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厚本老师多才多艺。他这一生怀才不遇,但他常说,其实我们算什么呢?古往今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多少能干的人都被埋没掉了。诸葛亮如果不遇刘玄德之贤,不一样恭耕南阳吗。我又算什么?很多人常常为这个叹息,真是《易经》上说,时也,运也,命也。
太阳出来了,万籁寂静,大江两岸又恢复了宁静。昨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宛如一场不太真实的噩梦,一觉醒来,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让刘义知道自己还活着,四下里寻找一番,发现昨天跳江的同伴都不见了踪影。这以后他曾被好心的山民收留,也曾在大烟地里收割过鸦片。他就像是被放逐的一头野兽,或是一棵四处飘零的野草,在流浪的岁月里,时间就像一把钢锉,将人的生命和意志慢慢消磨,就在他快要绝望时,命运把他交给了一个马帮队伍。
第二部分流浪金三角——一个中国知青的故事(4)
关于马帮一直有很多神秘的传闻,事实上马帮一直是金三角地区毒品、玉石、象牙走私的主要手段。自从国民党残军盘踞在泰缅边境后,这一带的走私活动基本上都由部队控制。由于金三角地区路途艰险,而且各路军阀都虎视眈眈地盯住过往的马帮,随时准备下手抢货,所以即使有部队护送,马帮走得也十分小心。
“我第一次见着这支马帮队伍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山东的那些响马绿林好汉。他们有些是拿着一把长刀,有些是拿把匕首,有些则抬着只那种老毛瑟枪,一路上七铜八铁的叮叮当当,毡帽歪戴着,满口的粗言秽语。”
老普今年60多岁,也住在热水塘,当年缅甸的一个云南老乡把刘义托付给他们的马帮时他才30多岁。一路上刘义帮他们煮饭,抬马垛,没人过问他的身份,因为马帮的规矩是互相不打听,从来不问‘你从哪里来,去哪里,驮什么货’这样的问题。只有老普在这群人中显得大大咧咧,常常拿着弹弓打斑鸠,刘义很快就和他混熟了。大概过了一个月,老普说他们进入泰国境内了。
在缅甸边界有个关口。这个关口原来是开的,人可以自由进出。后来缅甸政府将其关闭。早前罗星汉家同三军做毒品的时候还能走。坤沙的部队和佤帮的激战就发生在这里。他们把打死的人的头砍下来挂在沿途的树上,泰国政府军和缅甸政府军都故意让开,让两家为了争夺这片土地和收税权在这里厮杀。
过了这个血腥的关口,进入泰国后,马帮的最后一站就是原来国民党第三军的指挥部汤窝。传闻泰北有蒋残匪的部队,但刘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个地方来。70年代末,这支部队归顺泰皇以后,其指挥部也随之废弃。整个缅北走私马帮最后剩下的玉石,玉石垛子,那些驮了犀角,象牙,沉香的垛子全部都停在下面的仓库,等着泰国政府的官员们上来验货,上完税才能被批准通过。
以前七八万的马帮都聚集在此。这个地方到处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在汤窝住下的全部都是生意人。“这里有一个叫‘箩洞’的无底洞,那个时候是死刑犯人的刑场。在这里枪毙人根本不用费子弹。他们把死刑犯人拉到洞边,用在军部订做的小锤,对着犯人后脑勺一锤,就把犯人打得滚下洞去。这个洞非常深,具体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拿个石头丢下去,听不到石头落地的声音。有时处决犯人两三天后,还能听到这个人在下边哼,那这个人肯定被拦在半中腰了。真正掉到底子去的臭气都闻不到。”这样残忍的处决方式被用于惩罚那些怀疑是共产党派遣的间谍。“其实真正一个也没有,死了的都是被冤枉的。”刘义说自己是从中国跑出来的学生,这样恐怖的气氛总使自己很紧张。万一人家说自己是共产党派出来的谍报,那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还好当时没人来盘查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主要都是些地富反坏右,阶级成分不太好的人才会从大陆跑出来。在缅甸时候,我还见到做过共产党大队公社书记的人,大家认得他是共产党的书记,也不觉得他怎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过你的生活,你过你的日子,你不要做什么坏事就不管你。”
第二部分流浪金三角——一个中国知青的故事(5)
蹉跎岁月 平静的生活
岁月如逝,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三十年前刘义跟随马帮来到热水塘。从那时起他结束了动荡漂泊的生活,在这个山村落下了脚。这里的人们纯朴善良,虽然这里和他以前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但这里的人们宽容地接纳了他,使他融入了这里安宁的生活。只是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往事和遭遇,村里人只知道他是从大陆跑出来的学生,至于为什么逃亡,什么是知青,他们全然不知。刘义的妻子古月祺,是国民党第三军一个师长的女儿,个性温和,善良贤惠。他们结婚将近三十年,四个孩子现在都在曼谷工作和读书,家里就剩下他们夫妇俩,每天的生活简单而平淡。 每天刘义去买菜,妻子打扫屋子。有时候夫妻俩也拌嘴吵架,但‘不是冤家不对头’。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也许妻子会觉得我性格怪异,其实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我从心底里感谢她给了我这个家,我又怎么会不珍惜眼前的生活呢?只是那些看似远去的往事,会在寂静的时候像潮水般涌来,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我很惊讶自己在回忆那些经历时记忆力会那么好,那些年轻伙伴的面孔,那些鲜血浸染的丛林,那些仓惶逃生的场景如此清晰,它们已经成为我记忆库中最残酷,而且永远无法删除的东西。而我的家乡,我的亲人,是我神经末梢最敏感的地方。”
“我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触碰到她,心情复杂而矛盾。十多年前家乡传来了给我平反的消息,我的家人都还活着。那个时候很想回去,回去并不是看看自己的家乡,而是带有一种报复心理,就想回去给那些人看看,你们没有把我迫害死。我第一次回到中国大陆,见到过以前打我的那些人,我牙齿咬得紧紧的,我差点手握起来,冲上去揍这些人。后来我克制了一下,这些人最后会受到惩罚。”
“我的回乡引来了当年的知青伙伴们,我们都已年过半百,豪气不再,在酒杯和泪光中交换着各自的际遇。有人说,我们这批人长身体时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念书时赶上上山下乡,人到中年轮到失业下岗,在大家的叹息声中我更多想到的是那些永远长眠在金三角,连块墓碑都没有的知青战友们。他们错过的不是返城、高考等人生机会,他们搭错了生命的列车。我希望我们的国家吸取个教训,希望这些历史的悲剧不要再重演。如果我们有个好的国家制度,有个良好的家庭,难道我们会漂落到海外、难道我们不爱自己的国家、不爱自己的家乡?我们也想参军,我们也想入党,我们也想体体面面地做人,我们也想自己的脸上充满阳光,充满笑容。”
2003年刘义再次返乡祭祖,伫立在南疆街头,他说自己心里总有一丝酸楚。世事沧桑,人生多少事谁能说明白呢?挥一挥手,黯然告别故国,像被大风吹散的种子,他最终落到了异域这个偏僻的角落。他说等他百年之后,金三角北望的墓碑上一定会这样写道:我是金三角人,一个中国老知青之墓。
第二部分锡矿血泪——马来西亚华人的故事(1)
马来西亚位于东南亚的核心地带,是一个自然资源十分丰富的国家。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锡矿石和天然橡胶的出产地,这两个产业形成的经济支柱成就了马来西亚今日的繁荣。
在中华民族悠久的文明史中,用开采的锡矿石冶炼锡至少从3000年前就开始了。考古学家曾在河南安阳小屯发现商代晚期的锡块,洛阳的西周遗址也曾出土过锡合金兵器。明代著作《天工开物》中对锡的冶炼技术有详细记载,方法是用木炭做燃料,在竖炉中炼得金属锡,书中还附有炼锡炉的插图。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华人同马来西亚的锡矿产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早在15世纪初马六甲王朝创建的时代,锡矿的开采已有相当的规模。葡萄牙统治马六甲之前,马六甲王朝已经采用锡作为货币。1847年和1880年,位于霹雳州的拉律和近打谷发现蕴藏丰富的锡矿,吸引了大批华工移民。此后,马来西亚的锡矿业才得以蓬勃发展起来。当今的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本是一个蛮荒之地,吉隆坡在马来文中的意思是“泥泞的河口”,它是由华人叶亚米率领87名同胞在1857年开埠的。他们历尽艰险,终于在1859年发现了锡矿。随着锡矿业的发展,吉隆坡也迅速崛起,叶亚米便成为创建吉隆坡的功臣。其后,一代又一代的华人在此开山采矿、修房筑路,终于造就了首都今日的繁荣,书写了马来西亚发展史上的奇迹。
在19世纪马来西亚锡矿业的发展历程中,涌现出许多显赫一时的华裔企业家。建于1883年的仙四爷宫,是吉隆坡最古老最受尊敬的华人庙宇。它是叶亚米为纪念华人开矿先驱盛名利而建的。
祖籍福建永定的胡曰皆1907年生于马来西亚,周岁时随父母回到家乡,8岁父亲去世。由于家境贫寒,18岁重返马来西亚谋生,来到怡保矿场任职,从此专心研究采矿业,自己创建了多间矿场,在事业的高峰期一共拥有超过8间锡矿公司,成为一代华裔矿业巨子。1961年8月,55岁的他遭到劫匪杀害,于是他的长子胡万铎承接了父业。
胡万铎回忆说:“我是1935年出生的,可以说从一生下来就在矿山中长大。1961年我爸爸突然去世,刚刚26岁的我就接下了父亲的矿业。我当时一点经验也没有。但是我是在矿业世家里成长的,多多少少得到职员们的协助。另外有很多忠诚的人帮助我,使我五年之内就把公司业务扩大了,还收购了英国公司的一个矿场。”
锡矿开采历来被喻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们兴奋地把金钱和心血统统投进去,却往往以悲惨的破产和倒闭而完结。在20世纪50年代的马来西亚,仅约3%的人能从锡矿业赚到钱,而像胡曰皆这样能够成为千万富翁的更是凤毛麟角。
20世纪70年代,马来西亚的锡产量全球第一,约占世界总产量的54%。马来西亚各个州都有锡矿,其中锡资源蕴藏最丰富的是霹雳州。由于它的锡产量能占到马来西亚全国产量的60%,这个州被人们称为“银光闪耀之州”,首府怡保更是享有“世界锡都”的美誉。怡保坐落在近打河畔;是一座山城。早年的怡保并不叫怡保,从中国下南洋来锡矿场当矿工的华工当年把这个地方叫“坝罗”,也就是许多人目前所称的怡保。今天的怡保是马来西亚第三大城市,有30万人口,其中大部分是华人。在华人聚居的唐人街上可见成片的中式房屋,许多店铺都使用中文招牌。怡保的发展见证了华人锡矿业的兴衰。
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英国的大公司占有最好的锡矿,华人往往仅能拿到一些零星的小矿场。凭借着自己的勤劳和聪明才智,有些华人矿主还可以发展起来。但也有许多华人,大约有40%的人,由于资本不够而破产。为了同英国的公司进行竞争,保护自己的利益,1935年5月5日在怡保成立了霹雳州华人矿务公会。在马来西亚锡矿业的鼎盛时期,这个矿务公会有300名会员。
第二部分锡矿血泪——马来西亚华人的故事(2)
1850年人们在霹雳州的太平发现了锡矿,在此之前仅有非常少的华人住在这里。1850年以后,华工移民迅速增加,到1897年霹雳州的华人已经占全州人口的半数,达9万余人,其中的大部分人在怡保从事锡矿生意。由此可见,华人对整个马来西亚的锡矿产业有过一段不可磨灭的光荣历史。华人介入马来西亚锡矿业所产生的最重要的影响是他们带来了采矿技术和生产经营方法。像“金山沟”、“水笔”、“洗琉琅”这些约定俗成的名词,概括了华人开采锡矿的方法。
在怡保郊外,我们参观了一个由华人经营的锡矿场。这里采用的是华人经常使用的沙泵采锡法。还未走进矿场,刺鼻的泥浆腥味便扑面而来。地面上是灼热坚硬的沙石,头顶上是无情酷晒的烈日,艰苦的环境足以令人望而却步。一百多年来,无数华工就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开采出奠定马来西亚经济基础的锡。在这里,记者遇到了一位姓林的经理。林经理今年68岁了,从前在吉隆坡做过矿工。他只知道自己的祖先是客家人,但不知道祖籍在什么地方。
记者采访:“林经理,您做锡矿多少年了?”
林经理:“我本人差不多是做了40年。这里以前比较原始,现在几乎全部机械化了。这里我们有两条金山沟,华工大约有30多位,还有巫籍(马来)同胞20多位,印度裔同胞10多位。”
据林经理介绍说,他的老板在生意最兴旺的时候有33条金山沟,而现在这个行业已经没落了,整个矿场也仅剩下两条金山沟了。他们用这两条金山沟开采锡苗。从矿底把含锡的泥土挖出,用水冲洗,再用沙泵抽到金山沟上边去,分离沙子和锡。经过几天的开采,如果金山沟内各横木处堆积的锡苗达到相当高度,就会塞住水流,于是就需要清沟。清沟的这一天可以说是日夜劳作的华人各个满怀喜悦的一天,因为这是采锡收获的一天。收集的锡米会再运到洗锡房去进行进一步过滤和冲洗。这些工序以前全是用人力来干,非常辛苦。沙泵采锡是华人一直沿用的旧方法,但它却给马来西亚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采锡的方法一直到现在可以大致分为铁船法、露天法、矿井法、沙泵法和琉琅法等等,而琉琅法是最原始的方法。早在明朝就有关于华人在怡保“洗琉琅”的记载。干这一行的通常是客家女性。她们用一个被称为“琉琅”的凹型木盘,在水沟中淘洗锡米。在酷暑中,她们往往站在没膝深的水里弯着腰工作4到6个小时之久,因此在马来西亚的锡矿开采史上便有了“琉琅女”这个闪烁而辛酸的名词。
在距怡保不远的瓜拉光村,住着600多户华人。据说这里凡是上了年纪的华人女性几乎都做过“琉琅女”。一位今年72岁的老婆婆向我们演示了洗琉琅的