拉低下头。

〃你不领好新生,你还带头取闹!〃

苏拉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学生面前被挨骂,小小的心灵像是一下承受不住,只咬起嘴唇,就滴答出眼泪来了。

〃知道自己错了么!〃

〃知道了。。。。。。老师。。。。。。〃

苏拉蚊子细的声音和我严厉的面色把小尺呷给震慑了。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又充满新奇地翻起桌子上的书本,就被书上的图画吸引过去,埋头看图画了。

多农喇嘛的碉楼前有个操场。孩子们一下课都会上操场去。玩什么呢,大半却是玩泥巴。空地上泥巴多,孩子们便〃就地取材〃,挖地壕,打泥仗。最后孩子们的书本也落得个泥糊模样。有些娃娃的课本竟然连未上的课文也看不清。迫得我无奈,只能对操场活动作出限制:课间十分钟一律不准玩泥巴,平时也一律不准坐地上。

小尺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老师,这样的规矩太复杂。为什么不准我们玩泥巴,还不让坐地上?〃

〃不让坐地上是老师怕你们的衣服被弄脏,并且坐地时间长久也会叫人生病。〃

小尺呷(2)


小尺呷不信,只跟我争辩,〃老师,我们一直就坐在地上,从小坐到大,还睡在地上,也没见生病!〃

〃那我们的大人整天说的腰痛腿痛不是病么!〃

小尺呷朝我眨着眼,〃老师,那是什么病?〃

〃关节的病,关节炎。你知道关节炎主要因为什么引起的?〃

小尺呷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不知道。

〃就是我们这样长久地坐在湿地上,沾染湿气造成的!〃

小尺呷歪着头,〃那我们家嘎嘎大叔得的大肚子病又是什么造成的呢?〃

〃那个嘛,是包虫病。也与卫生方面有关系。我们吃生牛肉啊,给狗喂生食物啊,随便坐草地啊,抓牛粪啊,长久了就会得这样的毛病。〃

小尺呷听我这话就有些纳闷了,〃那我们阿妈天天抓牛粪也是好好的。〃

〃小尺呷,你阿妈现在是好好的。但你所能看到的,那只是你阿妈目前表象的健康,也是侥幸的健康。〃

小尺呷朝我洞张着嘴,像在听天书。他不能明白〃表象,侥幸〃这样名词。月光走到小尺呷身旁,朝我怏着眼。

〃梅朵老师,什么是表象的,什么是侥幸的?你这可不大像在教小娃娃嘛,像在教你们汉地的大学生呢。〃

我才有意识,这后一句话说的,过于书面化了,孩子们听不懂。脸因此红起来。月光瞧着我的窘迫神态,很得意,想习惯性地吹个口哨,看到小尺呷,又控制住了。小尺呷却又亮起嗓门在问,〃老师,人家的厕所都放在二楼,你为什么把厕所放在离学校那么远的地方?〃

〃放二楼那是小家小户,人少。我们这么多人,底楼又是教室,你把厕所挂在教室上方那还能上课吗?〃

小尺呷歇了话,心里像是还有很多不满意的问题,但一下又无心再问,扭过头只和伙伴们打闹起来。

小尺呷上了几天课就坐不住了。他的心是散的,即使人坐在教室里,那个眼神也不在课堂上。到处晃荡。好多天,只要我走进教室,都会感应到这个孩子,心早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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